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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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爷- 第12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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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须弥座后面是一扇巨大的屏风,上面用瘦金体写着好几百个字,“大学之道,在于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静,静而后能安,安而后能虑,虑而后能得……”

    正是一篇《大学》,开头这一段文字的意思是,大学的宗旨在于宏扬光明正大的品德,在于使民众弃旧而图新。

    在以前,吴鄞也来过这里,往日间也没注意。此刻看到这面屏风上的字,心中突然微微一动。

    是啊,咱们这个万岁爷得国不正,平日间对于臣工们的品行德行最是看重,这才有“明明德”这三个字。这这段话最讲究之处只怕在于使民众弃旧而图新上面吧?

    一想到这里,吴鄞心中突然一惊:为人臣者,揣摩圣意,那可是大不敬啊!

    在一片昏沉沉的昏暗中,吴鄞看到须弥座上的坐着一个面容苍白的青年人。他生得一副极大的骨架,眉宇之中尽是威严。这人正是当今大明朝的当家人,景泰帝朱祁钰。

    记得上一次见到皇帝还是十天以前,那个时候他显得很是精神。这才一旬不见,天子竟已翘楚如此,人瘦了一圈,眼眶深陷。

    大热天的,皇帝还穿着一件厚棉布做道袍,面上尽是汗珠不说,肚子上还搁着一个枕头。

    看到这情形,吴鄞就知道皇帝的腹泻症又犯了。

    景泰帝朱祁钰的的病也怪,他那个肚子简直就是弱得厉害。吃了生冷的食物要腹泻,吃多了油腻之物要腹泻、受了凉也要腹泻。到后来,更是一生气一焦虑,也会腹泻。

    太医凭了脉,说陛下也没有什么疾患,就是身子弱,只能慢慢调养,药也无需吃,只日常起居注意些就好。

    因此,他饮食都极为清淡,时令瓜果碰也不敢碰,平日里肚子上总搁着一个小枕头,门窗也堵得严实。

    今日景泰帝气色如此败坏,也不知道是吃错了东西,还是心情抑郁所至,想来后者的关系大些。

    这一点,从立于殿中的于谦于尚书的神情中就能看出来。

    同皇帝恹恹无礼不同,于谦显得非常精神,说起话来,声音激起阵阵回音:“马上秋粮就要入库,各省的赋税也该缴入国库,各省的今年的完赋税额度都已经报上来了,内阁陈阁老、王阁老等人也知会过臣。臣不是阁员,也不好进内阁核对。不过,再过得几月就要过年了。年前,各部都要报上明年的开之用度。其他部院的事情,臣不太清楚,就兵部来说,缺额极大,户部也没办法算出来。就算综合计算后提交上去,内阁也拟不下票。就算票拟了,陛下难做无米之炊,又如何批红?”

    这是议论明年朝廷的财政预算,吴鄞心中奇怪:外头那两个太监不是说陕西那边出事了吗,怎么扯到明年朝廷的用度了?而且,这事本该由内阁来讨论的,怎么万岁爷只穿了于尚书一人……对了,陛下也只信任于歉一人,对于别的大臣难免还抱着几分戒心。这个于尚书啊,真正是简在帝心,不但领了兵部,整个朝政都插得进手去。人臣做到这个份儿上,当真叫人羡慕嫉妒呀!

    景泰帝朱祁钰只手中拿着一份奏折,皱着眉头反复看着,却不说话。

    “于尚书这话说得就不对了,土木堡之战,京城守卫战时,朝廷何等艰难。仰赖万岁爷如天之德和各大臣实心用事,共赴国难,最难过的日子已经过去了。”申桂见皇帝不说话,上前一步,不紧不慢地说:“当初太上皇被执,京城受围,朝廷乱成一团,百姓一日三惊。说实话,我也不知道是如何过来的。陛下宵衣盱食,大家以死报君王之恩也是应该的。如今,国政总算走上正轨,民心思定,所谓一动不如一静。这个时候,怕就怕有人别有用心借着一些事儿攻击朝廷。有的事情乃是积年弊政,不是不能改,不是不能问。可怎么改,怎么追责却需斟酌拿捏好分寸。于部堂乃是正直君子,可做事却难免操切,给有心人可乘之机。咱们做臣子的,需得体谅万岁,只要我等实心用事,我大明朝依然如日中天!”

    听他话中的意思,像是在给这场君臣诏对和议论定调子,话说得也极重。

    顿时,吴鄞心神一凛,凝神听去。

    突然,于谦哈哈大笑起来:“笑话,可耻!”

    申桂摇头:“于部堂,陛下驾前请休要失仪。你骂我不要紧,且不要针对万岁爷。”

    于谦喝道:“你说得简单,陕西马政糜烂,不,整个大明朝的马政都已彻底成为贪墨之徒中饱私囊的手段。这十数年来,不但陕西大大小小的官员,北方几个产马地,朝廷补贴进去多少银子谁也说不清楚。不但陕西官员,怕是山西、北直隶都有官员牵涉其中,太仆寺也难逃干系。如此****,申公公不但不追究,反劝老夫一动不如一静,真是笑话。老夫也不知道你究竟是何立场,又为什么要替那些蟊贼说话?”

