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墨夜觉得身心俱疲,一种深深的无力感从心底深处透出来。
“你怎么说,我都不会相信,你这个骗子,你跟我爹娘合伙来骗我,什么我大哥的鬼魂,鬼魂呢?鬼魂在哪里?你们告诉我在哪里啊?”
陈落儿咧着嘴笑,黑夜里,露出森森白牙,让人不禁觉得,似乎她才像是个鬼魂。
“我受够了,真的受够了,凭什么我要受这么多,凭什么就丢下我一人,凭什么……”
大概是吼累了,而且她站得高,山顶风又大,直往喉咙里灌,说着说着,她的声音就低了下去。
后来就变成了喃喃。
最后就变成了沉默。
她终于安静了下来。
就在郁墨夜准备趁此继续不动声色地上前时,忽然看到陈落儿猛地转身,她一惊,刚想喊住,却只见她已纵身一跃。
啊!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停止。
郁墨夜脑子一嗡,大叫着冲了上去:“不要——”
身后的两夫妻完全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吓傻,待反应过来,亦是惊惧地冲上前,却因脚步踉跄,双双摔倒于地。
“落儿……”撕心裂肺的呼喊从两夫妻的口中逸出,两人伸出手,想要抓住什么,却能抓住什么呢?
就连冲到大石上的郁墨夜都没能抓到对方的,哪怕一截袍角。
陈落儿就这样跳了下去。
在他们的眼前就这样跳了下去,那样决绝。
郁墨夜很久就保持着趴在大石上,只手伸向崖下的姿势。
夜太黑,崖太高,早已不见了陈落儿。
郁墨夜觉得自己似乎也随着她一起跳下去了。
瞬间一空。
脑子里是空的、心里是空的,就连身子,也似乎被完全掏空了一般。
没了思想,没了呼吸,没了心跳。
就连感知都没了。
明明夫妻两个就在她身后哭得肝肠寸断,她却觉得那声音好遥远,好遥远,飘飘渺渺的,就像是来自天边。
郁临渊、樊篱,还有青莲三人来到山顶的时候,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坐在地上痛哭的陈氏夫妻。
见状,三人脸色一变。
从夫妻边哭边诉里依稀可以听出……
啊!
陈落儿出事了?
跳崖?
三人震惊转眸,这才发现趴俯在大石上的郁墨夜。
一动不动,就像是失去灵魂的木偶,又像是大石上的一尊石塑。
就在那沿子上,似乎一阵夜风刮过来,都能将她刮下去。
樊篱皱眉,看向帝王。
青莲早已煞白了脸色,举步就要朝郁墨夜走去:“王爷……”
却有人比她更快。
身侧一阵衣风拂过,眼前白影一晃,帝王已经疾步走在了她的前面。
边走,边扬手拊掌。
掌声落下。
空气中有异流涌动,随后就只见几个黑影从黑色的夜幕中翩然落于地。
青莲跟樊篱自是知道是什么人。
帝王的隐卫。
然,帝王已经顾不上跟隐卫交代什么,早已脚尖一点,飞上了大石。
樊篱默了默,大概猜出帝王召唤隐卫的目的,便上前交代隐卫,让速速去崖下找人。
隐卫们领命而去。
樊篱见陈氏夫妻几欲崩溃的样子,上前试图安慰,“已经派人下去寻了,或许吉人天相,能逢凶化吉。”
夫妻两个哪里听得进去。
也不是听不进去,其实是压根就不存希望。
就是自家后面的山,他们比任何人都清楚这座山的高度,和这片断崖的陡峭,从那个地方跳下去,岂能有活?
“落儿,都是爹跟娘害了你,害了你啊……”
“如果我们不跟外人一样引以为耻……如果我们不千方百计、想尽一切办法地拆散你跟你大哥……如果我们不强行锁着你们让你们等着接受族里的刑罚……如果我们偷偷放走你们,让你们远走高飞……哪会有今日这样的下场?”
“爹娘知道,你怪爹娘,你恨爹娘……爹娘不怨你,但,你也不能用这样的方式来报复爹娘啊!”
“你大哥走了……如今你也走了……你们都狠心地丢下爹娘走了,你们让爹娘怎么办?让爹娘怎么活啊?”
