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嘉叹道:“林珺,这些年主公一直征战在外……文若在许都的地位早已超过主公了,若他公然反对,朝中上下,那些老臣,更有资本随之附议,主公便难以名正言顺的称王。”
郭嘉没有正面回答林珺的问题,但已令她懂了其中含义。
她感到眼神一阵酸涩。这些年来,荀彧虽与她不算亲近,但一直对她多有包容。提携、包庇、还提出娶她……甚至后来容她胡闹、数次替她解围。
或许在荀彧心中,他所做的这些只是为了报答林珺从前的救命之恩。但从林珺心理出发,她救荀彧只是为了自己的任务,所以并不觉得荀彧欠她什么。
对于荀彧对她的帮助,她一直感恩在心。
历史上,荀彧反对曹操封王后,受不了曹操各方面施加的压力,无论是否真的有送空食盒,都是郁郁而终了。
林珺本以为离这一天还有很长久的时间,却不想由于曹操统一天下的成功,荀彧的抉择更早的来了。
郭嘉爱怜道:“你不要难过,小仙女,这是文若自己的选择。各人追求不一,他是将忠义看的比钱财、地位、乃至性命都重的人。他既是汉朝的忠臣,又是主公的忠臣,这是矛盾的。”
林珺突然想到,你们古代人的思维,是挺难以理解的。荀彧认为忠于汉朝重要,而你连没有子嗣都觉得无所谓……明明这是一个“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年代。
“小仙女,我与你说主公封魏王……其实是想说另一件事。”郭嘉突然这样说,吓得林珺一时间心虚不已。
“什么事?”她小声问道。
郭嘉却沉默了一小会,似是在斟酌语言,才道:“世子之位,小仙女希望属于哪一位公子。”
林珺感觉自己表情有些慌了——
这会子要是没点灯就好了,郭嘉看不见她的表情就好了。
可这夜再黑,郭嘉也能明显的感觉出,倚靠在自己身上的她,心跳加速了。
林珺担心他误会,干脆歪到他怀中,两人身子毫无空隙的紧贴在一起。
郭嘉明显很吃这一套,呼吸急促起来,忍不住又与她亲昵了一会。
林珺好一会才找了机会撤了出来,解释道:“咳……本应是卞夫人的三个儿子,曹丕、曹植和曹熊竞争的吧,只是现在曹昂回来了,这位子十有八九是曹昂的了。”
“小仙女,你误会我的意思了。”郭嘉的语气很温和,“我不是让你猜谁会获得世子之位,我是问你希望谁得到这个位子。”
这是陷阱!
林珺心里这样想着,还是鼓起勇气,诚实的说出了心里话:“大公子吧,他从各方面都更合适一些……”
“论谋略,威信,的确是他更合适。”郭嘉说着,又语锋一转,“但是小仙女,你有没有想过……他往后若是继位,会对我们怎样?”
“不可能。”林珺下意识说,又立刻缓和了语气,“不可能吧。他说过以后再不会,将我怎么样的。”
“人是会变的。”郭嘉叹了口气,“等他以后掌权,也许,会想得到些从前得不到的东西。”
林珺感觉五脏六腑都往下一沉。
她没有告诉郭嘉,她已答应曹昂助他谋得江山了……是了,她那时正气的与郭嘉老死不相往来,并未想到曹昂得势,会对郭嘉不利的情况。
曹昂会那样做吗?
“主公好像也是意属于他的。”林珺不由自主的转移了话题。
郭嘉的声音却有些凉凉的:“我若想让他做不成世子,他便做不成。”
半晌。
“可我总觉着亏欠了他。”林珺这句话声音很小,但在如此安静的环境下,却又显得很清晰。
身边传来郭嘉低而醇厚的笑声,有些诡异,却又带些欢喜。
“既如此,我便助他一臂之力吧。”他的话语很果决,“小仙女说什么,我便做什么。”
“你……”林珺有些着急起来,怕他说的是气话,“可以后他若真的为难你,你可怎么办?”
“他为难不了我的。”郭嘉安抚的吻了吻她,径自开始收拾东西。
他没有继续亲密行为,令林珺稍稍安心——她实在是没心情。
也不知今日的决定,是对,是错。
第二日,郭嘉去见了曹操,林珺独自在营中等待军队整顿,随大军一同回许都。
正在无聊发呆时,营帐内却是悄无声息的闯进了一位不速之客。
曹昂四下望望,并不见郭嘉身影,便大步走到林珺面前,不等她行礼,便开门见山道:“我想和你谈谈。”
第205章 回许都()
曹昂就这样突如其来的闯入,丝毫没有避讳所谓的男女之防。他这些日子穿的极为朴素,大约是想收买兵心。
可林珺还能有什么选择呢?
