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京春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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汴京春深- 第25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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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太初却并不焦急; 反安慰九娘道:“不要紧; 我爹爹应该在宫里。”

    九娘又惊又喜; 看着他们两个:“怎么会——?”陈青不正在几千里以外追击西夏败军么?

    赵栩点头道:“放心; 舅舅和我一起回来的。早就入宫了。”他看着瞪圆了眼的九娘笑了起来:“舅舅带着一万陈家军重骑兵,从郭桥镇入京,正准备关门打狗。”

    明修栈道暗渡陈仓,人人都懂,却不是人人都用得好。都以为陈青率军追击西夏梁氏,却不知陈青悄声无息地带着精锐重骑从兰州入永兴军路,经龙门往王屋山,再沿着济源、怀州、河阴、阳武,昼伏夜行,会合了赵栩,正赶上赵棣已攻入汴京,索性将赵棣退路切断。

    陈太初看着手中银枪笑道:“可惜我这不是打狗棍。”

    赵栩笑了起来:“走,赵棣恐怕已登上了宣德楼,阿妧可要随我们入宫?接了十五郎一起去打狗。”阮玉郎连受重创,但难说他濒死之前会否再杀个回马枪,他不放心。

    陈太初见九娘面露犹疑,银枪闪出三朵枪花:“你不会连累我们。有我和六郎在,天下间谁也伤不了你。”

    九娘看着阳光下这两个意气风发的郎君,想到宫中的阿昉,不由得热血沸腾地道:“走!”

    豺虎需擒获,狐狸敢颉颃。汴京好儿郎,千古姓名香。

    ***

    陈青带着三十多亲卫自西华门入宫,宫中禁军士气大振,随他从皇仪门夹道冲往福宁殿。快出夹道时,依稀听到一墙之隔垂拱殿的后阁传来女子压抑的哭声和嘶声。

    众人都脚下一慢,东墙内应该就是陈将军的妻子和妹妹,还有他未出生的孩子

    陈青却反而加快了速度,声音沉稳如旧:“示威——!”

    众人一愣,转瞬齐齐高声呼喊:“陈青在此——!陈青在此——!!陈青在此——!!!”

    墙那边杂七杂八的声音骤然停止,随即有尖叫声,笑声,欢呼声,响亮的哭声一起爆发出来。

    陈青的身影已没入福宁殿的宫墙之中。

    娇娇还是那样,再痛也忍着不肯出声,方才那呜呜哭的,是阿予。他还能听见有人在安慰阿予,有银盆和铁器的碰撞声,还有苍老的声音在给娇娇鼓劲。

    他已经来了。他要她知道,她在,他在。

    后阁屏风外,赵浅予满脸眼泪鼻涕地扯住苏昉的袖子:“是我舅舅来了么?是不是?你听见了吗?”

    苏昉侧耳听着屏风里的动静,点头道:“是的,你舅舅来了,放心。”这才想起来掏出帕子替她擦了擦脸:“你舅舅来了,六郎肯定很快就到。你去里面看一看吧。兴许你娘和你舅母没听到,告诉她们好让她们安心。”

    见赵浅予愣了愣还没回过神来,苏昉柔声道:“要笑着去说才好。”帕子已不能再用了,再美的小娘子,鼻涕也不会比常人美上多少。

    赵浅予用力点点头,顺手捞起苏昉的手臂,在他臂膀上蹭干脸上黏糊糊的地方,跑着进了屏风里。

    苏昉松了一口气,低头看着自己臂膀上的濡湿和黏糊,沉甸甸的心也轻松了一点。陈青来了,六郎不远了,狂澜将挽,大厦得扶。纵然父亲在自己心中越来越模糊不清和遥不可及,但阿妧一定能安然无恙。有失也有得,母亲这次回来,还会再离开他吗?

    眼前屏风上的山水起了烟雾,一叶扁舟,那独钓寒江雪的渔翁背影也模糊起来。

    赵浅予努力笑着,跑进了屏风后,却见魏氏身下一片血红,钱婆婆一只手似乎伸入了她肚子里。来不及惊呼,方绍朴一把捂住了赵浅予的嘴:“别惊了产妇。”

    魏氏骨架纤细,产道一直不能全开,羊水早就没了,腹中胎儿有窒息之危,偏偏孩子还未足月,依然脚朝下,头朝上。他只能豁出去,让钱婆婆伸手进去将胎位拨正,自己用银针吊着魏氏的精神。方才外头传来“陈青在此”的喊声,不知真假,魏氏倒又来了力气。

    钱婆婆吐出一口气来:“正了。”上天有好生之德,这孩子命也好。

    方绍朴立刻松开赵浅予,拔出五根极长的金针迅速扎入魏氏的穴道里。

    “头——!”赵浅予一声惊呼。

    钱婆婆看着方绍朴朝自己点了点头,立刻一掌击在魏氏腹部,婴儿被一股大力压了出来,落在钱婆婆另一只手上,满身血污,眼睛紧闭,也没有声音,手脚只颤抖了几下就无力地垂落下去。

    陈素紧握住魏氏的手,喜极而泣:“生了!生了!”

