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衣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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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衣天下- 第6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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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熙之平日只是呆,却继承了琅琊王氏的智商,谢安一些细微之处的改变她立刻就感受得到。

    谢安不敢瞒她,将如今建康因此次墨魂榜所设赌局同她讲了一遍,然后道:“因为能赚钱。”

    “钱?”王熙之摸摸自己的荷包,“阿狸缺钱?”

    “倒是不缺,但先赚着比临时需求要来得好。”

    身为世家子弟谈钱是一件很俗的事,但若没有金钱保障又哪来的闲情雅致生活?谢安受到落英台的启发,让家仆去找沈劲下注,而所赌的却是一个大冷门:谢安上墨魂榜。

    纵然士人觉得谢安是神童,也不可能想到今日他会挑战郗方回。

    王熙之没有金钱的概念,不过荷包里倒是常有王导给的零用钱,她多半没处花。她常装在荷包里的是沈郎钱,因为这是最轻的一种旧钱,那制造沈郎钱的沈充曾是伯父王敦的属下,算是被伯父连累而亡,她带着沈郎钱在身边,是为了自警。

    如今被谢安提醒,今日她与郗方回若比试,赢了能登墨魂榜,名扬江左,输了也无大碍,因为她年纪小。

    琅琊王氏,虽然是顶级门阀,但实则是如履薄冰,失去了兵权后,龙伯逐渐失去政权,今年新皇登基,龙伯被多方为难,如今更是病到幽居西园,她所来青云塔,是肩负着琅琊王氏的名声,但龙伯有言,一切凭心而为,不必多虑。

    王熙之想到此处,心中已有决定,唤来仆人甲,对他有所吩咐,仆人甲立刻出阁去寻她要的东西。

    然后她对谢安道:“阿狸能帮我研墨吗?要很多墨。”

    谢安也不知她在想什么,但见她严肃的模样,边取墨研磨,边猜她要做的事。

    等了片刻,仆人甲回来,身后跟着几名抱着屏风与绢布的仆从。

    然后她径自离席,走到郗方回跟前,对着这位纤弱温雅的郎君道:“我先写了。”

    郗方回正与卫夫人交谈,卫夫人已答应让他临摹卫氏先祖的草隶帖,没想王熙之莫名其妙来了这么一句,一时不知该如何应答。

    仆人甲已将绢布平铺席上,王熙之接过谢安准备好的笔,跪坐在于席,提笔开始写字。

    王熙之开始写字了。

    这般大张旗鼓地准备书写用具早已引来诸人的目光,而且大家未曾见到王熙之真正落笔,所以也都目不转睛盯着她的手。

    为何是用绢布?此为大家的第一个疑惑。

    想要写什么?需要如此多的绢布?此为第二个疑惑。

    绢布贵重,但王熙之的字却尤比绢布更贵重。

    她写的是小楷,不同于卫夫人的簪花小楷,她的小楷笔意独有一番风格。

    第一个字是“黄”。

    《黄庭经》。

    王熙之这是要将《黄庭经》全部写下来的节奏?谢安这才恍然大悟,《黄庭经》字数不少,所以需要如此多绢布和墨。

    “上有黄庭,下有关元,前有幽阙,后有命门,嘘吸庐外,出入丹田……”

    端正却不失灵气的小楷字在少女手中一一写出,每一个字都堪称她所能达到的极致完美,她已进入浑然忘我的境界,即使是蘸墨舔笔,眼睛里的喜怒哀乐都像是被黑暗所吞噬,而她的脸色也因每写一字而渐渐褪去红润,变得苍白。

    她握笔极为用力,从每一笔到执笔手势,都未曾有一丝的瑕疵,连垂落的发丝都安静无比,她整个人都与绢布中的字融为一体。

    写完一幅绢布,仆人甲就轻轻抽走一幅,将其悬在屏风上。

    她身下之席,已染上点点墨渍,席面有一幅绘画,是绘了江左的青黛平原矮丘幽林,以及江河流走,此刻每一处画都被墨点如雨覆盖,无比斑斓。

    谢安看着她苍白的脸以及空洞的眼瞳,心中有些心疼,但更多的是敬佩。

    容颜如飞电易逝,没有比她更美的少女,因为她认真专注的样子,已经深深烙在他心里,人生太难遇到这样一个独特的少女。

    唯一无二的王熙之。

    谢安没有数过《黄庭经》有多少字,但他以后也不会去数,不仅是他,在场看着绢布《黄庭经》诞生的人以后在翻阅道家经典时都会想起少女奋笔静书的模样,她写字不快也不慢,但写得极为安静,她自身的安静感染了整个房间,仿佛将周身的人与事都凝固了。

    正是因为这份安静从容,直到王熙之写完全卷,长吁口气将笔放回笔架时,也没有人敢开腔说一句话。

    因为少女的手在微微颤抖,她的脸色差到几乎像是病了,整整八幅屏风的绢布上像是将她的精神给取走了,她的字落在绢布里,每一字都牢牢吸引着人的目光。

    绝妙之书!