她站起身,行了个礼,平稳道:“大公子有何事?”
她这样从容,倒是让曹昂有些尴尬起来。
他呐呐道:“你与郭祭酒,前日里去牢中探望过刘备的那位孙夫人?孙权的小妹?”
林珺有些疑惑:“我是去看夏荷的,她与孙夫人关在一间房中。后来二人起了争执,孙夫人便将她杀害了。”
曹昂眼里闪过一丝讶异,说道:“孙夫人昨夜逃了。”
“逃了?”林珺大吃一惊,那样牢固的狱房,那样森严的看守,她逃了?莫不是真有人来劫狱?
“是被旁人救走的?”她追问道。
“不……”曹昂停顿了一会,似是在组织语言,才道,“她色诱了狱卒。”
“色诱?”林珺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原来,昨夜负责钥匙和巡逻的狱卒偷偷饮了酒,巡视到孙尚香的狱房时,见她熟睡,变起了色心,偷偷将牢门打开,想奸…污她。
可醉醺醺的狱卒又哪里是自由学武的孙尚香的对手,孙尚香快而无声的结果了狱卒,换上狱卒的衣裳,偷偷潜了出去。
“简直不可置信。”林珺喃喃道,“竟然能从这层层包围中无声的逃走,足见其身手之佳,行事之谨慎。”
“这样的女人,不得不防。”曹昂颔首道,“据说前些日子你与她聊了许久,我来的目的便是想问问你,她可曾提到过什么蛛丝马迹。”
林珺侧头想了想,才道:“没有,她很谨慎,什么也未向我提及过。”
“真的吗?”曹昂不由向前一步,低声道,“我总觉着,她与你很像,你能料想到,她去了哪里吗?”
“你是在怀疑我放走了她?”林珺敏锐的问。
“不。”曹昂立刻否认,神色有些难堪,“阿珺……我怎会这样恶意揣测你。只是你们同为会武而坚毅的女子,我总觉着她像极了你,还特地吩咐过狱头善待她……”
“噢。”林珺飞快的应了一声,打破了曹昂不经意间营造的暧昧气氛,“我与她只见过一次,不太了解。”
曹昂双手背在身后,似是不安:“父亲命我暂时留守建业,将此事追查清楚。一个会武的女子,能做的事很多,不容小觑。”
“噢。”林珺又吭了一声。
“那你能留下来帮我找她吗?”曹昂小声道,“最多不会超过半个月……”
林珺低下头:“不太方便。”
“可没有你,我找不到她,现在连她的画像也没有,那几个狱卒根本说不清孙夫人长什么模样。”曹昂面露难色。
林珺此刻突然想起她那日立刻狱牢时,孙尚香最后对她说的话。
她说——“感谢你,我本以为这痛苦的婚姻会持续一辈子。”
林珺犹豫了会,还是对曹昂道:“她不会回来了。”
“你说什么?”曹昂蹙了眉头,“她不会回来?不会想办法为她的兄长和夫君复仇?”
“是。”林珺点点头,“这场战争对她是解脱。她爱这片土地,……却恨她的兄长夫君。”
曹昂叹气道:“你还说不了解她。”
林珺摇了摇头,依旧道:“她确实与我想象,我们都是不那么在乎大义,却又贪生怕死、渴望自由的人。”
说罢她不再等曹昂接话,拎起一旁收拾好的行礼,侧身出了营帐。
郭嘉将手拢在袖子里,一脸猥琐的站在帐外。
林珺见状立刻便黑了脸:“偷听?!有意思吗?”
郭嘉“嘿嘿”笑了两声,又道:“贪生怕死,渴望自由?”
“怎么?”林珺挑眉道,“我不是这样的人么?”
