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显礼对陈玄礼其人的评价不低,在他看来,此人的态度暧昧,更多的是对秦晋收拾一众为非作歹的世家子予以默认。
“所以,陈玄礼不反对,便已经是对我新安军的最大支持!”
契苾贺拍了拍乌黑斗大的脑壳,虽然不以为然,却也一时间想不出予以反驳的依据,冷哼了两声以后就提起了对那些俘虏的处置。
“这些软脚虾留着也是祸害,不若依照军法尽数斩首了事,也让宵小们看,咱新安军不是软柿子!”
“糊涂,如果秦将军有意置那些人于死地,又何必让乌护怀忠捉生?尽数斩杀岂非省事?”
如果果真按照契苾贺所说的,将那四百多人一股脑都宰了,只怕就算是天子,为了安抚朝中的贵戚权贵们,也会拿他们开刀,因此郑显礼对这种建议又给与了严厉的驳斥。
契苾贺一时受窘摸摸后脑,嘿嘿笑道:“俺也就是随口一说,莫当真,莫当真……”
郑显礼瞪了他一眼,这个人哪都好就是身上戾气过重,这里是漩涡一般的长安,若是再不知道收敛,不但秦晋护不住他,说不定就连秦晋都有可能被此人连累。
……
“独孤兄,难道,难道咱们就这样认怂了?”
“能不认吗?谁愿意被当众脱了裤子鞭笞?你还是你?”
“杨行本你要做孬种,别拖上咱兄弟,看看哪个身上不带点血了?”
“哼,匹夫之勇!”
“信不信老子现在就把你揍回娘胎里去?”
“来吧,裴二,不揍是小娘养的!”
话虽如此说,那个叫杨行本的禁军还是往后挪了挪,但牢房中空间狭小,关了几十号人挤得满满登登,又能躲到何处去?电光石火间,与之对骂的人便扑了上来,拥挤的牢房立时就变成了沸腾的热水锅。
“住手!还嫌咱们不够丢人?都老实点,这事不算完,姓秦的田舍夫不过一介寒门,敢拿咱们如何?除非他不放咱们出去,否则必叫他在长安没有立足之地,滚回他的关外去!”
说话的名为独孤延熹,俨然是这帮禁军的领头人。
“独孤兄说的对,在座诸君哪个身上没有几等爵位?姓秦的田舍夫这回闯大祸了!”
“对!看他如何收手!咱们不要被那厮唬住……”
“独孤兄袭爵历阳郡公,身上可有太宗血脉,除非他们不要命了……”
满牢房的人你一言我一语,说的头头是道,昨夜恐怖经历带来的恐惧之心也逐渐消退。
独孤延熹听到有人提及他的爵位,脸色立时变的很难看,也许他想到了昨夜的不堪经历,觉得愧对已然隔世的父祖。
“不提家事,兄弟们只和姓秦的对抗到底,都坚持住了,谁都比被他吓倒,坚持到底就是胜利!”
“在理,坚持到底,姓秦的不敢拿兄弟们如何!”
这些人经过独孤延熹的提醒,也都明白过来,姓秦的田舍夫之所以没有费时费力的活捉他们,不就是投鼠忌器吗?想起昨夜被吓的纷纷失态,便更觉不甘心,一个个鼓足了劲头,准备与那些田舍夫死硬对抗。
恰在此时,牢房门开了,凶神恶煞的新安军冲了进来,不由分说拎小鸡一般,将这些弄轰轰的禁军一个个拖了出去,然后五花大绑起来,拖往兵营之后的一处开阔地。
最欢实的几个禁军立时吓的脸都绿了,所有人都看见已经有近百满身污秽的囚徒被按倒在地上,旁边立着精。赤上身的刀斧手,分明是一派行刑的架势,而这片开阔地也分明就是一片刑场。
不知哪个竟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杨行本,哭甚哭!”
“叔父救我,我不想死,不想死!”
杨行本杀猪宰羊一般的哭号,让刚刚还底气十足的禁军们立时就成了风中落叶,瑟瑟发抖者有之,如丧考妣者有之。
“少聒噪,老实点!”
押解的军卒不由分说便踹了杨行本两脚,让他老实一点。
不过片刻功夫,诺大的开阔地上除了有几十个污秽不堪的囚徒外,便聚集了百名禁军俘虏。所有人都被强令蹲在地上,双手抱头。接着便有军卒在每个人的身前放了一支大碗,碗内是冒着腾腾热气的粳米饭,米饭上还有一层碎肉,透着诱人的香气。
“限期一刻,都抓紧时间,吃饱了好上路!”
新安军的喊话方歇,刑场上隐约便响起了啜泣声。
这分明是断头饭啊,尽管刚刚他们还饿的要吃要喝,可此刻白饭碎肉摆在了面前,却哪里还有食欲?