    “不就是不怕牵涉实在太大,真彻查,怕朝局要乱吗?”于谦冷笑:“真说起来,乱的是蟊贼,乱的是奸佞小人,我等又何惧之有?若是轻轻放过,叫天下人如何心服?”

    申桂还是那副恬淡模样:“于部堂,陛下登基不满一年,国家不能乱,朝廷不能乱呀!依我看来,只追究高凌汉一人即可,若是深究下去,何时是个了局。部堂你是不知道啊,下面的那些有心人做起事来,朝廷一旦有令下去,芥大点的事情,他们就敢扩大到天上去。进而要挟朝,耽误朝廷大事,你可知道这是什么后果?”

    于谦素来刚正,声音更加响亮。却是一步不退:“什么后果,无非是罢官免职罢了,否则,却不能眼睁睁看着那些蟊贼坏了朝廷风气。朝中地方若尽是这种贪墨之徒,最后又是什么后果?老夫同这等贼子同朝为官,甚耻之!必须严办,彻查!”

    申桂终于被于谦激怒了:“你……”

    正要说些什么,须弥座上的景泰帝突然低低地呻吟一声,以手捂着小腹,佝偻起了身子。但见他面容已经扭曲成一团,嘴唇也变成了白,显然是疼得厉害。

    这个侍侯天子的机会如何能够放过,吴鄞忙一个箭步走上去,从旁边的脸盆里拧了一张毛巾,小心地擦这他额头上的汗水:“万岁爷,别置气,保重龙体要紧。你若有个三长两短,叫奴婢等……心中如何忍受……”说着话,竟带这一丝哽咽。

    见皇帝龙体不稳,于谦和申桂着才闭上嘴。

    “朕……没事,不打紧。”景泰帝看着下面的两人,“怎么停了,继续,今日朕要听你们辩得分明。世上的事,就怕较真二字。”

    吴鄞擦了一把眼泪,低声问:“万岁爷可要去方便一下,天下间的事情都装在你老人家的心里。所谓圣明烛照,想来皇上心中已经决定了。”

    “不用,已经缓过劲来了。”景泰帝长长的嘘了一口气,摇头:“什么都装在朕心中,却是欺心。陕西那边出了这么大一件事,朕还真是万万没想到呀。”说着就指了指御案上的那份折子示意吴鄞去看。

第215章 朱祁钰(三)() 
吴鄞得皇帝首肯,急忙碰起那份奏折,刚看了一眼,禁不住道:“是徐珵的上书?”

    皇帝点头:“正是他,这份折子到朕手头时,朕一时竟没想起有这么个人。想了半天,就问于谦,此议南迁徐珵邪?”

    吴鄞也想起这人,内心中顿生鄙夷之意。在他看来这就是个糊涂人儿,当初万岁爷刚监国,主持国政,调集各路兵马进京城勤王。诛心而言,若是守住京城击退也先部敌军,那才是众望所归,登基为帝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情。可这姓徐的却建议迁都南京,如果皇帝采纳他的建议,丢了北京不要紧,威信必然受到严重打击,要想登基却是再也不可能了。

    也因为,徐珵不但被京城官民唾骂,也失去了朝廷的信任,被赶去出京城打发去陕西招兵了事。

    “是,万岁爷,奴婢先看看这徐大人折子究竟说的是啥。”吴鄞将目光落在上面,一目十行看下去,顿时吓了一跳。忍不住抽了一口冷气:“徐珵封了陕西布政使司衙门,抓捕官员,弹劾高凌汉贪赃枉法……好大动静。”

    是的,这个动静大了,那才是惊天动地啊!

    徐珵折子上说,他在陕西招募兵勇的这一年中因为要征收战马组建骑兵,发现各地马场军马存栏和上报朝廷的数字不合。就暗中调查,发现各地都有虚报数目骗取朝廷马政补贴和免税优惠的问题。

    积年下来,陕西马政已经彻底糜烂,从省布政使到地方州、府、县各级官员都贪墨了巨量马政补贴款子,中饱私囊。

    奏章上还说,他已经录了相关罪官的口供,一并送到京城。

    ……

    原来,那日徐珵攻下粮仓,将西安商贾借给高凌汉的白银封存之后。

    各大商号眼见着自己就要承受巨大损失,说不好还会破接灭门,也顾不了那许多,纷纷拿出借条告发高凌汉,请徐珵法外开恩,将借给布政使司的银子发还自己。

    如此一来,水落石出,陕西各级官员贪污历年朝廷马政补贴银子一事大白于天下。

    徐珵大喜,录了口供之后,将银子还给各大商家。当然,因为所有的银子都已经化了铸成五十两一锭的官银,需要扣除一成火耗。

    商贾们能够拿回借出的银子已经万幸,些许损耗也可以接受,不再纠缠。

    沿着这个突破口,徐珵雷厉风行,立即将陕西上上下下查了个底掉。一口气捉拿了四十多名大大小小的官员。另外,高凌汉和三个官员还在考场中出不了,要等到本年桂榜出来之后,才好捉拿归案。