    魏氏却已疼晕了过去。

    一旁的稳婆从惊吓中醒悟过来,赶紧拿剪刀剪断脐带,喊道:“千金万福,千金万福,是位小娘子,恭喜恭喜。”再接过婴儿将她倒拎着,照例拍了几下小屁股,依然听不见她啼哭,又慌了神,看看给魏氏止血的医女,又看向无所不能的方医官。

    方绍朴接过孩子,抠开她的小嘴,掏出一团污物,再轻轻按压她的胸口,不几下,婴儿呛咳了几声,哇哇大哭起来,月份不足,中气却十足。

    赵浅予又哭又笑道:“活的,活的。”她凑到方绍朴身边,见他手中小婴儿只比他双手大了一些,闭着眼哭得声嘶力竭手脚乱动,赶紧伸出手指碰了碰她那极小的手,轻声哄道:“小五不哭,阿姊在这里。乖,不哭哦。你爹娘都在,你姑母也在,还有你四个哥哥很快就回来,天底下再没有比你更得宠的小娘子了,你要笑才对啊。”

    兴许是她声音舒缓动听,兴许是她手指温热柔软,小婴儿无意识地紧紧揪住了赵浅予的一根手指,再也不肯松手,哭声也渐渐平息。

    苏昉在屏风外听到婴儿啼哭声,往屏风方向走了两步,又停了下来,心里酸酸软软。又等了一刻钟,见钱婆婆抱着一个小包裹走了出来,身边赵浅予寸步不离。

    “阿昉哥哥来看看小五——”赵浅予侧过身。

    苏昉见她一根手指被包裹中的婴儿捏在手里,不由得也笑了:“她喜欢你。”

    赵浅予笑得极开心:“是的,我也喜欢她。你看她多漂亮,鼻子那么挺,像我,眼睛将来也很大,像我——”她脸一红,方绍朴说的这些话怎么听起来像是在夸她

    苏昉不记得妹妹二娘出生时是什么样子,他当时甚至不在府里。第一次看到刚出生的婴儿,他忍不住小心翼翼地碰了碰她另一只小拳头。

    那么软,那么细嫩,令他心悸,然后心都化了。

    小拳头动了动,伸出小手指来,握住了苏昉的手指头,同样拽紧了就不放。

    赵浅予瞪圆了眼:“阿昉哥哥,小五也喜欢你!”

    苏昉没想到小小的婴儿力气还不小,小心翼翼地举着自己的手,笑道:“我也喜欢小五。你看她多漂亮,鼻子像阿予,眼睛以后也会像阿予”

    钱婆婆托着小小包裹,眨了眨不昏花的老眼:“郎君夸完了么?”

    苏昉一愣,脸上一热。他和赵浅予将钱婆婆夹在中间,面面相觑。

    门口一个高大的身影遮住了大半日光。

    “舅舅——!”赵浅予红着脸喊了起来。

315 第三百一十五章() 
赵梣的头从陈青身后探了出来; 紧紧拽着陈青的衣角,小脸还很苍白; 看着赵浅予强笑着问:“四姐; 那是个什么宝贝?”

    陈青眼睛一直盯着钱婆婆怀里的小小包裹,伸手牵了赵梣往前走:“陛下; 那个宝贝是臣的第五个孩子。”他大手掌心都是茧子; 语气却甚是温和,步子也迈得小。

    苏昉赶紧从小五的小手中拔出手指,躬身向惊魂未定的赵梣和向太后行了礼:“草民苏昉恭贺陛下和娘娘能脱离险境。”他看向陈青微笑道:“表婶虽然早产; 所幸母女平安。”

    赵梣眼睛一亮; 松开陈青的手:“你快去抱抱她。”他转身紧紧靠在向太后身边; 轻声问:“大娘娘,我能抱抱她么?”

