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明皇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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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明皇师- 第23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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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空现在心里很懊悔,下午的时候她临时有事回了趟湖心画馆,只留江月一个人在甘露宫中,也就是这个空档,让江月听说了东暖阁发生的事。

夏空心底冰凉,她忍不住抬起头看着站在内殿门口怔怔发呆的朱棣,目光透着丝毫不加掩饰的失望和悲伤。

经历了洪武和建文两朝,夏空原本以为朱棣登基后再也不会让历史重演,可难道那把龙椅真的能改变所有人么?难道无论是谁坐上去,都会变成这个样子么?

李兴端了参汤上来,朱棣烦闷地一气喝下,“怎么还没有动静?”

李兴也递了一碗到夏空面前,她端起参汤假意抿了两口,掩住沁入汤中两滴泪,心里实在是疼痛难当。

不知过了多久,太医满脸大汗出来,深深吸一口气,“贵妃娘娘受惊早产,此刻已经不好。微臣医术浅陋,实在回天乏力。”

朱棣抬手就给了太医一巴掌,手背上青筋暴起,半晌道:“混账!你治不好贵妃提头来见!”

“陛下!娘娘出血不止有血崩之势,一直没有醒来,无力用劲,孩子的头一直出不来。臣以固冲汤给娘娘服下也不见效。”

朱棣面上微见悔意,一时间心绪难平,若是叶羽没有离开京城就好了,那杨雪笙就不会跟着他离开,凭杨雪笙的医术肯定能够帮助江月顺产。

然而此时此刻,只能全都依赖这名太医,只见他皱着眉头不停的思索,最后咬牙道:“陛下,贵妃娘娘大概是心气逆转导致难产,她原本体质温厚,先用山参吊住精神,再服升举大补汤。”

朱棣一听还有办法,立刻急道:“那还愣着干嘛!快,快去!”

那太医依言去准备,约摸一炷香功夫,稳婆出来时眉头已宽了两分,福一福道:“启禀陛下,娘娘服了药,出血少些了,太医说还要盐梅七个烧灰为末,再用陈槐花一两,百草霜半两为末,烧红秤锤淬酒让娘娘饮下。”

夏空此刻听稳婆说眉庄好些了,心中一松,顾不上朱棣在旁,连连道:“快去!快去!”

又过片刻,又一稳婆道:“娘娘已经苏醒,现下能用力了。”

玄凌面色稍缓,喜道:“快,只要你们让贵妃顺利生产,要什么赏赐朕都给你们!”

那稳婆喜不自胜地应了一声,赶紧进去复命。

也不知过了多久,夏空几乎感觉自己僵立成了一块石头,只听内殿传来一声微弱的婴儿啼哭,仿佛宇宙洪荒之际忽然看见旭日初升一般,瞬间照亮了无望的等待。

一直跟在江月身边的幻灵第一个跑了出来,她喜极而泣,“恭喜皇上,贵妃娘娘产下皇子。”

夏空心口一松,仿佛全身的力气都用尽了,软软倒在座中。

朱棣眉梢眼角皆是笑意,喜道:“好!太好了!这是朕第五个皇子,朕去看贵妃。”

夏空正待跟着朱棣进去看江月,忽见稳婆丢了魂一般跑出来,两手沾满了鲜血,指尖犹自滴落鲜红血珠,惊惶道:“不好了皇上!贵妃娘娘出大红了!”

东暖阁内殿还是旧日格局,唯一不同的是房中有浓重的血腥气,躺在湖蓝弹珠纱帐之中的江月似一尾上岸太久的脱水的游鱼,轻飘飘地蜷缩在重重锦被之中。

江月的脸色像新雪一样苍白至透明,那是一种脆弱的感觉,是朱棣所认识的江月从未有过的脆弱感觉,仿佛一朵被秋雨浇得发乌的菊花,转眼便要随着秋的结束而湮灭。

朱棣轻轻揭开锦被,整床雪白的被褥全被鲜血浸透了。

有凉风从窗缝中忽忽透进,轻微的凉意宛若一把锋利的尖刀狠狠插进心口,还未觉得疼,只晓得冷浸浸的整颗心都像是冻住了,夏空忍不住战抖了一下,那颤意便立刻在全身蔓延了开来。

跪在一旁的太医搭着江月手腕的指尖不住地颤抖,似秋风中的落叶一般。

旁边的助手一叠声地叫:“拿牡蛎散来!”

