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为应付刘宏,蹇硕特意学过一些武略,临阵杀敌不行,纸上谈兵还是可以,遂点头回答:“记下了。”
    刘宏摆了摆手,蹇硕将虎符收好,又道了声‘陛下保重’,躬着身子,缓缓退出殿外。
第四一五章 帝王之术() 
    蹇硕走后,刘宏招了招手,张让躬身走来,轻唤了声陛下。
    “阿父,去把朕的两个皇儿叫来,朕想见见他们。”
    未隔小会儿,两位皇子赶来了这里。
    “儿臣见过父皇。”两位皇子迈入殿内,恭敬有礼。
    龙榻上的刘宏微微抬手,张让会意,过去小心翼翼的扶着天子坐起身来。
    如今的天子陛下再无往日雄风,身形消瘦得一阵风似是都能将他吹倒。坐在榻边的刘宏对着两个儿子轻轻招手,让他们过来,一左一右坐于自己身旁。
    张让明白陛下的心思,遣退殿内所有服侍的宦官宫女,他也一并退出了殿外,将殿门从里向外轻轻合上。
    本就安静的殿内,此时更是静悄悄的没有半点儿声响。
    咳咳~咳咳~
    轻微的咳嗽声打破了宁静,身穿薄衣的天子捂着嘴巴,咳个不停。
    刘辩素来极为畏惧刘宏,尤其是自上一次刘宏让他殿内杀人,他着实不敢。此时听得刘宏的咳嗽,他内心忐忑,有些害怕的缩了缩身子。
    倒是一旁仅有六岁的刘协胆大,跪在榻上,一双小手从刘宏后背,由上往下的为其顺背,一边顺一边关心的问着:“父皇,这样好些了没有?”
    孝心无价。
    刘宏颇为感动,心中舒坦,待刘协下来之后,他又吩咐了一声:“去把窗户打开,朕有些闷。”
    得令的刘协小跑过去,推开窗户。
    阳光正好,洒在这个小男孩的身上,宛如精灵,无忧无虑。
    刘宏将小儿子招回,让他重新坐于自己身边。看着两个儿子,刘宏缓缓问着:“知道朕为何找你们来么?”
    两位皇子同时摇了摇头。
    “你们都是朕的儿子,所以朕走之后,这汉家的天下江山,今后该由你们兄弟来担。”自知时日无多的刘宏心中感伤,缓缓说了起来。
    刘辩已是少年,自是明白‘朕走之后’这句话里的意思。刘协却是不知,有些好奇的问着:“父皇,您要去哪儿?”
    看着小儿子天真的表情,刘宏心中有些不是滋味儿,他却也没有明确告诉刘协,只是换了个话题:“今天,朕要教你们为君之道。”
    当了二十年的皇帝,帝王之术刘宏也可以说是别具心得,他怕自己的儿子将来会斗不过那些野心家,沦为他人手中傀儡,故而想要提前给他们打上一记预防针。
    天下兴亡多少事,不尽长江滚滚流。
    刘宏起了开头。
    “君者,天下臣民万物之主也。惟其为天下臣民万物之主,责任至重,当治天下,安社稷。”
    “你们日后为君,不要听风是雨,被人蒙蔽。那些满口自诩忠良的人物,所谓的国之栋梁,不过是读些高头讲章,学了一些礼学讲义。妄谈天下大事,指点江山社稷,动不动就以死相谏。殊不知,他们想要留名青史,乱的却是朕的江山!他们将自己当做比干,无奈朕不是纣王,难道普天之下,就独他一人是忠臣?良臣?贤臣?”
    “古人称:长江为江,浊河为河。
    长江水清,浊河水浊,长江在流,浊河也在流。
    圣人出,浊河清。可浊河什么时候清过?
    长江之水灌溉了数州郡县之田地,浊河之水也灌溉了数州郡县之田地。只能不因水清而偏用,也只能不因水浊而偏废,自古皆然。”
    “世人不懂这个道理,屡屡劝朕只用长江而废浊河,朕岂可乎?浊河一旦泛滥,必须治理,这便是朕罢黜刘儵杀王甫的道理;长江一旦泛滥,朕也要治理,这便是朕罢黜段颖杀阳球的道理。”
    “党人自以为清流,比喻君父为山。水淹没山头,这便是泛滥!”
    “人心似水,民动如烟,我大汉朝现在是四千万人。上天把九州万方都交给了朕,朕就是天子,朕就是君父!”