    王熙之登上墨魂榜已是铁板钉钉之事,这是晋朝立国以来,第一位在十岁出头就登临墨魂榜的天才,而且还是一位小娘子,当年卫夫人也是等到十七岁才名扬江左。

    她跪坐被墨染黑的席上,袖袍皆是沾了墨渍,缓缓将颤抖的手攥成一个拳头,然后对郗方回道:“我看到过你的草隶,如今我的草隶比不过你,但以后一定会的,今日就当我取巧,小楷一出,我必胜你。”

    郗方回收回流连在绢布上的目光,拜服道:“阿熙的小楷,方回拜服,甘愿认输。”

    自从郗璇叫了“阿熙”之后,郗方回也跟着叫了。

    “先别急着认输,”王熙之指着谢安道,“之前阿狸只与阿璇比了楷书,但他所擅长的却是行书,只比我差一点,你可以与他比。”

    郗方回一怔,倒是很干脆点头,“其实方回一直惦记着《侠客行》后半部,看来今日三郎是有所感触,跃跃欲试了?可惜,三郎不是,你可想好了,真的要与我一比?”

    郗方回脾气已是极好的,刚被王熙之夺去风头,如今谢安身为王熙之的学生,也想要与他挑战,倒是让他开始重新审视这位一直低调行事的谢家三郎。

    谢安听他话语已有隐隐火药味,倒是觉得此刻的郗方回比以前一直笑意盈盈温和体贴要看得顺眼,人都是脾气的,尤其是在自己擅长的领域被小辈挑战。

    有脾气才是性情中人。

    “是的。”谢安点头。

    郗方回眼里的笑意蓦地冷了下去,走到他跟前道:“看来你很想入墨魂榜,可曾掂量过自己的实力?”

    谢安仍旧点头。

    郗方回轻轻在他耳边道:“若你不能入墨魂榜,那么以后不可称是阿熙的学生。”

第二十四章 白首太玄经() 
第二十四章:白首太玄经

    其实就在众人屏息等待王熙之将《黄庭经》写完之时,琅琊王氏她的那两名兄长已悄然站在人群中,看着小小少女书写。

    王恬与王彪之,一人带着王熙之父亲的书信,一人满身旅尘,看着自家妹子竭力一书的模样,心里有说不出的欣慰。

    王熙之许久才恍过神来,谢安不见了,大约是去跟郗方回准备接下来的比试,她正舒展着指节就听庾翼惊讶叫道:“虎犊、阿螭你们何时赶到的?可曾错过阿熙刚才的书写?”

    王恬抱臂微笑:“阿菟第一次书写于人前,我等做兄长的怎可错过?”

    王彪之道:“我得问问阿菟,小庾你可曾欺负了她没有。”

    庾翼很是冤枉,正要分辨几句,王熙之闻声走到两位兄长跟前,老老实实道:“虎犊哥哥,庾家……”

    王熙之本想说“庾家二郎”,但见庾翼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改口道:“小庾哥哥一直跟我说话,待我很好。”

    故友重逢,三位青年不免在一旁多说了几句,三人书法中属庾翼品阶高,王熙之亦觉得此人心如清池,倒是比庾亮好相处,毕竟庾亮总是一副严肃方端的模样。

    这边赏字的赏字,叙旧的叙旧,谢安已去洗净了手,之前为王熙之研墨,倒是沾了些许在手上。

    他知道今日之举算是小小地冒犯了郗方回,虽说比试常来常往,但选择郗方回入墨魂榜的时刻挑战他,确实有些不太仗义。

    谢安也没十足的把握赢他,历史上的郗方回的草隶早年间是在书圣之上的,不过书圣一直都有进步,后来就超过了郗方回。

    郗方回应该没有怎么在行书上下过功夫,谢安所以挑了行书。

    唯一可以庆幸的是郗方回是不小心眼的人,只是他最后那句话有些奇怪,输了就不能做王熙之的学生,这是哪跟哪去了?

    谢安又没有窥见人内心想法的能力,于是将这句话给过滤,抛诸脑后。

    今日墨魂榜品评时间拖得比以往要久,但此行没有一个人觉得无趣,从最初王熙之与卫夫人画鹅点睛,到王熙之疾书黄庭,接下来谢安要替王熙之出战郗方回的事,已经不能让他们惊讶了。

    只是在知道这些年王熙之与谢安亦师亦友,王熙之学遍王导所藏的蓬莱法帖,她将这些孤本笔法教给了谢安,就是这么简单的“师生”关系,至于会打手板那些青梅竹马之间的小情趣旁人是无从知晓的。

    郗方回先落笔,他本是不愿与人争斗的淡泊性情,只是书法一道上是他的强项,他既然无法继承父亲武斗上面的天赋,在学习书法方面异样用心,今日郗璇未至,若让妹妹看到谢安也要挑战他,恐怕这小丫头会跳起来。