片刻,太医搭在江月腕上的手无力地垂落下来,低低道:“不必了……”

空气里是死水一般的静,周遭的一切好像寒冬腊月结了冰似的,连着人心也冻住了。

忍不住心中狠狠一痛,夏空骤然大哭起来,“谁说不必了,谁说的!去拿最好的药来,治不好月,我亲手杀了你们陪葬!”

幻灵绝望的哭泣似绞绳一般一圈圈缠上夏空的脖颈,叫她窒息。

江月散乱的发髻旁插着御赐的一双明珠金钗,衬得一对眼睛愈加失去往日的神采——她兀自睁大双眼,眼中闪烁着与太过苍白的容色截然相反的黑幽幽的光芒,晶莹澄澈的眸子定定地看着站在床边大哭的夏空,轻轻唤道:“夏空……”

夏空脚下一软,伏在她枕边,落泪道:“月……”

她艰难地伸手,轻轻抚上夏空的脸颊,柔声道:“你别哭啊,从小到大,都是你在哄我,怎么今天倒是你不停的哭呢?”

第三百八十七章 花落人亡

夏空根本不知道该说什么,内心强烈的悲伤绞的她胸口闷痛,堵着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是轻声的呜咽。

按照江月的吩咐,屋内所有人都退了出去,只留下朱棣与夏空在她身边,她吃力地伸出双手,“抱抱,给我抱抱孩子。”

朱棣立刻安慰道:“你现在身子虚,等好了再抱吧,日子还长呢。”

江月轻轻摇了摇头,她产后无力,摇头的力气只带动耳上碧玉银叶耳环轻轻一晃。她极力笑着道:“我知道,我快不行了……”

朱棣听她这样说,心痛的说不出话来。

夏空则已经垂泪不已,哭道:“你别这样说!很快就会好的!别瞎说!”

朱棣怔怔的把孩子送到她怀里,江月抱着孩子的手有些发颤,亲昵地亲吻着孩子的额头,宠溺中多了些舍不得,“你瞧,他这样小,这样软。”

这话像是说给夏空听,更像是说给朱棣听。

朱棣强压下心底的悲伤,笑道:“是。不过很快就长大了,很快就会和他的兄长们一样,成为国家的栋梁。月儿,你好好养好身子,我们的孩子,以后一定会成为大明最有作为的一位藩!”

江月恍若未闻,目光爱怜地留恋在孩子身上,像是看也看不够一般。半晌,她抬起头看着朱棣,问道:“你这皇帝当得快不快活?”

朱棣一怔,眉心瞬间凝上疲倦和伤心的情绪,沉默不语。

江月淡淡道:“是了。你曾经是美名遍天下的一代贤,如今是九五之尊的当今圣上,你都觉得疲惫,又何必再期盼我们的孩子成为什么有作为的藩呢?”

朱棣素知她的性情,一时间也是语塞。

“我的孩子不会在意这些。”江月淡淡的说着,转头去看夏空,低低道:“石头呢?”

