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凰女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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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凰女传- 第3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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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燕哥哥,嫣儿希望你能够放下仇恨,虽然嫣儿并不认识你的父亲母亲,但从你对他们的感情就知道,他们一定非常爱你,所以他们一定不会希望你为了他们而被仇恨缠绕终身,甚至还为此搭上自己的性命。”

    张嫣低下头,“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我同你一样明白仇恨的滋味……我怎么会不明白呢?”张嫣想起了无辜枉死的那许多人,她救不了的那许多人,咬了咬嘴唇,“此前我一直很拼命想要改变,想要保护弱者,但似乎到最后,除去成功拉拢了皇帝外,其余一事也无成。因此我决定放下,将那些艰难的任务,交给那些想要做、也能够做的人罢。我被人操控了一辈子,现在趁着被放弃的机会,我想重新夺回自由,这不算是过分的要求罢?”张嫣对燕由甜美一笑。

    “燕哥哥,你愿意放下仇恨吗?就当是为了我。”她目光忽然黯淡,脸却奇怪地红了起来,弱声道,“若是你……到时候想要孩子,便讨妾罢,我能够理解的……”

    “真傻。”燕的目光稠得化不开,用一个柔情的吻止住了张嫣的话头。

    她在他人生中最灰暗的时刻中出现,如同阳光一样,温暖他,关心他,爱护他,在张家时他还不懂珍惜,自与师父出游后,一路上经历过冷嘲热讽,明白了人情冷暖后,这才知道嫣儿是多么特别。每每饥寒交迫,每每遭遇横祸,每每遍体鳞伤筋疲力尽,是对她的许诺支撑着自己一次又一次熬了过去。而自重逢后,他无意中做下了对不起她的事,还别扭般说出伤害她的话语,但她仍然信任他,仍然思念他……嫣儿是他的珍宝,他这一生怎还可能对别的女人动情?

    只是,这么多年来,仇恨已经根深蒂固,变成了与他生命一同生长的植物。他一时间难以将其连根铲除。

    燕由看着张嫣像小鹿一般羞涩惊慌的眼神,又探身吻了吻她颤抖的睫毛,转而神情肃穆,郑重地说:“给我十日的时间考虑。”

    ……

    开门的小厮一见来人是老爷的好友、新近升任了左佥都御史杨涟大人,忙见礼请他入内。

    杨涟踏着吵闹的乐曲锣鼓声穿过两道门来到正院中,只见张国纪于树下搬了桌椅,正由书童陪着看戏。他左手一壶酒,右手一酒杯,自酌自饮。

    “外头都闹成那样了,你还如此悠闲。”杨涟不得不提高声调,才能让自己的话语传进老友的耳朵中。

    张国纪抬头见杨涟,也不惊讶,招手让他过去坐。同时有意无意地抬头看了一眼书童。书童会意,与杨涟擦身而过,朝戏台边走去,以手掌扩音,冲台上高声大喊:“你们唱得如此有气无力,还有敲锣打鼓那几个,手上的劲道去哪了?你们在糊弄谁呢?”

    顿时间乐曲锣鼓声回荡在院子里,一男一女伴着琵琶的唱腔扬得高高的。

    书童没有走回来,而杨涟在张国纪旁边坐下。借着戏曲声音的掩盖,说起话来便少了许多顾忌,“皇后非你亲生女儿的流言现下在外头传得沸沸扬扬,你打算坐视不理吗?”

    “如若仅是阉党在背后引导流言,不至于传散得如此迅速。”

    “你的意思是?”

    张国纪把桌上的另一个空杯子灌满,推到杨涟面前,“我的意思是,此事不由得我出面处理,还是喝酒罢。”

    杨涟兀自摇头,仰头灌下那杯酒。每当谈话间要触及更深处时,张国纪就表现得讳莫如深。但老友既不愿意说出自己的秘密,他便也没问起过。

    “告诉你一件事罢。”张国纪喝光了一壶酒后,眼睛盯着台上,随意地说,“嫣儿这个皇后可能当不了多久了。”

    杨涟皱眉盯着他,神色凝重,他知道张国纪从不是信口胡说的人。

    张国纪手拿酒杯在桌上轻点一下,笑道:“小妮子那一番话传了出去,深得民心,不管是谁,一时半会都不能动她。但对方一旦动手,情况估计会很危险,但内廷所处之地天高地远,隔着不知多少重墙壁,我们谁都助不了她,只能靠她自己化解。”

    杨涟神色不改,瞪着眼睛看张国纪。张国纪无所谓地笑笑,“嫣儿是我教出来的好女儿,我相信她能够保住自己的命,在那之后,就要靠当年留下的‘后招’来救她了。那之后没了皇后帮你们,跟魏忠贤相斗的路就越发难走了,咱们不用担心那丫头,自己好自为之才是。”

    张国纪拍拍杨涟发紧的肩膀,“行了,行了,别太紧张,杨大人,听听曲儿消遣片刻罢。”他遥指台上,“你可知台上这出在演些什么?”

