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熊子丹亦是大窘,一时之间也不知道如何启齿。
这对像亲人又像是朋友的君臣就这样沉默不语,似乎谁都不忍心打破此时这静谧的氛围一般。
鱼儿已经上钩了,鱼竿抖动着,可是子偃迟迟没有将咬着鱼饵的鲤鱼甩上来。
过了良久,熊子丹似乎忍受不了这死一般的沉寂,他咬了咬牙,将手中的锦盒捧起来说道:“君上,某是来向你此行的。这是某的卫将军的将印,现在奉还于君上,请君上恩准某荣归故里!”
“寡人不准。”宋君偃回过头,扫了熊子丹一眼淡淡的道。
熊子丹闻言,抬起头,一脸悲怆的神色说道:“君上,某为我大宋征战多年,每有战,必冲锋陷阵,奋勇杀敌,故而身上遗留下来不少的伤疤。每当下雨或者是潮湿的天气的时候,身上的伤口总是会隐隐作痛的,好似刀子在剐身上的肉一样,实在是疼痛难忍!”
“所以某恳求君上恩准,恩准某带着妻儿衣锦还乡。”
闻言,宋君偃终于放下了按在手里的鱼竿,转过身去看着熊子丹那十分悲怆的神情,他皱着眉头道:“阿丑,现在正是国家用人之际,虽然我们大宋国不缺乏良将,但是如阿丑你这般有勇有谋,又能得到寡人完全信赖的将领实在不多。阿丑,如今正是我大宋开疆拓土,奠定王霸之基的关键时刻,你怎能舍得离寡人而去?”
说到最后,子偃都不由得潸然泪下,当然了,哭泣是不可能的,只是语气里带着哭腔,比较煽情而已。
“君上!”熊子丹将装着他的卫将军的印玺的锦盒放到一边去,然后冲着宋君偃跪道,“干骜、孙烈、子烈等将军都是难得的良将,下一代的子昂、宋起俱为良将,可堪重任。君上又为何苦苦留下某呢?现在我宋国的崛起大势已成,多某一个不多,少某一个不少,还请君上体恤某的身子骨,恩准某携妻儿返乡吧。”
“某请辞去卫将军的职务和身上的功爵,一应食邑和赏赐的玉帛财物可如数充公,上交国库。只想要留下足够生活的钱财,做一个富家翁足矣!”
“熊子丹!”
听到熊子丹那么说,宋君偃嚯地站起身,冲着他咆哮了一声,瞪着眼睛,负手在原地踏步。
熊子丹惶恐,低着头不敢看着宋君偃的眼睛。子偃暴怒,余怒未消地一脚踢翻了兜着鲜活的肥鱼的竹筐,揪着自己的袖子喝道:“你以为寡人稀罕你的那些食邑和玉帛俸禄这种赏赐之物吗?寡人不稀罕!”
宋君偃大手一挥,冷着脸说道:“借口!你说的这些全都是借口!既然旧伤复发,疼痛难忍,寡人可以准你在都城休养,衣锦还乡之事不许再提了!”
“君上!”熊子丹不愿意就这样屈服,他随之站起来,咬着牙关,大声地道,“臣已无法为国而战,为君上你而战了!留下某这么一个无心恋战的将军,养一个闲人又有什么意思呢?不过的空耗钱粮罢了。”
“寡人乐意奉养你。”
宋君偃回了一句,又冷静了下来,背着手说道,“阿丑,你去意已决,寡人知道。但是寡人不愿意你就这样子离去,你还年轻,不过而立之年,现在你是卫将军,日后凭着你的汗马功劳,可以做骠骑大将军,上将军,大都督,割地封侯,割地封君这些都不是幻想!”
说到这里,子偃是语气软了下来,过去抓着熊子丹的手不放,嘴里还带着哀求的语气说道:“阿丑,留下来,留下来帮帮寡人,帮帮宋国好不好?”
宋君偃这样乞求别人的样子真的很少见,对于臣下都能这么低声下气的,估计除了宋君偃,就是远在洛邑穷得叮当响的那个徒有其名的周天子了。
不同的是,周天子是百般无奈,末代的周天子甚至是向诸侯和群臣借钱,最后债台高筑,被别人讨债还不起都因而躲了起来。
而宋君偃此时是在礼贤下士,这是值得大家敬佩的。
熊子丹见状,九尺高的伟男子亦是热泪盈眶,士为知己者死,但是宋君偃的做法已经触及他的底线了,他这个时候就算想为了宋君偃肝脑涂地,也过不了心里的那道坎!
“君上。你对阿丑的宠信和器重,阿丑都知道。但是……但是……”熊子丹想要挣开手,可是没能把手从宋君偃的大手里抽出来。
熊子丹悲戚地道:“商山那一宿的事情,某的妻子卫氏已经与某坦白了。阿丑屈辱、羞愧啊!……君上,阿丑不怪你,但是阿丑过不了心里的那道坎!”