“别杀我们,要多少钱能赎命?我家里有钱,我给,我给……”杨行本最先失态,他指着身边的一个个同伴,“他是裴家二郎,祖父是本朝宰相……卢家二郎,其父官至御史中丞成东都留守……”
新安军头目咧开嘴笑了,“小竖子怕死?尽哪些不值钱的名头吓俺们,东都留守是个甚名目?现在没准都做了大唐的二臣,还有脸提?”
东都洛阳早就落入安禄山之手,东都留守倘若不死,十有**就做了安禄山的俘虏,或投降,或苟活。杨行本的的话不但没有丝毫作用,反而还换来的了一阵嘲笑。
“卢杞,你个孬种,田舍夫辱你父亲,却连屁都不敢放一个!”
被叫做卢杞的人看起来不过是十六七的少年,但见他默默端着饭碗,将碎肉和梗米饭一口口的往嘴里拨着。
“我要见秦晋,我有话说!”
倒是独孤延熹还强作镇定,口口声声要见秦晋,但是被新安军头目一口拒绝。
“有罪待死之人,凭甚见俺将军?要说啥对俺说也中,将来有机会俺会代为转告……”
“时辰到!”
说话间,一刻时间便已经过了,刀斧手们立时就活跃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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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六章 :泰山鸿毛哉()
第一批吃断头饭的禁军世家子弟内心中犹自抱着一丝希望,但见先他们一步押到刑场的囚徒们一个个被按倒在地,刀斧手们口吐唾沫到双掌间,使劲的摩擦了两下,紧握住锋利的大斧,高高挥起,狠狠落下。
霎时间,几十颗头颅滚落当场,暗红色的鲜血从腔子里喷射而出,眨眼的功夫就将白茫茫的冰雪地面染的殷殷血红。
血腥的气息在整个刑场上空弥漫开去,禁军中那个被称作裴二的人立时就扑倒在地,呕吐不止,刚刚吃进肚子里的梗米饭与碎羊肉也都被一股脑的吐了出来。紧随其后,又有不少人跟着呕吐起来,但更多人则是恐惧的难以自已。
这些世家子弟多是弱冠之龄,成人后依靠父祖的余荫,或承继爵位,或得授勋官,尽管平日里耀武扬威,横行霸道,但究竟是没见过这等骇人的集体刑杀。
数十人同时被锋利的大斧砍去脑袋,这等震撼无论是在听觉抑或是视觉上,都让他们恐惧到了骨子里。原本还有几个不争气抹泪哭号的人,现在都已经惊骇的发不出半点声音。
新安军头目,轻蔑的扫了这些禁军世家子弟一眼,咳嗽一声清了清嗓子,高喝道:“尔等直到这些伏诛之人身犯何罪吗?”
“不知!”
“饶命,我不想死啊……”
各种回答声纷纷响起,新安军头目冷冷的的哼了一声,“正告诸位,这些人都是附逆的蕃胡叛军,罪该万死,对他们施枭首之刑,已经是中郎将仁慈了。尔等可知道这些人手上沾染了我大唐多少百姓士卒的鲜血?”
这些待宰的羔羊们头一次震惊了,万想不到这数十囚徒竟是从关外带回的逆胡俘虏,这时他们才恍然想起,眼前的新安军可不是关外入京番上的卫士,而是从尸山血海中杀出来的百战之师。
独孤延熹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已经后悔不及,想到自己将要和那些逆胡叛贼一同被斩首,不禁悲从中来,愤从中来。想他独孤氏世代荣耀,若与叛逆一同被斩首与刑场,那是何等的耻辱?
“安心上路吧,也莫怪俺们中郎将。新安军利斧虽快,却不斩无罪之人。军法森森,马踏军营者斩首,尔等祸乱禁中内苑,只斩尔等不牵连家人已经是俺们中郎将天大的仁慈,有什么委屈到下面和阎王哭诉去吧!”
新安军头目宣讲完毕,立时又有新安军军卒跟着拖长音调高喊起来:“时辰到,行刑!”
刚刚行刑过一轮的刽子手们立即如狼似虎的冲入了待宰的羊群之中,将这些人按倒在地,踩住头颅,露出了保养得当皮肤白嫩的脖子。
这些人平日里说起战阵征伐,都是“万里赴戎机”,“马革裹尸还”,真真到了面对死亡那一刻,才发现这是如此的艰难,若是大义凛然的赴死也就罢了,偏偏秦晋却安排他们与叛军贼子一同受死,这种绝望、屈辱、恐惧交织在一起的情绪,彻底让他们失去了理智,有人抵死不从,有人歇斯底里,还有人早就成了一滩烂泥,任人摆布。
更有甚者,那个叫卢杞的居然忍不住大小便失禁,屎尿都屙了出来。若是寻常时候,他早就被同伴笑话至死,可到了这最后时刻,人人都要头颅首级落地,谁还有闲心去笑话他呢?
“某要见中郎将,某乃历阳郡公独孤延熹,若要斩某也要有当今天子的敕书不可!”
