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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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马- 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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运动的前兆,人心惶惶。随着几个农户的以死抗争,这项强制色彩鲜明的活动很快被上级明令叫停。当时,袁晋鹏是晴川师范学院的学生,无法认识地方政府开展“评五星农户”活动的目的。现在,他能够理解,倡导这项活动是迫于无奈。当然,这并不意味着他赞同类似做法,钳制是逆潮流的愚蠢做法,终究要退出历史的舞台。新的农村形势呼唤崭新的、有生命力的工作内容和方法。只是他也感到很迷茫,不知道用什么办法才能让农村重新焕发生机。

    快到凤岭村时,看到一伙人齐刷刷跪在路边的田里。袁晋鹏叫小刘停车,和包凯旋一起过去看怎么回事。其中一人见了他们,赶忙站起身迎上来打招呼。袁晋鹏觉得此人有点面熟,一下子想不起在哪里见过。包凯旋低声说是凤岭村村主任“红鼻子”,他才想起来。

    包凯旋说:“红鼻子,你们怎么在这里跪一排,出了什么事?”

    “红鼻子”尴尬地笑了笑:“没有事,就是玩玩。”

    刚才跪着的那一伙人站起来,嚷嚷道:“包部长,你来评个理,我们说跪下来向天发誓,睡过两个女人的人天打雷劈。没想到红鼻子也敢跪下来,这是摆明了骗人嘛!他这个狗卵至少搞了四个女人,我们说得出名字。”

    “红鼻子”狡黠地一笑:“你只是说睡过两个女人的天打雷劈,我睡过四、五个女人,又不是两个,怎么不敢发誓?”

    大家听了,一阵哄笑,骂“红鼻子”刁钻滑头,散了。

    回到乡政府,已是夜色苍茫。看到有一辆“桑塔纳”轿车停在院子里,车牌看不清,袁晋鹏估计有领导来了。这时,远远看到一个人站在食堂门口破口大骂:社会**!这个社会倒零!他正要上前问怎么回事,文书张木槿从食堂小跑过来,请他去食堂包厢里吃饭,说县民政局梁局长和民族宗教事务局胡局长来了,汪乡长正陪着喝酒。走近食堂时,刚才骂街的人停了嘴,背过身去。他特意看一眼,是食堂管理员梁金生。

    梁克雄、胡林生此行因凤岭乡申报民族乡的事而来。此前他们已经来过几趟,可审批手续繁琐,只好一次次补充材料,否则省里那一关过不去。胡林生去年三月开始改任新成立的县民族宗教事务局局长,有了实权,经常能收到寺庙里送来的茶油、香菇、木耳,心态平衡了,喝酒不再推三挡四。不过,凤岭乡离县城远,袁晋鹏没有强行劝酒,让他们早一点散场回家。

    送走梁克雄、胡林生,袁晋鹏问汪立德:“那个老梁怎么回事,在食堂门口骂街骂政府?”

    “不要理这个梁癞子!一餐没酒喝就骂大街。”汪立德挥着手说,径自回房间去了。

    包凯旋跟着袁晋鹏走进办公室:“袁书记,老梁的笑话说来一箩筐哦。”

    梁金生自幼生癞子,便养成了带帽子的习惯,三伏天也不脱帽子。中学毕业后,当大队书记的哥哥把推荐到地区农业学校学习。有一次,一个同学突然摘下他的帽子,白花花的癞子十分打眼。他当即拿起手边一把锄头去追杀那个同学,险些酿成血案,此后再也没有人敢动他的帽子。**逝世时,松下公社组织全体干部职工哀悼。他被迫摘下帽子,旁边几个人见他那副无奈的样子,又看了“庐山真面目”,忍不住“扑哧”一笑。这可不得了,**逝世你还笑,几个人做检讨、挨处分。因为这一头癞子,他迟迟讨不到老婆,便有事没事往县卫生学校跑,碰到女生就扬起罗马牌手表。那个年代手表是稀罕物,一般人买不起。眼看成了大龄青年,松下公社党委书记出面给他介绍了一个山村女子,才好歹成了家。后来,他好不容易提拔做了松下镇的副镇长,又因为和水管站站长合伙贪污一笔水利费,被留党察看、撤职,调到凤岭乡来。做食堂管理员,自然多些陪吃陪喝的机会。慢慢地,领导不请他陪餐,他就在食堂外面骂骂咧咧。以前,邝平和、汪立德在场时,他不敢骂街。后来,当着汪立德的面,他也敢骂。有人说,汪立德睡了他老婆,自然不怕汪立德。这事是真是假不清楚,但梁金生和老婆分居多年却是事实。这几年,他吃吃喝喝多,癞子出油就更多。晚上睡觉搞得枕头上、被子上脏兮兮。他老婆一气之下,和他分居了。

    袁晋鹏饶有兴味地听完梁金生的逸闻趣事,笑道:“不管怎么样,老梁再不能没得吃就骂大街。一餐不陪客就社会**?那你在这里吃吃喝喝多少呢。明天我找他谈话。再发现一次就让他另谋高就,凤岭乡政府不要他。”