郭嘉接过她手上的行礼,牵着她上了不远处的马车。
两人坐定后,他便亲昵的问:“林珺,你既喜欢自由,我们往后便游山玩水,快活人间,如何?这乱世已经结束了。”
林珺眼睛骤然一亮,又迅速黯淡下去,嗔怪道:“你别乱许诺我,到时候做不到我生气的。主公那么倚重你,你哪里有机会陪我游山玩水。”
“你还有三年。”郭嘉笑的弯了弯眼角,“等我。”
——
许都似乎是老样子,又似乎有了些不同。
街道还是林珺熟悉的街道,只是店面早已换了模样。
府中的小厮侍女似乎变化不大,只是小桃已嫁了出去。
狗肉已长成了一只大狗,但依旧还记得她。
林珺常常赖在她喜欢的那张檀木床上,总感觉一切发生的又似曾相识起来。
曹操班师归来不足半年,便自封魏王。
荀彧公然上书反对,被曹操调配到他乡,架空了实权,不久便病了。
曹操封王的前一段日子里,郭嘉常去荀彧府上劝说他,却似乎也从来没有成功过。
林珺只能默默的为这个猜中了开头,却没有猜中结局的君子祈祷。
曹昂最终没有捉到孙尚香,因为她正如林珺所料的,再也没有出现在众人眼前。
林珺希望她能再与赵云重逢,却也心知,即便再见面,赵云也不会接纳逝去的主公的夫人。
曹昂回许都后,众人缄口不提的“立世子”一说,又突然火热起来。
朝中支持曹昂和支持曹丕的大约各占一半。
林珺本以为这又会如她所知的丕、植争位般的持久战,却不想此事由于郭嘉与贾诩的联手,联络朝臣,公然赋表,大大的缩短了时限。
曹操很快定下了曹昂的世子之位。
这段日子,林珺常与苍颜坐在一起喝茶,谈论各自夫君在朝中所作所为,感叹世事无常。
只感觉她们二人,以及逝去的夏荷的存在,就是为了将曹昂送上皇位。
一统天下的皇位。
郭嘉这些日子也常对她说,很快了,他的使命很快就要结束了。
他说,他将这些事情全部安排妥当后,就会辞官,带着林珺远走高飞。
他常说这些话,直到有一日曹操将他宣进宫中,谈了许久许久。
那一日后,他便再不提此事。
林珺并未去问,只等郭嘉主动开口。
第二百零六章 托孤()
整整三夜。
整整三夜,林珺都可以清楚的感觉到,身边郭嘉一直不曾入眠。
她很想一同陪着他睁眼到天亮,可她的身体素质大不如从前,总是过了午夜便睁不开眼,再醒时天已大亮,郭嘉已离开了,忙碌一整日。
晚间二人坐在一同用膳,林珺瞧着郭嘉憔悴的脸色和枯乱的发丝,假装生气道:“可是我做的饭已不合你胃口了?瞧你这爱吃不吃的样子。”
郭嘉连忙拔了几筷子,嘴里包的满满的道:“怎会,夫人亲手做的,我一辈子也吃不厌。”
林珺无奈道:“能不能真诚点,天天都是油嘴滑舌。”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郭嘉一下子又沉郁起来。
“夫人。”他沉声道,“我可能还需要忙一阵子才能脱身。主公,不,魏王说希望我现在不要离开,他还需要我为他出谋划策。”
“就这事儿啊。”林珺松了一口气,这丫整日里愁眉苦脸的,害她担心了许久。
她随口一问:“还需谋划什么?感觉现在形势已经稳定了呀。”
郭嘉苦笑一下,眼前片片回忆闪过。
曹操病了。
他病的几乎起不了身,只整天在榻上躺着。
但在召见郭嘉的时候,还是顽强着坐了起来。
由于头痛的折磨,他整个人看上去像老了十多岁,戎马一生,在最该享受的时候却病痛缠身,不可谓不是他的遗憾。
“我已命不久矣。”他这样说。
曹操在郭嘉面前从不自称孤,你说他故意收买人心也好,真的与郭嘉交心交肺也好,他这些年来一直这样做。
“主公必会不日恢复,身康体健。”郭嘉只得这样说,即便他们两人都不相信。
曹操又道:“奉孝,我们曹家还需要你。”
那时的郭嘉心中还是一个咯噔。
他从未向曹操提过要辞官的事,曹操却早已料到。
或许是这段时间他尽心的过了头,或许是曹操也太过了解他,或许是二者原因都有——曹操毫无保留的识破了他。
他说的是“我们曹家需要你”,不是他需要郭嘉,是曹昂,未来的皇帝需要。
曹操若不日逝去,曹昂将在最棘手的时间接魏王之位,他还需要郭嘉替曹昂夺取皇位,稳定局势。
不过郭嘉有很多理由拒绝。
论名望,他不如陈群、钟繇;论宫中权谋,他不如荀攸、刘晔……最重要的是,他与曹昂,早已不睦。他没有理由继续帮助曹昂。
但面对如此老态龙钟的曹操,回想起他们二人把酒言欢的过去,郭嘉怎么也开不了这个口。
“我知晓你的难处。”曹操的声音里突然带着丝丝歉意,“你与子修……子修年少气盛,许多事还没有看开、放开。但你放心,他绝对是识得大体的人。待我死后……定会将你奉为上宾,不会为难于你。”
郭嘉呆了一会,却还是恭敬道:“嘉之心愿,莫过于辅佐主公谋定天下。现天下已定,嘉只愿归隐田园,不问世事,安度余生。”
他的“安度余生”四字大约是刺激到了曹操,他半晌没有开口,门窗紧闭的寝房中,沉重的呼吸声显得格外的刺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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