柳卿云骑在马上,顶着夜幕回府。长长吐出一口酒气,回想起方才临走前单叶庭的话。他道:“舍妹若是有何不妥之处,还望兄弟多担待,她性子烈,我怕……”
担待?柳卿云冷笑一声,只怕到时有何动作,想让我保全霍红颜罢。他就这么认定我见不得霍红颜有危险?脑中那张脸一闪而过,柳卿云眸子深沉,任由枣红马西晃悠着回府。
二月十五,风和日丽,万里无云。
柳卿云挂帅,身披白银铠甲,手持麒麟枪,胯下枣红马,立在军阵之首。千阶台上,皇帝扫了一眼眼前的军阵,抬头看了看日头。午时将近。
福德安端了龙樽上来,递到皇帝面前,皇帝抬手接过。福德安洪声朗道:“皇上敬天!祝我王朝凯旋而归!”
酒水洒在台阶上,阶下的兵士们齐声高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礼罢,柳卿云调转马头朝正门而行。原本将士出站,皇帝理应送至城门口,但此行有霍红颜随同,为了避嫌,苏文谦劝皇帝只送至宫门口便止。
皇帝望着那车撵渐渐出了太和广场,到了正宫门,随着宫门关闭,皇帝闭上了双眼叹息一声。
知道要打仗了,全长安城的百姓都围在了街边,送朋友,送儿子,送丈夫。柳卿云驱马在大军最前面,后头跟着霍红颜的车撵,以为长安城最脍炙人口的两个人如今都要去了北疆。人群中有不少人暗叹惋惜,这柳将军还好,霍红颜就太惨了,被革了封号不说,如今还被送去突厥和亲。连长安城的三岁孩童都知道,那突厥是个有去无回的吃人地。
柳卿云面无表情的直视前方,就快要到城门口了。
忽的从人群中窜出来一个书生模样的人,身形瘦弱,也不知是怎么突破禁军防线的。幸好柳卿云骑的枣红马是良驹,只稍稍一惊,就稳了下来。马蹄子乱踏,鼻中喷气。
柳卿云瞪着眼前的书生,那书生似惧怕却又坚决不退缩,愣是挡在柳卿云的马前,指着柳卿云破口大骂:“你们这些行军打仗的将军有何用!竟然用一个女子去做筹码!还算的什么好汉!何况还是个革去了妃子封号的可怜人!说是以国为重!难道不是你们怕死么!”
柳卿云怒火中烧,反手转了枪花,就用枪尾把那书生整个人窜了起来。那书生吓的闭了嘴,不敢动弹,直勾勾的望着冷面冰霜的柳卿云。
霎时整个街道都安静了下来,只听她阴沉道:“百无一用是书生,你若是不服,便换上军服与我同去杀敌!”说罢,枪一甩便把那书生丢进了人群堆里。
柳卿云冷眼扫了周围一圈,朗声道:“倘若有不服者,即刻来我军报道!”
人群鸦雀无声,不少原本想上前送礼物的少女都怯怯躲进了人堆里。这个将军惹不得,哪怕是沾上一点都不行。
见无人敢出来,柳卿云冷笑一声,驱马继续前行:“走!”
出了城门口,柳卿云命副手常龙加快行军步伐,与五十里外驻扎的五万大军汇合。将才行至五里,远远的便瞧见一辆马车停在路边。瞧的马车纹饰似是将军府的马车,柳卿云唤了萧尹来。
“先生带军先行一步,我稍后便赶上。”
萧尹早已瞧得那马车,应了便与常龙嘱咐了一声。军队继续前行,柳卿云拍马,快速往那马车而去。
霍红颜掀了帘子,问车边的萧尹:“先生,将军这是去何处?”
萧尹笑笑道:“定是我家主子来送将军了。”
霍红颜一听,便也不多问,点点头,回了车内。
柳卿云在马车前勒了缰绳,翻身下马,见车夫果是将军府的人,便笑道:“夫人怎的来了?”