    包凯旋说:“袁书记,你不用出面。我找机会劝劝老梁,不要自暴自弃了。嗳,……听说副职领导也马上要调整,我快四十岁了,请袁书记帮忙哦。”

    乡镇班子换届,通常是正职稍微早一些到位。副职如何安排,党委书记并没有太大的权力,无非最后走过场尊重一下你。乡镇党委书记对此心知肚明,即使指名道姓要谁不要谁,也是个别和县委组织部长沟通。袁晋鹏和刘贞吉关系特殊,自然比别人早一些知道凤岭乡的副职配备情况。他记得,包凯旋就地进位担任党委副书记,张木槿提拔做副镇长。

    毕竟还没有宣布,袁晋鹏不能泄密,便说:“包部长,你在武装部长这个岗位上干这么多年,做了不少工作,县委和乡党委不会亏待干实事的干部。何况,这一次,增加了分管政法的副书记岗位,相信你进位的机会很大。当然,现在干群矛盾复杂,这个岗位担子重、压力大。”

    包凯旋听罢心知肚明,说声谢谢袁书记,微笑着回自己的房间。

第22章 小人在侧,陷阱重重防不胜防() 
“人间四月芳菲尽,此处桃花始盛开。看来,山里有山里的好处,别的地方西瓜下市了,我们刚开始吃。”袁晋鹏说,手里拿着一片红壤黑子西瓜。

    包凯旋说:“袁书记,凤岭是个好地方。山好水好,尤其夏天,不要电扇,不要空调,没有蚊子。晚上睡觉还要盖毛毯,比庐山还好哦。”

    几个月下来,尤其夏天来到后,袁晋鹏开始喜欢上这个偏僻而贫穷的山旮旯。翠绿的山峦、清新的空气、宁静的山村、舒缓的节奏、秀气的村姑,一切景物有如画家笔下的山水画。什么四川綦江虹桥垮塌,什么北约误炸大使馆,什么邪教祸害生灵,一概无法影响凤岭乡的静谧和安详。在向阳镇时,春耕春播、夏收秋收、种烟养蚕、迎来送往,忙得不亦乐乎。现在主要抓封山育林、乱砍滥伐,事情不多,压力不大。柳申说“做得多,错得多;管得多,麻烦多;说得多,是非多。”以前,没感觉这句话有什么特别之处。现在,他有了切身感受。蛰居山乡,天高皇帝远,不求有功但求无过,落得安逸自在,耳根清净。当然,凡事利弊共存。在别人眼中,不说他仕途受阻,至少风光不再吧。何况,凤岭乡归根结底是一个小乡,人口不过一万,gdp和财政收入不及向阳镇三分之一。且不说到县直单位,就是走在县城大街上,你这个书记的腰杆也没有人家挺得直。

    夜深人静时,袁晋鹏常常陷入沉思,他不知道自己走的路到底对不对,甚至不敢断定自己现在做的事对不对。他慢慢感觉到,自己是一个随遇而安的人。在向阳镇的时候,镇干部上门上户收统筹、提留、等税费,哪一次突击行动也能收三、四十万元。到了一贫如洗的凤岭乡,连续搞了两次大行动,收上来的现金还不到十万块钱。效果不理想,但工作力度空前。有一头猪,去年突击行动时捆住准备抵统筹款。结果,户主最后时刻借钱上交,这头猪得以赶回猪栏里。今年,这头猪又被摁倒绑住,户主怎么也交不出钱,只好任乡干部绑走抵欠款。有几户人家,逼得没办法,只好拿出祖传的金银首饰抵账。女人泪水涟涟,场面好不压抑。上次,从红石岭村回来后,他找汪立德谈,是不是要改进工作方式。汪立德说:“谁想凶神恶煞,可和风细雨解决不了问题啊。收不到钱,老师、干部的工资发不出,乡政府就要瘫痪。”他终于清醒地认识到,目前糟糕的财政状况逼得你没有第三条路可走,你这边向穷困潦倒的老百姓伸手要钱,那边还想得到老百姓发自内心的拥护,几乎不可能。周冬生的话姑妄听之,目前做得到。走投无路之下,他和汪立德向县政府求助,从财政局借了十万块钱,给老师、干部发两个月工资,还一些工程款、小车修理费、招待费,勉强关门,渡过年关。当时,常务副县长徐华强主持县政府工作,听汪立德说要借十五万元,当即把脸沉了下来:“都像你们这样,县政府怎么关门?”他们忍气吞声,好话说尽,徐华强才勉强同意借十万元。后来,他们听说,借钱过年的乡镇至少有七八个,最多的借了三十五万。

    吃罢西瓜,袁晋鹏从竹躺椅里起身,对包凯旋说:“老包,你去看看食堂准备得怎么样,告诉老梁,无论如何也要搞到野生甲鱼和石鸡。”

    汪立德补充道:“不管什么价钱,一定要搞到,以后刘书记难得来。”

    “两位领导放心,我们凤岭别的东西没有,就是野生甲鱼、石鸡多,再冷一点的季节也能弄到。我去看看。”包凯旋说完,出门去食堂。

    袁晋鹏说:“老汪,中午我们好好给金钟书记敬几杯,这么实在的领导不多啊。”