    “朕授权柄与宦官,以家奴而治天下,多少人在背后骂朕是昏君。朕不怕留骂名,求的只是大汉江山,千秋万代。家奴狐假虎威,外戚才是豺狼野兽。两者不可一家独大,相互制衡,才是为君之道。”
    长篇大论说下来,刘宏微微有些喘不上气,调节呼吸之后,最后盖棺定论:“天下臣子,岂有好坏?百姓才分忠奸,而帝王,只看用处。”
    “父皇,儿臣不懂。”小皇子的脸上满是疑惑。
    “现在听不懂不要紧,你记着便好,将来有一天,自然会懂。”刘宏轻抚着刘协额头,儿子年岁尚小,一时半会儿吸纳不了这么多的东西,也是人之常情。
    交代完了小儿子,刘宏又将目光移到大儿子刘辩身上。
    虽说杀了这个立储呼声最高的皇长子,可以永绝后患,同时也是保证刘协登基的最佳做法。
    可毕竟,虎毒不食子,
    刘宏滥杀不假,但对于自己的亲生儿子,如何也是下不去手的。他凝视了刘辩少许,语气变得有些温和:“辩儿,你可愿意辅佐你的弟弟,助他靖宇天下?”
    刘辩没作多想,偏头看了看另一旁的刘协,他和这个弟弟相处的时日不长,关系却是极为要好,点头答道:“儿臣愿意。”
    作为众望所归的皇长子,刘辩却一直都没有坐上帝位的想法,是他的母后和舅舅,非要把他生拉硬扯的往储君位置上推。
    得到刘辩的答复,刘宏心中舒了很大口气,他将两兄弟的手掌叠搭在一起,似是有些如释重负:“往后的天下,就交给你们了。”
    两位皇子点头应下。
    父子三人从晌午坐到黄昏,分别之际,刘宏想起了一件还未交代过的事情,把已经走到门口的刘协,又叫了回来。
    “今后若有危机,可召吕布回来。老太尉杨赐在世时,曾经说过,吕布乃国之利器,是上天赐给我大汉开疆拓土的一把神剑。这样的神剑,有德者方可执之,朕躬德薄,你比朕仁厚,留给你,将来镇压叛乱、讨伐逆贼,或是要推行新制,唯此人可一往无前,所向披靡。”
    刘宏说完,将常年携带的天子佩剑交由刘协捧着,面色渐转阴戾:“你镇得住他最好,倘若镇不住,及早杀之!”
    臣若盖主,即为欺君。
第四一六章 帝星落,帝星起() 
    中平四年,四月初六。
    南宫的嘉德殿宫门紧闭,躺在龙榻上的大汉天子面容枯槁,迎来了生命的尽头。
    嘉德殿内,皇后何氏坐在榻边,合握着天子手掌,偷抹眼角泪水。除她之外,大将军何进、常侍张让、上军校尉蹇硕、以及两位皇子,皆立于榻前,听候着天子的最后诏命。
    殿外,满朝文武,亦是躬身静候。
    与此同时,洛阳城北的吕家府院,传出阵阵绞心的痛楚大呼。
    母女连心,小铃铛听得哭声,感知到了娘亲处有危险,一个劲儿的往那屋子里闯,几名服侍的婢女见状,这个节骨眼儿上,哪能让小少主进去闯祸,赶忙过来又哄又拦。
    闯不过去的小铃铛发狠的拳打脚踢那些个婢女,嫩白的小脸儿梨花带雨:“娘亲,我要娘亲!”
    院子里各种哭声混做一团,听得人心乱如麻。
    偏偏此时的府内又没有一个可以主事的人物,严家的老夫人患病,在并州休养,作为大哥的侍郎严礼今天一早就去了皇宫,至今未归,将军又远在幽州,怎么办,怎么办!
    宋宪在院子里打转,如同热锅上的蚂蚁。
    将军把看家护院的重任交给他,而此时,主母正在里面受苦万分,他却丁点儿办法没有。
    我真是无能啊!
    宋宪愤恨的一拳砸在树干,其力道之大,震落许多松果。
    洛阳城内九成的稳婆都叫来了府中,却依旧束手无策。
    来的时候,个个都吹嘘得厉害,其中还有个稳婆夸下海口,说接生几十年从未失手,前几日曹家的小公子,就是经她之手平安降生。
    然则现在,一盆接一盆的蘸血温水从屋内端出,倒进门前土沟,看得人触目惊心。
    府中管事虽是经过大风浪大场面的人,但关于接生这方面,他同样是七窍通了六窍一窍不通。
    宋宪在院子里回打转,管事也只能是看着干着急,心中祈祷母子平安。
    从清晨及至黄昏,响亮的痛楚声,已变得沙哑嘶竭。
    外面的人听着都揪心难熬,里面正承受着这种痛苦的严薇,那种快将她撕裂的疼痛可想而知。
    一名年岁较大的稳婆从屋内掀帘出来,走到宋宪面前,脸上的表情可谓是一言难尽,愁苦问道:“宋护卫,保大还是保小?”
    听得这个问题,宋宪脑子里‘轰’的响起惊雷,双目瞪得极大,整张脸沉得像是要吃人的怪物。他揪住那妇人,疼得她哦哟直叫,宋宪却不管,只是怒声吼道:“两个都要活,倘若折了一个,你们都得死!明白了吗!”
    稳婆被宋宪这凶神恶煞的模样吓得不轻,连忙点头,畏惧的回应着:“是是是!”
    宋宪放开稳婆,看着稳婆慌慌张张的再次进了屋内,他心中祈祷:“夫人,您可千万不能有事!”