夏空只感觉喉咙在一瞬间哽住,她瞥眼看了看朱棣,只见他一脸铁青,不知所措的坐在床边。

“石头没事儿了。陛下让她先回府休息,有些误会等你好起来再说。”

这当然是假话,朱棣听到的一瞬间也是目光闪动,但听在江月耳中却很受用,她苍白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些安心的笑意。

似乎是听到夏空说夜殇暂时没事,江月终于肯正眼去看朱棣,她柔声说道:“四哥,你抱抱我们的孩子。”

朱棣目光眷眷看着孩子,双臂微微发抖,他知道,如今江月对自己的温情,全部都源于她在虚弱之中思考能力的减弱,否则夏空那么蹩脚的谎言怎么可能轻易就糊弄过去。

朱棣此时有些不知该如何面对江月,因为夜殇已经被纪纲的人关入了诏狱之中,愧疚一点点从心底蔓延开来,和着此时江月弥留之际给他带来的悲痛,汹涌的席卷全身。

朱棣一向沉静的脸庞苍白得吓人,眼底尽是血丝,憔悴支离。他只是沉默面对,没有再压抑自己起伏的情绪,他小心翼翼地接过孩子,像抱着稀世珍宝一般亲吻着孩子娇嫩的脸颊,终于欢喜地落下泪来。

他伸手揽住江月,这样的姿势叫他吃力,可是他的神色这样欢喜,轻声道,“月儿,你知道么,你给我生下这个孩子,是我自仪华去世后最开心的时刻。”

“是么?”江月的唇角泛起一抹笑意,好似一江刚刚消融冰雪的春水。她逐渐黯沉的眼底再次泛起晶亮的光泽。江月的笑容似绽放在初秋的第一朵新菊,那样幸福而明艳。

片刻,她问道:“孩子还没有起名字吧?”

朱棣点点头,“等你好起来再给他取,好不好?”

“熠。就叫熠好不好?”

朱棣眉间掩饰不住的悲伤,却笑着不住点头,道:“好。熠熠生辉,代表着生生不息的希望。”

江月笑着与他对视,但神色好像很倦,眸中多了一份沉静的空灵与欣慰,无声地点了点头。她不堪重负地侧首,如羽双睫一低,一滴清亮的泪自目中坠落,渗入朱棣的皮肤,温热的一点。

朱棣在轻抚中拭去她眼角的泪,“你不要再多想,好好把身子调理好才是正经事。现在孩子也出生了,我们的日子还长着呢。”

江月轻轻颔首,“你要陪着孩子长大,永永远远,不要让别人欺负他。”她温柔地靠在朱棣胸前,声音含着满足,渐次低下去。

朱棣顾不上任何,只是无声的点着头。

江月强撑着精神,道:“石头她,从来都对你忠心耿耿……四哥,你不要怀疑她……还有小羽……好不好……”

朱棣紧绷着脸,他心底做不出任何承诺,只得沉默的点了点头,不做过多的言语。

“我累了,夏空……”江月微微伸出手,与夏空的手在空中相遇,“你要帮四哥好好照顾熠儿。还有,你要当心……让小羽……也要当心……”她逐渐无声,安静地依靠着朱棣,良久,良久……

仿佛还是在十几年前,夏日的午后,院子里的芭蕉似清水洗过,绿得能滴出水来。

一袭樱色长衫的江月安静坐在明月轩的流筝亭内,垂首抚琴。樱红丝被齐齐盖在她胸前。

朱棣至今还记得,那年盛夏的初遇,小亭中石台边,有女静静,一方古筝,一盏茶杯。纤手轻抚筝弦,一缕青丝倚肩滑下,指尖滑动间,一曲只因天上有的旋律绕耳而来。

蓦然间,琴声渐亮,混入浑浊世间,添了几分凝噎哽滞之气,时而明快,时而背离,似是怀念,似是感伤,却又有着说不明的清爽快乐,让人捉摸不定。

盛夏的凉亭中,粉衣女子垂首抚琴,石阶之上,墨色长袍的男子默然矗立,静静观看,微风拂过她鬓间的秀发,也吹起他的长袍下摆,同样的节奏,似是同调,就在那一刻浑然一体。

此刻江月唇角含着恬静的微笑,夏空握着她的手,在她含笑的眼里再次看到如梦的往昔,年少时的天真烂漫,少女时的真心期许,穿越后的携手相伴,二十多载岁月,她最终还是在自己心爱的人怀中安静的离开。