此前登记个人籍贯时,他胡编了个假身份,到了这等时刻,独孤延熹也豁出来了,也顾及不得玷污门楣,折辱家声,命没了便什么都没了。
“呦呵?好大的口气?甚的郡公?”那新安军头目先取笑了两声,声音转而转疾,厉声喝道:“来呀,先给俺把这冒充郡公的夯货砍了!”
独孤延熹大急,没想到自报家门不但没能救得自身性命,反而激怒了这些新安军,惶急之下,挣扎着,疾呼着:“某要见中郎将,某要见天子,尔等无权杀某!呜……呜呜……”当即有人塞了一团物什到他口中,便再也发不出声音来。
“且慢行刑,某有话说!”竟是刚刚被血腥场面骇的呕吐不止的裴敬,只见一支打搅踏在他身上,正奋力的挣扎着,痛苦的喘着粗气。
“将军莫怪,他,他的确是历阳郡公,身份确是不假……并非某等怕死,然太史公曾说过,死有重于泰山,轻于鸿毛之分别,裴敬不求免死,只求死于沙场军前,也,也不至辱没了祖宗,辱没了一身的……哎呦……”
踩住他的军卒狠狠踢了一脚,口中骂道:“文绉绉的聒噪甚!”
裴敬的话突然间让在场的绝大多数人都产生了共鸣,纷纷哀求道:“某不怕死,不求免死,惟愿死于两军阵前!”
新安军头目竟呵呵笑了两声,“一群只知道斗鸡走狗,横行乡里的软脚鸡,还敢大言不惭的要上阵杀敌?”
这些人平日里都是眼高于顶,俯视众生,何曾被人如此讥诮羞辱过?这偏偏又是实情,他们不但被对方以数百骑兵打的屁滚尿流,还一个个像捉牲口一样给人活捉住,现在被骂做软脚鸡,都自觉羞愧万分。
“中郎将到!”
眼看就要行刑,一声中郎将到的呼喊,让这些待宰羔羊又猛然看到了生的希望。
片刻之后,只见一名身披狐裘的年轻官员在众军拱卫下来到了刑场。
一众禁军世家子弟万想不到,他们口中的田舍夫秦晋,竟然偏偏是个书生的形象,与想象中马面虬髯,虎背熊腰相去甚远,难道就是这个人带着数千唐军斩首数万逆胡首级?
昨夜虽然曾冲突照面,但黑灯瞎火,又盔甲加身,因此谁都不曾注意过,此人竟生的一副斯文模样。
“听说尔等欲见秦某?”
裴敬见状也顾不得鼻口间被狠踢的一脚,连忙抓住机会道:“中郎将请允许某等死于军前,如此与叛贼逆胡一同受刑,某等不服!”
秦晋脸色渐渐阴沉,向前走了几步,来到裴敬的面前,俯下身。
“裴敬?裴太师的孙子?”
秦晋对这些世家子弟的家世已经调查的一清二楚,他口中的裴太师乃开元名相裴光庭,出身于河东裴氏。这个裴敬是其长子裴稹的独子。
听到秦晋不但一口叫出了自己的名字,甚至还言及祖父,裴敬羞惭的低下了头,泪流满面。
叹息一声后,秦晋的声音逐渐缓和,“裴太师盛名一世,为不肖子孙所累,何其悲哀!”
说罢,秦晋起身又来到了刚刚屙屎尿满纨绔的卢杞面前。
“卢杞,御史中丞之子?卢中丞在东都身陷贼手,身正守义,已然以死全节了!”
卢杞的身子突的一震,此前只道东都陷落,却并未传来父亲的死讯,而今这番话出自秦晋之口,他心知多半便是事实,不禁悲从中来,放声痛哭。
秦晋连连摇头,好一阵感慨。
“虎父犬子……”
卢杞的父亲卢奕身为东都留守,在洛阳城破时被安禄山所擒,不肯降贼之后 慷慨赴死。其时,唐朝各地方官,面对安禄山叛军时,即便心有不服,也纷纷虚应称降以待时机,独独卢奕不肯低头,这与当时绝大多数的唐朝官吏相比,堪称忠贞无双。
再看看这个卢奕,竟被吓的屎尿横流,真是丢尽了他老子的脸。他只觉得卢杞之名甚为熟悉,曾在记忆中仔细搜索过此人,却仍旧没能想起来,此人在原本的历史上究竟有何等作为。但以眼下这等表现,想来也不是什么名臣名将。
秦晋又来到被塞住了嘴巴的独孤延熹面前。
“把他口中的东西弄出来。”
中郎将发令,守在一旁的军卒赶紧将他口中的一团破布揪了出来。
不过,这一回秦晋却没有历数他的家世,而仅仅是冷眼看着他,等着他说话。
秦晋隐约得知,独孤延熹是这伙纨绔子弟的领头人,昨夜的夜袭,与他有着脱不开的干系,若要知道幕后的怂恿者为何人,须得从此人入手。
独孤延熹却恨声道:“莫要聒噪,唯求一死!”
此时的独孤延熹已经完全摆脱了恐惧,他从秦晋的这一番做作中看到了生的希望,或者说秦晋的这番表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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