夫妻二人越哭越伤心,越哭越崩溃。
见扶也扶不起来,安慰也不知道怎样安慰,樊篱就蹲在旁边陪着。
青莲站在那里,看看他们三人,又看看大石上的两人,眉心蹙成了一团。
而此时,大石上,却是完全另外一番景象。
静。
很静。
郁临渊都生怕自己飞身落下的声音大了,让伏趴在边沿上的人受惊掉下去。
方才离得远,天色又黑,从后面看,还以为只是人趴伏在大石上,待走近,他才发现,她还伸着一只手,直直朝崖下面无底的黑暗伸着一只手。
一动不动。
哪怕他这样上前,她都一动未动。
若不是知道方才发生了什么,若不是知道,他几乎都要怀疑,她是不是趴伏在那里睡着了。
那样的悄无声息。
郁临渊薄唇动了动,第一次发现,他竟不知道该唤她什么。
四弟?墨夜?
默了好一会儿,他选择了后者。
“墨夜……”他缓缓蹲下身子,试图将她扶起来。
不知是一个姿势趴伏得太久了,还是她刻意抵触绷紧,她的身子僵硬得要命,僵硬到他想扶都没扶起来。
若不是身子还有温度,她这个样子,真的会让人觉得就像是死了很久的人,身子已经变硬回不了形。
眉心微拢,“墨夜。”
他再次用了大力,将她的身子扳过。
这一次如愿以偿地扳了过来。
将她原本趴伏的身子扳过来,她就变成了仰面躺在了巨石上。
也就是这时,他才发现她在哭。
泪流满面,却寂静无声。
那一刻,他想起了那日在四王府。
为了不来江南,她对自己下了狠手,让自己大病,他强行灌了她药之后,她也是这样,哭得悄无声息。
郁临渊喉头上下滑动了两下,抬头,他望了望天,片刻之后,才徐徐垂下眸,再次看向躺在大石上,泪流满面却目光空洞的人。
他蹲在她面前,她却就像看不到他。
“大石上凉,起来坐着。”
直到他试图将她扶坐起来,她才终于怔怔回过神。
眸子空洞地转,看他,定定地看着他,许久之后,似乎才将他认出来,“哇”的一声大哭:“郁临渊,陈落儿死了,她死了……”
郁临渊浑身一震,不对,是心魂俱震。
为她那一声大哭,更为她那一声郁临渊。
还记得那日在成衣坊后面的山上,那个假皇帝被他所杀,她误以为死的那人是他时,也是这样撕心裂肺的一声“郁临渊”。
只不过,那日是真切为他而痛,今夜这一声……
这厢,樊篱跟青莲亦是被那一声“郁临渊”震得目瞪口呆。
两人难以置信地对视,双方的眼神里都写着同样的疑问,刚才我有没有听错?叫的是郁临渊?
那可是帝王名讳!
竟然直呼帝王名讳!
就连樊篱这种平素跟帝王经常打趣逗乐的人,都惊了。
两人齐齐朝大石上望去。
相对于他们的惊错,帝王本人似乎反应不大呢。
不仅反应不大,甚至还在试图安慰那个直呼他名讳的人。
“朕已经派隐卫下崖下去寻了……”
他一出声,郁墨夜似乎才被惊醒。
忽然止了哭,只看着他。
一瞬不瞬地看着他。
夜色凄迷,郁临渊还是清楚地看到她眼底激涌的各种情绪。
有恨,有怨,有伤痛,有委屈,有不甘,有失望,有颓然,有灰败……最后全都变成了陌生。
她陌生地看着他。
通红的眼睛陌生地看着他。
那是他从未看到过的眼神,从未。
她甚至伸手推向他的胸口,想要他离她远一点。
因为用了蛮力,因为力的作用,将他朝后一推的同时,自己也被那股力搞得身子往后一倾。
郁临渊一惊,连忙眼疾手快地将她的手臂拉住。
却在下一瞬就被她触电一般抽回。
就像是避瘟疫一般,猛地抽回,并嘶声低吼:“别碰我!去修你的木雕,去修那个今夜不修就会死的木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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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五章 如果我对你的信任少一点奢望少一点()
郁临渊怔了怔。
可因为郁墨夜更加过激的动作,她的身子几乎就要倾下崖去,他又怎敢放手,再次握住她的手臂。
郁墨夜抽,他不松搀。
郁墨夜挣扎,他依旧不放手悦。
郁墨夜就用另一只手打他。
并且用脚踢他。
可是,就被对方轻易地往后倾着身子拉开距离避开。
张牙舞爪,拼命挥了几次,几次都没能够打到对方,脚踢了几次,也未能踢到,郁墨夜再次哭了起来。
见她如此,郁临渊拢眉。
只得将自己的身子往前送了送。
可郁墨夜却不打了,只是哭。
他一直将自己送到了她的面前,她还是哭,眼泪就像是决堤的海水一样肆意。
就在他准备再稍稍拉开一点距离时,郁墨夜突然朝他面前一凑,紧接着,他就感觉到肩膀一阵刺痛。
她竟然直接咬上了他的肩。
死死咬住。
巨痛从肩上蔓延开来,他没有动,就任由着她咬着。
不远处的樊篱跟青莲,刚开始还以为两人抱上了,因为夜色较暗,从他们的那个角度,感觉就像是郁墨夜埋首在帝王的肩窝上。
两人瞠目结舌。
可很快发现不是,是郁墨夜咬在帝王的肩膀上。
于是更加目瞪口呆。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郁墨夜只感觉到满口的血腥,却已经酸麻得感觉不到自己牙齿的存在,她才缓缓放开了他。
心里空落落一片。
泪眼婆娑中,她怔怔看向他。
他亦是目光深凝在她泪痕斑斑的脸上。
两人的眸子绞在一起。
她忽然哑声开口:“是我害死了她……”
如果不是她骗陈落儿人鬼可以相见。
如果不是她提出这个狗屁计划。
如果她找的那个人不是面前的这个男人。
如果不是她跟陈氏夫妻的对话被陈落儿听到。
如果她当时离陈落儿近一点。
如果她能及时拉住陈落儿。
如果……
这世上没有如果!