“某夫人还在坐月子就跟某说起了这件事情,现在她整日以泪洗面,茶饭不思,整个人都消瘦了一圈了。君上,某爱怜自己的妻子,商丘是她的伤心之地,请你准许某携妻儿离开吧。不回彭泽,在一个远离商丘的偏远山村也好啊!”
听到这话,宋君偃的心里大为不满,脸色随之阴沉了下来。
宋君偃甩开熊子丹的手臂,沉声道:“熊子丹,你要背叛寡人,背叛宋国吗?”
“某不会的。”
“那你为什么选择离去?你这一走,天下人会怎么看待寡人?现在不知道是谁泄露了风声,商山的事情闹得满城风雨的!有些心怀鬼胎之人都把货烧到寡人的身上了!啊,你这一走,不是坐实了这些流言了吗?人言可畏啊!”
宋君偃痛心疾首地道:“阿丑,你现在是寡人器重的将军,是我们大宋国的卫将军,五子良将之首,劳苦功高的人,若是这种丑事被传扬出去的话,天下人会怎么看待寡人?他们会怎么指责寡人?谩骂寡人?千夫所指,万民唾骂啊!”
“对待自己宠信的将军,尚且淫…淫其妻子,这等丑事,被天下人知道了,朝野上下会怎么看待寡人?寡人成了暴君,成了昏君,成了夏桀、商纣王那样的荒淫无度之君了!这样你会高兴吗?!”
“君…君上。”熊子丹有些欲言又止。
宋君偃索性大手一挥,背过身去喝道:“衣锦还乡的事情你想都不要想了!阿丑,寡人也有寡人的难处,希望你体谅、担待一下。”
熊子丹闻言,神色萧瑟地道:“君上,某…某与文君伉俪情深,不会看着她寻死觅活的。若是君上不恩准,某……自当远在他乡,除非君上你杀了某,不然某是不可能待在这商丘城里做一个活死人的。”
“你这是在威胁寡人吗?”宋君偃微微回头,睥睨了熊子丹一眼,冷光稍纵即逝。
“阿丑不敢。”
宋君偃转过身,踏步上前手戳着熊子丹的胸膛,一字一句地道:“阿丑,你现在为了一个妇人而背弃寡人,弃了你在宋国建立的功名利禄,弃了你的一腔抱负,弃了宠信你的君主!你扪心自问一下,这样值得吗?”
闻言,熊子丹轻轻的摇头道:“君上,有些事情不能说值不值得,因为是无法衡量的。”
宋君偃听到这话,有些抓狂地双手攀在熊子丹的两肩上,盯着他的眼睛说道:“阿丑,你听寡人说。夫大丈夫者,能屈能伸!对于我们这种有能力有抱负的大丈夫而言,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人可以没有衣服,却不能没有手脚啊!”
“阿丑,你与寡人情同手足,不是兄弟却胜似兄弟,你怎可为了衣服而砍去自己的手足呢?这天底下的美丽动人的女子何其多也!不止卫文君一人,比她美丽的女子数不胜数!你又何必钟情于一人,为了一棵树,而放弃整片森林呢?”
第265章 奴才()
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
宋君偃的这话可是违心之言,他敢对干婉、贞姬等妃子说吗?熊子丹对这话也是嗤之以鼻的,先秦时代民风开放,女子的地位还没有明清时期的那么低下。
就算是在明清时期,达官贵人们也不可能将自己的妻子转让给别人的,若是偷情,那是要浸猪笼的!
熊子丹不敢反驳,只能低着头说道:“君上,某对妻子的感情坚贞不渝,纵是海枯石烂也不能改变初衷。”
“你倒是一个情种。”宋君偃略带欣赏之情地感慨道。
这样的好男人可不多了,现代社会渣男遍地走,无论男女,一夜情什么的层出不穷,就没有不偷腥的猫。可是在这个男儿可以三妻四妾的时代,偏偏出了熊子丹这么一个另类的家伙,宋君偃真的是不知道该怎么应对是好。
从一个正常男人的角度上,子偃应该放过熊子丹,让他与卫文君双宿双栖,云游四海也好,归隐山林也罢,毕竟都是一段美好的爱情。
但是,从一个一国之君的角度上,子偃是绝不能容忍自己的心腹爱将背弃自己,带着自己的妻子远走高飞的。
宋君偃讨厌这种无法掌控的感觉!