    汪立德点头:“那是,那是。要恭喜一下,到计生委做主任也是提拔嘛。”

    “怎么说呢,金钟书记志在县长一职,现在去地区计生委,算是退而求其次吧。徐华强的安排不大理想,物资局快要倒闭了,提正县级也没什么划算。”袁晋鹏说。

    汪立德凑近袁晋鹏,小声说:“地委真是奇怪,放一个人下来做县长,调走两员大将,可副书记、常务副县长的位子又空在那里。”

    尽管房间里只有他们两个人,袁晋鹏还是压低声音:“看来这个陈文胜来头不小。张守拙书记以前是省委政研室主任,陈县长是地委政研室主任,关系能不好?”

    汪立德说:“听说他是晴川师院毕业,是你的校友哦。”

    袁晋鹏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好像是,陈县长以前做过地区教育局副局长,后来担任地委办公室副主任、政研室主任。听说和梁克雄是同学。”

    说话间,听到有小车驶入乡政府大院,他们赶忙起身迎出去。果然是刘金钟,随行人员只有秘书王才德和司机。王才德去年年底调到县委办公室,担任副科级秘书。

    寒暄之后,刘金钟直接来到袁晋鹏的办公室。王才德知道领导有事找袁晋鹏,便拉着汪立德有一搭没一搭聊天。雷晓明被查出患了胃癌,闹得沸沸扬扬。汪立德听了眼睛一亮,问得十分仔细。

    刘金钟示意袁晋鹏关上门:“晋鹏,我这两天要去晴川上班。今天过来,不单单是过来吃个饭,还想和你聊一聊。我在向阳镇挂了几年点,希望你走好每一步。”

    袁晋鹏绷紧了神经:“刘书记,我是不是有什么问题啊,您尽管批评。您是我的老领导,马上要高就,还记着我,我非常感激!”

    刘金钟说:“晋鹏,你素质高,年龄轻,前途远大。但缺少历练啊。本来,去年乡镇换届,你是原地踏步,到小调整时,再考虑你的事。可是,你沉不住气,不知道找谁硬是逼着周书记把位子调出来。结果,书记当上了,只怕周书记觉得你是一个钻营之徒,骨子里更讨厌你。如果你当时沉住气,这次雷晓明生病,不就有机会?你太急了。做领导要耐得住寂寞沉得住气,能受气、受委屈,不计较一时一地的得失。在政界,锋芒毕露是大忌啊。”

    袁晋鹏点了点头:“是啊,孙悟空逃不出如来佛的手掌心,上次我是太急了。”

    刘金钟拿起茶杯喝一口茶水:“当然也要有防人之心。你来凤岭快一年了,周书记只是陪省民族宗教局李局长来过一次,可你做过什么事、说过什么话,周书记了如指掌。这个情况你清楚吗?为什么会这样,你想过吗?”

    袁晋鹏大吃一惊,张开嘴说不出话,脑子转得飞快:是汪立德?

    “还有一个事,我感到纳闷。以前,你和谭阳春过年来走走,无非买点烟酒、土特产。这两年送红包也是意思意思。可今年,你和汪立德一人来一次,各表各人意。奇怪了,他的红包是你的两倍,我不是比谁送得多。可到其他领导那里就对你不利了。这怎么回事,真是私人掏腰包?你不会被人家戏弄了吧,财务是乡长一支笔签字。”刘金钟说。

    袁晋鹏心里翻了五味瓶:“想不到汪是这样的人,被他耍了。”

    君子立德,小人图利。可他的名字还偏偏叫立德。一个小人的名字叫立德,多么可笑!

    刘金钟冷笑一声:“哼,人才啊!这样的人才你未必驾驭得了,驾驭不了送出去。你们凤岭乡马上要改成畲族民族乡,以后专项扶助资金很多。要有一个团结、有战斗力的班子,才能为老百姓做点事。”

    袁晋鹏被弄晕了:“推荐他做书记?那么好的乡镇,岂不是助纣为虐让小人得志?!”

    刘金钟说:“这次雷晓明得这么重的病,不找人接替不行。你们凤岭改成民族乡,要另选一个畲族干部做乡长。周书记想让汪立德接替雷晓明,你推不推结果一样,推荐也是顺水人情。何况,这是双赢。他走了,对你开展工作有利,你总不希望身边有个克格勃吧。以前,周书记对他一般。这年把子,印象好了很多。**说,谦虚使人进步。我看,告状使人进步!”

    看袁晋鹏一副呆若木鸡的样子,刘金钟拍了拍他的肩膀:“还有,在山区工作,事情少,但不能太清闲了。人闲脑子不能太闲,变得毫无斗志。尤其不要闹桃色新闻啊,你和那个张木槿,有人议论到县委去了,什么金童玉女?你不要陷得太深,自己好好把握。现在这样的事不是什么大事,但一旦影响大了很麻烦,不要栽倒在这上面!”

    袁晋鹏刚要申辩,包凯旋敲门进来,说饭弄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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