她原本刁蛮任性,却为爱变得沉稳懂事。她是个至情专情之人,为爱而生,爱的轰轰烈烈,无怨无悔。

朱棣握着她的手,感受到她渐渐失去的知觉和意识,再也忍不住夺眶而出的泪水。

作为一个帝,朱棣从没有如此脆弱过。

朱棣此生此世,都没有像现在这样痛苦伤心,他像个失去一切的孩子一般哭的绝望伤心,死死环住怀里的江月,放弃了一切属于他的骄傲,发泄出心中所有的悲伤。

夏空怔怔退却两步,低低呢喃,“月……我该如何向小羽说?又该如何拯救石头?”

夏空没有听到任何回应,江月再也不会回应她任何话了。

夏空缓步踱出东暖阁去,夜色流觞,黎明前的寒意这样猝不及防地袭上她的身体。

恍如经历了一场噩梦,梦魇所带来的焦灼与无力像汗液依附在她的身体,让她几近虚脱。无边的浓墨黑暗从头顶泼洒而下,有冷冷的雨丝滑落,宫墙底下的青苔带着潮气蔓延而入,连带着心底也是一片荒芜如死的冰凉。

江月走了,陪伴了二十多年的江月还是走了。这世间再不会有任何一个人是像她一样的,夏空了解,自己这次是真的失去这个朋友了,不同于建文元年,这一次,再也没有任何回天的可能。

夏空麻木地走着,身后远远传来云板的丧音,哀恸声四起,尖锐的报丧声惊破了后宫沉郁的黑夜。

“贵妃娘娘薨!”

雨越下越大,冰凉的雨水似要把夏空淹没,她颓然坐在永巷冰凉的青石路上,失声恸哭。

第三百八十八章 此生不渝

云南城外,官道上,今天是秋老虎发威的日子。大太阳洗礼下,过路旅人皆热汗淋漓。一匹金棕色的马儿,背上载着两名年轻人,轻松地往不知名的方向闲荡晃悠。

“我说娘子啊,你从刚才就一直玩着那把纸伞,是怎么了?”马上的青年一手抓着缰绳,一边搂着怀中的美眷,轻声细语的口吻中略带被忽视的不满。

青年的怀里坐着一名优雅娇柔的白衣女子,凉风吹起时,两鬓乌亮的黑发秀美清丽。女子将视线从手上的纸伞移到青年脸上,双目清朗洁净,暗示着那不符合羸弱外表的强劲灵魂。

“难不成跟一把纸伞吃醋了,相公?”女子莞尔一笑,她眉目如画,清润干净的嗓音更显得离尘脱俗,风姿绰约。

“是是是,实在是因为娘子一路都没有正眼瞧过在下了。”青年虽然毫不留情的吐槽,但依然难以掩饰他发自真心的宠溺温柔。

“诶,就快要下雨了,先准备好才不会淋到雨啊。相公前日不是才受了风寒?”

长年累月的征战和操心,使得叶羽原本就被病痛缠绕的身子突然放松下来后变得十分脆弱,只是吹点秋风就发烧,让怜香在那段时间实在担心不已。

叶羽忍不住露出了受不了的表情,似乎立刻回想起了那次高烧时头痛欲裂的感觉。不过更让他在意的是,每每提到这件事时,怜香都会用尽各种办法奚落自己,比如如今这一副太过娇滴滴的诡异模样。

叶羽也能理解怜香的心情,毕竟自己的身体确实是越来越差劲,过去的顽疾也进一步演变成了不治之症。

原本最开始被杨雪笙努力克制住的血瘀之症,如今已经越来越不受控制,虽然叶羽平时很少表现出来,但怜香依然知道,他发作的越来越频繁了。

再加上当年在宗人府中受到的酷刑,也许是腿伤好了之后没有好好休息的原因,随着年岁的增长,每到阴雨天气的时候,叶羽的腿就开始疼,有的时候甚至痛的连觉都无法安睡,怜香经常在半夜感受到他因为疼痛而坐起身来靠在床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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