因为她,陈落儿死了。
一个男人用自己的死才换来的陈落儿的生,她却还是生生害死了她。
“或许一开始,我就错了……我不应该牵扯进她的事里面……”
她不知道,她如此不遗余力地想要帮陈落儿,到底是在救此女,还是想要自救。
她只知道,陈落儿死了,因为她。
“你也不要太自责,这不是你的错。”
郁临渊找了好一会儿,才找到这句安慰的话。
郁墨夜眸光动了动,定定凝着他,一字一顿接上:“是你的错。”
郁临渊一怔。
为她的直白,也为她第一次称“你”。
不是皇兄,也不是皇上。
“或许在你的眼里,她只是一个不可理喻的疯子,碰在了你的身上,你要换掉袍子,扯掉了你的袖襟,你差点将她甩死,就连你自己不小心弄坏了那个什么池轻的女人送给你的木雕,你都要怪在她的头上,要降人家死罪……”
“当然,你是帝王,不可能明白这些挣扎在红尘中的人的疾苦,但是,至少,木雕重要,还是人命重要?”
她灼灼看着他,只见他眼波微动,没有做声,她又缓缓垂下了眼。
“算了,说到底还是我的错,我太贪心了,奢求的东西太多了,如果不是我一心想让她好起来,提出这样荒唐的举措,如果我不求你帮忙,让你假扮她的大哥,如果我对你的……信任少一点、奢望少一点,或许,这一切就不会发生……”
说到最后,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小,似是在对他说,又似是在自言自语。
郁临渊却是被她末尾的一句所缠,一时怔愣。
如果对他的信任少一点,奢望少一点……
回过神,只见郁墨夜已经从大石上爬起身,跳了下去。
或许是腿脚麻木的缘故,脚下一崴,差点扑跌于地,他眸光一敛,樊篱已经上前,将她扶住。
“谢谢!”
看都未看樊篱一眼,郁墨夜机械地道了句谢,就拾步往前走。
也没有理会青莲,甚至连坐在那里痛哭的陈氏夫妻都没有理会,径直往下山的路走。
******
陈落儿的尸体很快就被隐卫寻到了。
因为是胸部先着地的缘故,除了内脏出血导致嘴角有些血水流出,整个人看起来还好,并不是想象中的狰狞,甚至看起来还很安宁,就像是睡着了一般。
陈氏夫妻两个哭得死去活来。
青莲也做了最后的努力,可是对方早已落气多时,根本无力回天。
尸体摆在了厅堂里面。
就连在床卧病的王德都起来了,还有两个车夫,所有人都在,独独不见郁墨夜。
青莲跟王德简单布置了一下灵堂,樊篱则燃起香纸给死者超度。
帝王一直站在那里,一直。
久久一动不动。
******
翌日清晨,帝王一行启程回京。
陈氏夫妻二人相送。
经过一。夜,两人看起来平静了许多,虽然好像一下子苍老了好几岁,但是,两人也慢慢接受了陈落儿已死这个事实。
“看落儿一脸安详,自从她大哥死后,这两年,她睡着了都没有这样安详过,她活得太苦了,或许,这是她最好的解脱。”
陈妻这样跟樊篱说。
樊篱点头,“是啊,我超度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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