帘子掀开,先出来的竟是小莲,她嗔怪道:“爷临幸也不给主子一个照面,主子自然只能自个儿来了。”
后头接着出来的人便是苏凡烟,她责怪的瞧了一眼小莲,扶着柳卿云递来的手下了车,道:“若不是爷走的匆忙,烟儿哪敢打扰行军路程。”
柳卿云不好意思的挠了挠脸颊,笑道:“这几日幸苦你了,好生在家等着,要不了多久我就回来了。”
“嗯。”苏凡烟俏生生的应了一声,脸颊微红。转身从小莲手上接过来一个包袱,递给柳卿云道:“这里头有宝府楼的糕点,爷初次行军,也好缓缓口味适应些,还有这……”说着,苏凡烟打开了包袱,面上是一张鬼脸面具,正是卫琳琅带来的那张。
柳卿云看的一怔,她几乎快忘记了。
苏凡烟见她发愣,抬手轻抚上她的面庞,柔声道:“爷这张脸真不适合打仗。”
柳卿云嘿嘿一笑:“打仗何时还看脸了?”说着收拾好包袱系在了马鞍上,回头深深看了苏凡烟一眼,“千万照顾好自己,莫叫我担心。”
苏凡烟点头:“爷也是。”
待柳卿云拍马远去,苏凡烟仍是望着,不知何时,泪流满面。原来古时的女子翘盼丈夫归来的心境竟是这般的。
柳卿云赶上军队,放缓了步子,这才深深的叹了口气。在身侧时从来不觉得相思挠心,这才离了多久,就怀念起那抹温存。恨不得此刻就能调转马头,只赖在那人身边再不离开半步。
军队一路疾走,柳卿云下令在亥时之前定要赶到,扎营。萧尹见她似是不悦,也不多言,只怕是离别多愁,头一次行军打仗大都如此。何况还是挂帅,难免有些心焦。
霍红颜在车内颠簸的昏昏沉沉,她没成想柳卿云这么的不怜香惜玉,素瑾也多有责怪,但都被霍红颜拦住。她几次从车内瞧得柳卿云脸色阴沉,知道此刻惹不得,何况此乃行军,她一女子说不得什么。
直赶了四十多里路,军队虽有些疲惫却依旧步伐稳健,柳卿云见得点了点头,不愧是皇家的精锐部队。这急行军只怕还得继续,若是一群老弱病残似的兵,那这仗也甭打了。
天色早已漆黑,看着也没多少路程柳卿云这才放缓了速度。
过了没多久,远远就看见营地的火光,柳卿云一行人浩浩荡荡入了营地。各个将领都迎上前来:“卑职见过将军。”
柳卿云下得马来,扫视了一圈点点头:“营里可都安排好了?”
其中一虬髯大汉上前抱拳道:“回将军,卑职都已安排妥当,将军可要巡查一遍。”
柳卿云刚要应下,见大汉有些面生,便问道:“你是……?”
虬髯大汉好爽一笑回道:“卑职原是柳老将军麾下一小骠骑,得韦大人赏识,入了金吾卫,如今韦大人又让小的随将军而来。”
柳卿云一笑:“原来如此!既是自己人就不必客气了,军中不比宫中,我将军府向来随意,大家都莫要拘谨!本将还有许多地方要仰仗各位!”
“将军客气了,将军的功绩,怕是我等平生拍马难追啊。”一面儒书生从人群中走出,对柳卿云抱拳。
柳卿云眉头微皱,觉得此人甚是面熟。那人瞧她神情,轻笑道:“在下典子涯,拜过元帅大将军。”
柳卿云心头一跳,典子涯!?面上波澜不惊的朝典子涯笑笑:“原来是子涯兄,有些时日未见了。”
“岂敢。”典子涯满脸的谦虚,“自那日之后学生苦思冥想不得其解,将军的棋艺真是令在下惭愧。改日定要讨教一番。”
“这好说,只是子涯兄此番是……”典子涯曾是苏文谦的学生,虽有些傲气,但其才气颇得柳卿云相惜,可之前也曾听闻他做了单叶庭的幕僚,不知是真是假。
“蒙圣上恩典,在下不过是来长长见识,挂了个监军的名头罢了。”典子涯脸上依旧挂着谦和的笑容,但这番话说罢,在柳卿云眼中就不是这么好意了。
监军,倘若典子涯真是亲王府的幕僚,那此人定是单叶庭举荐,皇上为何会答应此事可谓一目了然。皇上,不信任她!
想到此处,柳卿云心底一寒,君臣美梦,果然是自己太过天真。皇帝一再疑她,虽早有察觉,但始终不信,如今不信也得信了罢。萧尹在旁也是心中大惊,这摆明了是皇帝的不信任,居然叫了个没名头的文官来做监军,虽无实权,倒真像挂名号的,但还是会造成不少阻碍。这典子涯就是皇帝安插在军中的眼睛,时时刻刻注视着军中的一举一动。
柳卿云笑的越发亲和,朝典子涯抱拳道:“既如此,这军中事物又多有繁杂,日后少不得有劳子涯兄了。”
“将军说哪里的话,此乃子涯的荣幸。”
一番客套之后,柳卿云刚要去巡查,典子涯硬是舔着笑脸要跟去。他是监军,柳卿云也说不得甚。只众人各怀心思,却忘了马车内的霍红颜。
霍红颜在车内等着外头说完,没想柳卿云竟把她忘了个干净,当下再也忍不住,跳出车,找了一处草丛就吐了起来。一下午的颠簸,若不是强忍着早就受不住了。
听了动静,柳卿云这才想起来,心急之下竟是亲自跑过去查看。见霍红颜面如纸色,摇摇欲坠。
第一百六十五章 为情所累()
“去拿姜片来。”柳卿云只吩咐了一句,就目不转睛的盯着霍红颜。接着又问一直在旁给霍红颜拍背的素瑾:“你家……郡主,何时开始不舒服的,怎的也不说一声?”
当着众人的面,素瑾不好责怪,只没好气的说:“郡主忍着多时了,不敢打扰将军。”这打扰二字,素瑾咬的颇重,柳卿云也听出了她的意思。
便道:“今晚郡主就去我营帐里休息吧。来人!”