    若折了一个,他宋宪便以死谢罪。
    …………
    北宁街的青石街道,一名背着药箱行囊的灰衣医郎正欲离开此地。
    途经到吕家的府邸门口,五官敏锐的他听得府内传出阵阵痛楚呼声,伫下脚步,便往府内而去。
    看门的仆人并不识他,将其拦了下来。
    本着救人一命的医郎自是不会横生事端,只是和气说着:“贵府中有人难产,若再不及时救治,恐有生命之危。”
    仆人听得这话,敌意消去许多,进去通禀管事之后,便领着他进了府内。
    医郎被领到屋外,里面的声音渐渐衰竭。他话说不多,在征得宋宪同意之后,直接上前靠贴在屋外,出声问着:“稳婆,现在情况如何?”
    里面忙得不可开交的稳婆焦急回答着:“夫人腹中是孪生胎儿,两个都在往外挤,卡在了骨盆,致使大量出血,夫人已经使不出气力了。”
    “你们接生了多少时辰?”
    “七个半时辰了。”
    医郎从宋宪那里了解到,严薇之前有过生育经验,按理来说不应该会有这么大的风险。
    究其原因,可能只有一个,那便是提前动了胎气。
    不过现在不是该追究这个的时候,救人要紧,他朝向里面的稳婆喊着:“你们把夫人身子侧起,使其侧卧于床,蜷缩背部,另外的人帮忙把夫人的另一只脚抬起。”
    吩咐完稳婆,医郎又朝严薇说着:“夫人,万勿紧张,请您全身放松,跟着我的声音,呼~吸~~呼~吸~~”
    嘉德殿,弥留之际的刘宏奄奄一息,做出了最后的决议。
    “朕要立皇子协为储君,待朕殡天之后,由他继承大统,若有违逆者,皆以死罪论处。”
    在场之人听得清楚,张让、蹇硕自是心中暗喜,何进却是一脸不愿,但也不敢公然违抗,只能躬身应了声:“喏。”
    交代完这件事,刘宏拉着皇后何氏的手,安详闭上了眼睛。
    半柱香的时辰过后,就在殿内几人皆以为天子已经殡天之时,刘宏陡然坐起,面色殷红的伸手虚抓,眼珠里神采疯狂,如是回光返照,口中大呼:“天下,朕的天下!”
    声音落地,虚抓的手掌为之凝滞,坐起的身躯重重后仰倒在了榻上。
    天子睁着眼睛,手臂垂落,再也没了生息。
    哇呜~哇呜呜~~
    此时,吕家的府苑响起了婴儿的哭声。
    稳婆从屋内跑出,满脸的欣喜之色:“宋护卫,是两位小少爷,母子平安,母子平安。”
    听到这个结果的宋宪控制不住胸中的那股情绪,潸然泪下,他擦着眼角浊泪,跪地面向幽州方向,高声喊道:“主公,您听得了吗?是母子平安,母子平安啊!”
    望气署内,一名须发皆白的灰袍老人走出府殿,仰望天空。
    今夜,漫天星辰。
    当那颗象征帝王的紫微星划过天际,老人悠悠叹了口气,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熟料,在那落下的紫微星之后,又重新升起两颗更为耀眼的新星,其大如斗,熠熠生辉,竟将漫天的星辰都压了下去。
    仰望天空的老人神情为之一怔,随后竟激动地热泪盈眶,他一生都在钻研星宿气数。这种异象,他也只是在古籍中见过。
    “大汉将兴,大汉将兴啊!”
    老人双手奉天,大声的高呼起来,老泪纵横。
    这两颗帝王星,可不就是象征着两位皇子殿下么?
第四一七章 大风起() 
    嘉德殿的大门,缓缓打开。
    何氏走在最前,左手牵着皇儿,右手边的张让面容悲戚,见到殿外群臣,悲声呼道:“诸位朝卿,陛下殡天了!”
    百官听得这个消息,面容瞬间变得悲痛万分,就在殿前哭号起来。
    个别的老臣更是以头抢地,肝肠寸断:“陛下,陛下啊,您怎么就先老臣一步而去了呢,陛下”
    当然,这其中大多数人都是在故作姿态,硬生生的挤出几滴眼泪,他们最为关心的,还是继承人的问题。
    “陛下口谕,皇子刘辩宽宏仁厚,深得朕心,可继大宝,望诸卿辅佐,以开盛世。”宣旨本该是张让等常侍的工作,然则,皇后何氏却抢先一步说了出来。
    皇后开口,可信度无疑大了许多。
    何进虽为大将军,胆儿却挺小,但何氏不一样,她素来是个极为胆大的女人。昔年为了登上后位,她可以让人构陷宋皇后巫蛊;之前为了儿子,她鸠杀王美人,如今同样为了儿子,她一样可以篡改天子遗命。
    深处后宫多年,后宫争斗的残酷,何氏再也清楚不过,远非常人所能想象。
    所以,她要为儿子铺好未来的路,助他登上帝位,保何氏一门荣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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