    谢安的字未到气候,郗方回因郗璇的缘故,对谢安十分关注与了解,毕竟是弱鱼池里十岁以下最出色的小郎君,从四岁入建康,年年都会给人们带来惊喜,只是郗方回观察他的字,虽是出色,但是书法不是靠天赋就能胜过人的。

    王熙之的手茧是郗方回对这位小娘子刮目相看的理由,他甚至第一次对除了妹妹之外的女孩儿产生了好感,那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就算人海茫茫,即使那个女孩什么也不做,他也会觉得她身上有光芒在吸引着他。

    郗方回是信天师道的,修道之人当清心寡欲,但他看到王熙之对谢安笑的时候,心里会莫名的焦灼。

    谢安是配不上王熙之的,无论是从家世还是天赋,但郗方回也没想过自己能配得上她,因为这比娶公主要难得多了,公主是司马氏,然而王熙之是琅琊王氏。

    郗方回在席间边研墨边神思外游,蓦然有一道人影伫在跟前,遮住了他眼前的光,他抬头,见了一身长玉立的白须青年,问了姓名才知是王彪之。

    王彪之二十岁那年不知为何须发皆白,这倒没有影响他的俊容,反而更添几分仙风道骨的气质。

    王彪之算是今日品评人之一,虽然庾亮对他迟到很是不满,看在王熙之的面子上,倒是没有说他什么,他趁比试还没有开始一一与孙绰郗方回亲切交谈一番。

    比试开始时,庾亮重新点香,孙绰早就坐得端正,在想着今日是要将自己哪首诗写出来,楷草隶自然是都要写一份。

    郗方回已经开始着手默写道家释文、汉代扬雄所撰《太玄》,一式三份,小楷抄经、草书行意、隶书怀古,而临时考生谢安却没有研墨,用不知从哪里捡来一块木炭在纸上画着什么。

    庾亮和何充蹙眉,司马岳满眼期待,王熙之捧着脸在两位充当左右护法的兄长耳边轻轻道:“阿狸要画画了。”

    墨魂榜包括书法和绘画,谢安往年少现画作,是他故意而为,毕竟前世可是从幼稚园时就开始拿起画笔,他要画一幅唬人的画足够功底了。

    炭笔打底稿,毕竟他很久没有画过这么大张的画了,就如棋盘般需全盘布局,草稿打完,他终于研墨,再取出细小的鼠须笔开始画背景,城廓、民居、街巷在画面的远处虚现,一人骑马奔驰在城市大道上。

    庾亮和何充皆是看过这幅画的,当日谢安写出《侠客行》后,又画了这幅游侠策马之图,相比当日的信手随意,谢安此刻已毫无保留绘出心中画卷。

    “这马儿画得颇有神韵!”原本安安静静看画,忽有一人大声喝彩,“体态矫健,鬃毛飞扬而怡然,驰骋欲飞,妙啊!”

    谢安心道,当然是妙,毕竟徐悲鸿大师的马他当初可是下过苦功临摹的。

    庾亮对那人道:“道林,你还不先去更衣,这满身尘土得有失体统!”

    谢安在换笔之时朝那人看了一眼,眉宇温润,原来这就是马痴支道林,如今亦是十六岁,原本姓关,既通玄学,又笃信佛道,庾亮颇为欣赏他。

    支道林不仅爱马也爱鹤,此刻又去看谢安之前所画的鹤和诗,将好友孙绰都晾在一旁,也不在意自己今日还是前来参加墨魂榜的人。

    “可惜我不会画,不然就能把心爱的马儿和鹤画下来了。”

    支道林伫在谢安身边,盯着他把画画完,又换笔在画的左侧开始写《侠客行》。

    赵客缦胡缨,吴钩霜雪明。

    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

    闲过信陵饮,脱剑膝前横。

    将炙啖朱亥,持觞劝侯嬴。

    三杯吐然诺,五岳倒为轻。

    眼花耳热后,意气素霓生。

    救赵挥金锤,邯郸先震惊。

    千秋二壮士,烜赫大梁城。

    纵死侠骨香,不惭世上英。

    谁能书阁下,白首太玄经。

    行书所成的《侠客行》全文别有一番潇洒气韵,前半首诗画面感极强,后半首直抒胸臆,尤其是最后四句,支道林看着看着不由读出来,又看了一眼王彪之的白发与郗方回刚刚完成的《太玄》,笑着拍席道:“若要在我和他之间择一人入墨魂榜,恐怕我要落榜了啊!”

    支道林不愧是后世的佛道高僧,如今未曾出家就如此出尘豁达,谢安收笔回礼,问道:“道林兄可曾带了笔墨,不如就用我的?”

    支道林自然是却之不恭,他身上还沾着马厩干草的气息,袍角似乎还残留着被马儿踩踏过的蹄印,无羁不拘到了极点。

    所以他所写的自然也是放达的草书,将《逍遥游》默写之后,还附录上自己的见解,此人极擅长玄谈,果然是不可貌相。

    墨魂榜一试,精彩纷呈,最终作品收上去,庾亮庾翼何充卞望之王彪之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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