    杨涟皱眉闭眼,长舒一口气,他早便习惯张国纪这没头没脑乱说一气的毛病。现下也奈何不了他,只好暂时忘掉了方才听到的一切,侧耳细听。

    台上的旦角正咿咿呀呀唱着:

    “不到园林,怎知春色如许!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

    杨涟只听得这曲调戏词都颇为熟悉,但要说名字,却叫不上来,只好探寻地看着张国纪。

    张国纪哈哈一笑,“就知道你从不会留心于这些玩乐之事,这是汤老怪写的《牡丹亭》,勾栏里日日都在排演,就你这满操心国事的人没空知道。”

    张国纪望着戏台,眉目中难得一见落寞之色,他道:“汤显祖在戏词中写道: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生而不可与死,死而不可复生者,皆非情之至也。”唱罢他望天怅然一叹,声音微不可闻,“她若还活着,一定会喜欢的。”

    杨涟知道老友口中那个“她”,是老友已去世了近十年的发妻。他与张国纪相识十余年,自然见过他的妻,两人恩爱和睦,羡煞旁人。他的妻子死后,张国纪伤心得几近发了狂,差点也随妻子而去,好不容易缓过来了后,他性情大变,好男风之癖也是自那时起始。

    念及往事,杨涟也唏嘘不已。

    张国纪的哀愁并未持续许久,很快就被他压了回去。他愣了愣神,突然想起一事,用酒杯敲了敲桌子,探身靠近杨涟,问道:“张裕妃,你知道吗?”

    “怎么了?”杨涟的思绪也回到当下。

    “算算日子,她大概已经死在宫中了。”张国纪用手比了个刀的手势,在脖子划过。

83。红断香消有谁怜?() 
“娘娘的气色看起来好了许多。”还没把脉,医婆先恭维道。

    张嫣微微一笑,“终日伤心不仅无济于事,反而坏了自个的身子。”

    “娘娘自己能想得开,便最好不过了。”医婆说完这句话,不再言语,将手指按在张嫣手腕间,凝神细诊。医婆年纪大了,搭脉的手指有种粗糙的质感。张嫣觉得很安心。

    片刻后,医婆挪开手指,点点头,“娘娘身体底子好,恢复得很快,今日起,药可以不喝了,改在饮食上下功夫,稍后奴婢便去对您的宫人交待。”

    是药三分毒,张嫣这回的微笑有了几分真心,“有劳。”

    张嫣担心家族会直接下毒取自己性命,不敢用邱贵所建议的人看护自己。这医婆是语竹按着张嫣的要求亲自去太医院挑回来的。直到目前,她对主子都还称得上“尽心”二字。

    医婆又细细叮嘱了张嫣一些需得留心注意的事项,即便起身告退离去,张嫣发觉她站起来的时候脸上闪现一瞬吃痛的神色,关切道:“可是身体有何不适?”

    宫里不许下人与主子抱怨,张嫣本没有指望医婆会如实回答,不料她却一反常态,被张嫣问得犹豫了。

    张嫣敏锐察觉出她有隐情,正色补充道:“在本宫面前可以有话直说。”

    她垂目眨了一下眼睛,仿佛下定决心般,“娘娘,奴婢今日从玄武门进来,路过景阳宫……”张嫣知道医婆地位低下,只能绕开西六宫,走偏僻的道路,因此会途径景阳宫也并不奇怪。“……走到后方的宫墙夹道处时,见本该没有人在的路口有几名内操军把守着,奴婢觉得奇怪,便多看了几眼。结果领头那内操军看见了,竟不由分说上来一把将奴婢给推倒在地,奴婢的腰便是那时闪伤了。”

    张嫣微微皱眉,魏忠贤手下的内操军狗仗人势,目中无人到如此地步。但看医婆的样子,知道她的话还没说完,便没出声打断。

    医婆用浑浊的眼睛看向张嫣,“那时,内操军头头推奴婢那时,奴婢虚看他留出来的空隙,竟见着……见着宫墙夹道中躺着一个人……”

    张嫣神色凝重,医婆见她这副模样,顿时有些心虚,忙解释道:“但那一切发生得太快了,奴婢只在摔倒前看见了那么一瞬间,那内操军很快回到原位,将夹道内挡了个严实,奴婢不敢确保自己所见无误,只是想着内廷不管有什么情况都该要知会皇后娘娘一声……”医婆的声音越来越小。

    “你做得很对。”张嫣颔首肯定,语气郑重,“回去后,你便当此事从未发生过,余下的本宫自会处理。此事确是委屈你,去圣济殿找掌事配些药敷腰罢。”

    医婆子诚惶诚恐地谢恩离去,留张嫣一人在暖阁内,她陷入沉思。

    景阳宫是张佳月的住处。张佳月自有孕后便与客印月撕破了脸。前段时间自己元气大伤,在宫中休养。几件事串联在一起让,张嫣感到极其不安。暖阁内让人凝神静气的沉香水味都安抚不了她纷乱的思绪。