“不……”霍红颜脸色苍白的抬起头,“不必。”
柳卿云瞧她神情不善,知她心中定有埋怨。于是也不辩解,直接道:“明日还得行军一整天,你今夜若不好好休息调整,路上就害了病,我如何交代?”
见霍红颜冷着脸不啃声,柳卿云命人带她先去了营帐,接着便和众人去巡了军营。
主仆二人到了营帐,一阵暖意迎面扑来。素瑾扶着霍红颜坐下休息,接了姜片,让她含在了嘴里。好半天,才见霍红颜的脸色缓和了些许。
营帐外头篝火声喧闹声不断,不多时,柳卿云就掀了帘子进来,手里还端着东西。走近瞧了瞧霍红颜的脸色,问道:“好些了?把这热汤喝了,我一会儿让人送饭菜进来。军中不必长安,能吃些就吃些,改日我再给你弄些可口的。”
霍红颜抬头望着她,话语到了喉间,却终究没张口。只默默的接过了汤,细细喝了起来。柳卿云笑了笑,转身又出去了。
这夜,素瑾伺候的比往日更加细心,可霍红颜辗转了半夜还是未眠。正起身披了风衣打算出去走走,门口便有脚步声响起。
“红娘可睡了?”
是柳卿云。
素瑾望着霍红颜不敢开口,只等着主子下令。良久,门口还是没有响动。霍红颜暗叹了口气,道:“不曾,将军进来罢。”
柳卿云只掀开了一角,侧身而入。手里拿着一床棉被,递给了素瑾,吩咐道:“暖一暖再给你家小姐铺上。”
霍红颜愣了愣,问道:“从何而来?”
柳卿云笑了笑:“知道你睡不着,出城前特意让人去秀云庄取的。放心睡罢。”
出去时,柳卿云依旧只掀开了一角,侧身而出。霍红颜直到素瑾铺好了棉被,这才回过了神。柳卿云的每一个动作,她都看在了眼里。事到如今,为何她还能一如既往的对她这般细心,就连掀个帘子,也怕入了寒气。
“小姐……你哭了……”素瑾轻声道,却立在一旁不敢上前。
霍红颜惊醒的抬起手,那泪却如何也擦不完。柳卿云你这般对我,叫我如何死心,去赴这趟黄泉路?
翌日,霍红颜早早出了营帐,就见柳卿云坐在不远处的篝火旁闭目养神。
“你若无处休息,为何把地方让给我?”那声音带着些恼怒。
柳卿云吸了口气,收了功,睁开眼看着她微带怒气的面容笑道:“我是习武之人,打坐堪比睡觉。”细细瞧了霍红颜两眼之后,又敛了笑意,眉头微皱,“怎的昨夜还是未曾休息好?”
霍红颜盯着她半响,轻咬嘴唇:“你不必如此对我。”
柳卿云起身望着她,正色道:“我理应如此对你,不论是于公还是于私。”
军队整顿了半个时辰,即将出发时,霍红颜猛然发现,昨日的马车换了一辆,里头更为宽敞舒适,铺满了厚厚的被褥,还有一鼎烧着正旺的暖炉。
柳卿云领头,与马车隔着几丈的距离。萧尹驱马与柳卿云并行,压了声音道:“爷,这么做太过明显,还是收敛些的好。”
柳卿云回头望了马车一眼,她何尝不知,只是……
“这最后一路,大哥就莫要管了。分寸我会拿捏妥当。”
听闻此言,萧尹也不再多言。从相识到相知,这些年的过往萧尹再清楚不过,柳卿云心里终究是放不下霍红颜,他也早已知晓。只是作为幕僚该劝的,还是忍不住多嘴两句。
萧尹叹息一声,调转了马头,往军队中央而去。
荆州,谏远王府。
“琳琅姑娘……琳琅姑娘!”皇甫太轩一步跨做两步进了卫琳琅俩师妹的厢房,转了一圈之后发现无人,又四处吼了几句,嘀咕道:“人呢?”
忽的一秉剑架在了他的脖子上,皇甫太轩只觉寒气由脚底而上,讪笑着转过脸去:“琳琅姑娘喊你怎么也不出来?”
卫琳琅依旧面纱遮脸,冷声道:“你若下次再如此,别我把你当小贼杀了。”
“不敢不敢,你是卿云的师姐,又武艺高强,给本王十个胆也不敢。”皇甫太轩小心翼翼的望着卫琳琅的脸色,凌芝在旁捂着嘴偷笑,依她看来,这谏远王定是喜欢她师姐的。只可惜啊,师姐心里早有了师兄。
“说,何事。”卫琳琅收回剑道。
皇甫太轩忽然正色起来:“今日刚接到的消息,卿云已与五万大军城郊汇合,正往北疆而去。”
卫琳琅双目微瞪,心中疑惑,为何师弟没有飞鸽传书通知她?是不打算让她们随军而去?还是另有他谋?
皇甫太轩又从怀中掏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