    做好这一切之后,徐珵不敢耽搁,立即用八百里加急,换马不换人将相关证据送来京城。

    如今,人证物证俱在,已经做成铁案了。

    徐编修做事也是稳妥,这份奏折在交到通政司之后,还另外给都察院誊了一份。原因很简单,就是想尽快将奏折放在皇帝御案上。

    按照明朝的政治制度,官员的奏折和公文先要送去通政司,经过审核之后才能递到内阁,然后是司礼间,最后在是皇帝那里。经手的环节实在太多,耽误事不说,知道的人多了,说不好又起波澜。高凌汉毕竟做了将近十年封疆大吏,朝野中座师同门同年门生不知道有多少。而且,此案还牵涉到太仆寺,怕就怕那些人一搅,将事情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而都察院的言官们干的就是弹劾官员的事情,没事都想找些事来,鸡蛋里必须挑出骨头。不如此,如何显得出他们都是品行高洁的正人君,不如此,如何显得出他们的本事?

    所以,这份折子一到御吏台,清流一片大哗,直接递到景泰帝这里来。可以想象,明日早朝,他们那边不知道有多少弹劾高凌汉的折子如雪片一般飞过来。

    于谦乃是兵部尚书,可他还兼任着都察院子左都御使一职,这也是他在这里的缘故。

    景泰帝:“吴鄞,你是司礼监首席秉笔,此案你怎么看?”

    听到皇帝问吴鄞精神大振:“万岁,奴婢觉得,此案还需斟酌。”

    是的,案情重大,可以说整个陕西官场大大小小的官员都牵涉其中,需要斟酌拿捏好了。如果案子办得一个不好,搞不好就牵扯到其他北方省份和太仆寺,也不知道有多少人被拿下官帽,甚至人头。是的,正如申桂方才所说,表面上看来马政一案似乎只关系到陕西一地。可万岁爷登基不过一年,这朝里朝外也不知道有多少人心向太上皇,未必跟今上一条心。

    怕就怕他们把这桩案子来个扩大化,搅出大风大浪来。

    到时候,这邪风儿一大,浪头说不好就扑向万岁爷了。

    对的,说不好陛下就有这个心思。

    否则,铁证如山,他老人家直接下旨拿人,还用得着和于谦和申桂讨论?

    于尚书如今最得皇帝信任,可以说,万岁爷能够登基,全凭他的一己之力。北京保卫战大捷之后,他的威望也是极高。

    但凡有奏折递上去,无不准了。

    可今日皇帝却一直保持沉默,并没有表态。而司礼监掌印太监申桂却一直说此案不能太操切。他贴身侍侯天子,自然知道皇帝心思,这已经很能说明问题了。

    于谦是一个刚强正直的人,听到吴鄞这么说,立即喝道:“吴鄞你这说的是混帐话,什么是斟酌,如何斟酌?老夫却想不明白,国法如山。有法必依,违法必究,治法必严。依老夫看来,陛下可立即下旨,令徐珵将相关人犯解送朝廷,交三法司会审,将此案查个清白。”

    “只陕西一地就有三十四名大大小小正印官牵涉马政弊案,国朝七十年这还是头一朝。陕西一地有问题,山西、北直隶、辽东呢?必须彻查,休叫一个蠹虫逃出恢恢天网!该抓的抓,该判的判,该杀的杀。否则,百官不服,天下人不服!”

    这话说得已是杀气腾腾了,于尚书一脸铁青,怒视吴鄞。

    所谓三法司,就是刑部、大理寺和都察院,乃是明朝中央三个司法机关的合称。

    三个机关在办案的时候也扮演不同的角色,刑部掌管案件审判,大理寺是慎刑接机关负责复核。而都察院不仅可以对审判机关进行监督,还拥有“大事奏裁、小事立断”的权利。

    三法司各司其职,又相互监督牵制,以保证案件的公平公开公正。

第216章 赢了() 
吴鄞自认为已经把握到皇帝的心意,自然不惧。道:“于尚书你要除恶勿尽,在下也恨不得食这些贪官的肉寝他们的皮。不过,现在却不是做这事的时候。依在下看来,既然事情已经出了,只办陕西相关犯官即可,至于其他省份,暂时不问。马政补贴漏洞实在太多,乃是弊政,尽数废除就是了。”

    开玩笑,如果追查下去,不但陕西,只怕整个北方几省的官员都要换个遍。如此一来,岂不是人心不稳,说不好就要乱起来了。

    实际上,皇帝登基之处,也大量更换旧官,提拔新近。今年有开恩科,选拔人才,想的就是将心向太上皇帝的人马尽数换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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