    张嫣猛然起身,推门出外,朗声吩咐摆驾景阳宫。

    三伏天才过去不久,就是一场暴雨,雨水过后的日头尤其猛烈,直要把地面上的一切都烤化了才算。张嫣坐在步撵之上,离地面有一人高的距离,身周还围着名贵的冰纱挡帘,依然能感受到那滚滚蒸腾的热气从石板地上席卷而上。

    语竹在步撵旁走得脸颊通红,汗如雨下,不断用帕子拭汗。张嫣想,这种天气,呆上一两个时辰,寻常人的身子就该撑不住了。

    好容易接近了医婆说的地方,守在路口那几个内操军立即便发现了皇后的仪仗队伍,他们仍然记得乾清宫前演练那天皇后是如何逼着魏公公处死首领,几道汗流之下是明显惊慌失措的表情。

    张嫣没空去理会他们,一下步撵便直朝他们走去。三人面面相觑,微点一下头,壮起胆子拦住张嫣。张嫣垂目看向他们的腰上,亏得他们还算没敢把长棍抽出来阻拦。

    “让开。”张嫣扫了他们一眼,简短道,其中狠厉之意不言自明

    “娘娘,小人们也是……”他们为难地辩解道。

    “滚。”张嫣干脆地打断道。

    三个人不敢再多言语,只好跪在张嫣面前。他们一挪开,张嫣立即看见了夹道内摊倒在地上那个身着华服人,她心中一颤,几乎撑不住面上神色。只是隔得又远,看不真切那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状况。

    张嫣回头看了一眼抬步撵的几个宦官,他们会意,快步上前,每两人对付一名内操军,很快便将他们拖开了。

    张嫣只当他们的吵闹不存在一般,从他们中间迈步过门,进了宫墙夹道间。

    然而当她踏入宫墙夹道内被晒得发烫的青砖石地板,心中故作一团的勇气忽然就不见了踪影。张嫣迈着极其缓慢的步子,挣扎着靠近地上躺着那一具了无生气的躯体。

    或许她早已经猜到了结局。前几日连续暴雨,而后又连续暴晒,这种天时连鸟儿都不轻易出现,那么身处其中的换作是虚弱的孕妇呢?

    张嫣有过一次直面尸体的经历,过了数年,王宛儿死后可怖的模样仍会化作噩梦卷土重来。现下她失神地走着,走向另一个可能的噩梦。

    她终于到了佳月面前,停住脚步。日头灼烧,恍然间张嫣觉得日光就如一杯滚烫浓稠的花茶,流淌过自己的身子,流淌过张佳月的尸体。

    佳月身上没有衰败的味道,看来她并没有离去太长时间。

    幸好,她的模样并不可怕。只是,她的神情,怎么那么的哀伤不甘?

    语竹从后方小跑追上来,还没靠近,就看清楚了当前景象,不禁尖叫了一声,软着腿跪坐下去。张嫣不去理会她,她木然地俯下身子,细细看佳月。

    与张嫣潮红的脸色对比,佳月的脸孔异样的苍白,没有汗珠,密黑的睫毛安静搭着,就像是一个工艺完美的瓷人儿一般。张嫣看着这样的佳月,突然荒谬地想起苏轼的一句诗:“冰肌玉骨,自清凉无汗。”但眼前这样的美人,有男人想要吗?

    佳月的手无力地放在高耸的腹部上,张嫣轻轻地覆盖上她的手,感受她外层被烤得温热的皮肤之下暗藏的阴冷,还有她这只手下的肚子,看大小,腹中孩儿约莫有四五个月了。这是第三个,死在宫里的、朱由校的第三个孩子。

    佳月脸上没有泪痕,或许曾经有过,也早就被蒸干了。张嫣久久注视着她的脸庞,眼前不知何时变得模糊起来。

    张嫣没有让悲伤控制住自己,狠吸了一下发酸的鼻子,眨眼将眼泪逼回眼眶内,缓缓站起身来,眼泪会让人放任自我软弱,软弱会让敌人发笑,她告诉自己。

    她转身走到语竹面前。语竹看着张嫣此刻的神情,一个颤抖突如其来,她结巴道:“娘……娘娘!”

    “这是第几条了?”

    “什么?”语竹不解其意。

    “这是第几条折在客魏二人手中的性命?”

    语竹怔了一刻,想起王安,猛地流下泪来,“王公公,王如妃,赵选侍,两位小皇子,还有裕妃娘娘,与她腹中的孩子,第七条了。”

    张嫣面无表情地颔首,大步朝着那几个内操军的方向走去,表情冷冽,裙裾扬展,衣带飘飞,凤冠上的珠宝一碰一碰作响。

    张嫣居高临下地俯视狼狈的三人,“把你们知道的事全部说出来。”

    首领模样的人哆哆嗦嗦地开口,“娘娘,小人们也是遵命办事,实难相告……”

    张嫣把目光从首领身上移开,看向他身后的宦官,他手上握着从内操军身上抢过来的武器长棍。

    张嫣从宦官手中接过长棍,掂量了两下,口中边冷然道:“最后的机会,不要逼本宫亲自动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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