熊子丹叹了口气,看着宋君偃的脸庞,幽幽地说道:“希望你能谅解,君上。天上的星星千千万万颗,可是某最钟爱的还是心目中最闪耀的那一颗,地上的女子千千万万个,可是某最钟爱的还是心目中最美丽的那一个!某这一辈子都只钟爱于卫氏,倾尽所有,只愿她不会受到丝毫的伤害。请君上你恩准某带着夫人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吧。”
闻言,宋君偃心里一沉,脸上的神色亦是变幻不断。过了好久,他这才重重地吐出了一口浊气,挥了挥手道:“事关重大,寡人暂时也无法决断。阿丑,你给寡人三日的时间,三日之内,是去是留,寡人必给你一个准信儿。”
熊子丹听到这话有些惊疑不定,不过宋君偃既然都这么说了,已经很给他面子了,他不能得寸进尺地继续反驳,所以只能退而求其次,弓着身子叉手道:“诺!某,告退。”
等到熊子丹渐行渐远,宋君偃又一屁股坐到了钓鱼台的蒲团上,背影有些落寞、萧瑟,让人看了都不禁发慌。
侯研从拐角的地方走了出来,就在宋君偃的背后低声道:“君上,你真的要放子丹将军和卫氏离开都城,远走高飞吗?”
“寡人有说过吗?”宋君偃反问道。
他这么一说,侯研便会心地一笑,说道:“还是君上的手段高明。君上你是想先稳住子丹将军,然后想方设法地挽留他吗?”
“别用你的小心思揣摩寡人的心中所想!”宋君偃冷冷地斥责了一句,说道,“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侯研,别以为寡人不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卫氏不能死,绝对不能死,就算死也不能死在商丘!”
“卫氏若是死了,熊子丹心中必生猜忌,到时候就是寡人逼着他反叛国家了!寡人不仁,难道他还能不义吗?”
“是是是。君上所言甚是。”侯研颇为惶恐地跪地俯首道。
宋君偃又睥睨了侯研一眼,满脸厌恶地道:“侯研,此事因你而起,恐怕不能善了。明日……不,今晚你就背着荆条去熊子丹的将军府上负荆请罪吧!不管熊子丹夫妇对你要杀要剐,你都要悉听尊便,不能反抗。忏悔之意要表达出来。”
“诺!”侯研忙不迭地点着头。
“君上,若是没什么事情的,小的这就告退了。”
“嗯,去吧。晚上多吃一点,那可能是你的最后一餐了。”
听到宋君偃这么吓唬人的话,侯研亦是肝胆俱裂,颤巍巍地站起身,又向宋君偃拜了三拜,带着哭腔抹鼻子说道:“君上,日后小的不能侍奉在你的跟前了,请你好好照顾自己。如果小人一去不回的话,还请君上派人收敛了我的尸首,不至于让小人曝尸荒野,被禽兽所食,这样小的会永世不得超生的。”
宋君偃微微颔首,没有说话。
他这个时候已经是心烦意乱了,如果不是念在往日的一些情分上,侯研还算是一个知心知己的妙人,用得很顺手的话,宋君偃真的很想把这家伙拉下去砍了,尸体拿去喂野狗!
“小的告退。”侯研热泪盈眶地背过身,刚刚走了不过四五步,还没离开这四方台,宋君偃便出声道:“等等。”
“……”
“你去熊子丹府上的时候,记得换一身打扮,趁着人少的时候,天一黑你就过去。还要租一辆马车,记住了,不要让别人看到你进出熊子丹的府邸,不然第二天又不知道会有多少的流言在城中漫天飞舞了。”
“诺。”
到了晚上,天色刚刚黯淡下来,趁着街上人少的时候,侯研便自己租了一辆马车,换了一身平民的装束,乔装改扮之后便来到熊子丹的将军府上。
侯研见到熊子丹将自己带到一间偏房里坐下,挥手退了下人,不由得有些胆战心惊。
侯研咬了咬牙,猛地站了起来,扒开身上的衣物露出了背上负着的几根荆条。荆条上满是荆棘,挂在后背上如一根根银针刺入血肉一般,疼痛难忍,所以侯研的额头上豆大的汗粒在不断的渗了出来。
“侯大人,你这是干什么?”熊子丹看到侯研背负荆条的模样,不由得嚯地站起来,大惊失色。
先秦时代,没有”太监”的称谓,宫中的阉人统一称作内侍、宦官。至于后缀的也不是什么公公,而是跟那些大臣一样叫做“大人”。
这个时代的礼仪森严,大体上还是比较尊重人的。虽然阉人在大家的印象当中都不是很好,但都是可怜人,宦官乱政的事情也从未发生过,所以阉人的待遇还是可以的。
先秦时代十分的开明,不似后世的那个辫子朝,自称的话,张口闭口就是“奴才”,奴性十足!
为什么说辫子朝阉割了汉人的血性,便是如此。
就连那一些一品的大臣,什么****见到皇上都要跪下来口称“奴才”,这就更不必说在民间那些包衣奴才,丫鬟、杂役什么的了,几乎一个个都口称“奴才”,低声下气的!
而先秦时代,是没有奴才这个称谓的,君王对于宦官的称谓是直呼其名,气急败坏的时候才会想宋君偃那样直接骂侯研是狗奴才!
第266章 伉俪情深()
战国时代,盛行礼贤下士之风,虽然说礼乐崩坏,但是最基本的礼仪只要在不伤害自身利益的情况下,大家还是会选择去遵守的。
熊子丹明知道宋君偃在商山临幸了自己的爱妻卫文君的事情,侯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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