    向太后搂着他在罗汉榻上坐了下来,闭了闭眼; 打了个寒颤,稍定下神来; 见赵梣经此生死巨变竟毫无胆怯之意,她不禁搂紧了赵梣,哽咽道:“十五郎也做哥哥了; 自然能抱的,只是你要小心一些——”

    陈青小心翼翼地接过小五,见她稀疏的胎毛柔软地耷拉着; 眼睛紧闭; 有些不高兴的样子。他只抱过刚出生的元初; 跟个蚱蜢似的不停扭动,力气也大。可掌中的小宝贝极轻极软极弱,如疲惫的蝴蝶或初萌的新芽,他面临千军万马时也没这么害怕,生怕自己不小心弄疼了她。

    陈青不禁低头亲了亲小五的额头,粗糙的胡茬扎得小五猛地睁开眼,松开了赵浅予的手指,胡乱挥舞,放声大哭,险些从陈青手里挣脱下来。赵浅予气得不行:“舅舅!你的胡子弄疼她了!快抱好。”

    陈青大笑起来,将小五直接放入赵浅予怀里:“去,你带小娇娇给陛下看上一看。我去看你舅母。”他无暇顾及礼数,直奔屏风后。

    屏风后早已收拾干净。陈素看见兄长来了,喜极而泣:“哥哥!大嫂刚醒。”

    方绍朴赶紧带着一应宫女内侍药僮医女识相地退了出去。陈素犹豫了一下,也悄悄走出了屏风,回过头,见兄嫂眼里只有彼此,心里既高兴又难过。大哥回来了,六郎一定也很快就到。一根针倏地戳在她心头,疼得她眉头都皱了起来。

    屏风外大乱后难得的平静,其乐融融。赵梣正紧张地托着小五问钱婆婆:“她动了怎么办?她会不会不舒服?我这样抱对吗?”

    小五离开娘胎,只喝了点宫里的羊奶,又费力气哭了一回,小脸往那丝布上靠了靠,懒懒地看了赵梣一眼,又睡着了。

    赵梣高兴得很,得意地看向赵浅予:“她喜欢我抱呢。”

    赵浅予冷哼了一声:“喜欢,谁敢不喜欢官家你呢。”

    赵梣躲开钱婆婆的手,极小心地抱着小五坐回罗汉榻上,不舍得放下来,就这么僵在那里。

    赵浅予拉了拉苏昉的袖子:“阿昉哥哥,我们等着看十五郎的小胳膊能撑多久。哼,十五郎,你可别硬撑,摔着了小五我舅舅会很生气。”

    赵梣头也不抬,注视着小五长长的睫毛覆盖在她近乎透明的眼睑肌肤上,留意到她耳后有一块青色的胎记。怎么会有这么小的小人儿呢,好像在他手里就很安心的样子,看了他一眼就睡着了。掌上明珠原来便是这种感觉。

    向太后凝视着赵梣,一瞬间,她感觉到,赵梣长大了。

    屏风里魏氏微微侧过头,看着一脸胡茬的丈夫,微微笑了起来。

    陈青坐在榻边,看着魏氏秀致的小脸上无一丝血色,伸出替她拢了拢鬓边还湿着的发丝。

    “娇娇。”他柔声唤她的闺中爱称,“不哭,伤眼睛。”

    魏氏眨了眨眼睛,陈青的拇指滑过她眼下和眼角,放到自己口中含了一下,笑道:“甜的。”

    魏氏嘶哑着嗔笑道:“胡说。”

    陈青笑着低头亲了亲她的唇:“你尝尝。”他不敢用力抱她,怕弄疼她。

    魏氏抬起手,掌心从他刺刺的胡茬上滑过,无力地勾住丈夫的脖颈,眼泪怎么也止不住。

    屏风边一声低呼,一片压抑着的轻笑声。陈青依依不舍地在妻子唇上啄了啄,才转过头来。

    一群小儿女正停在屏风边,赵浅予捂住嘴瞪大眼,苏昉转过头看着屏风上的水纹,非礼勿视。方绍朴也转过身盯着那渔翁轻声道:“愿者上钩愿者上钩。”

    赵栩却轻靠在屏风架上,对微微笑的九娘眨了眨眼,颇有些懊恼,没想到自己输给舅舅了,方才在库房里竟不曾一亲芳泽。

    陈太初抱着幼妹,垂首注视着怀中睡得不太安稳的小人儿,唇角微翘。也好,以后家中会被爹娘恶心坏的终于不只是他们几兄弟了。

    九娘白了赵栩一眼,他想什么自己为何都明白呢,真是平添羞恼。她见魏氏红了脸闭上眼扭过头去,陈青却坦荡荡什么也不曾发生似的,不由得笑着走上前去:“恭喜表叔表婶平安相见,心想事成。这位小表妹真是小福星呢。”

    陈青握紧妻子的手,笑道:“心想事成倒不错。太初,快把你妹妹抱过来。”

    陈太初将妹妹如珠似宝地捧到父母跟前,轻轻放在魏氏身侧,跪在脚踏上柔声道:“妹妹睡着了,爹爹你说话轻些。”

    陈青眉头一扬,站起身问赵栩:“外面眼下如何了?”

    “阮玉郎重伤而逃,赵棣和叛军已通畅无阻地进了御街。黄河水既然还未到汴京,陈十六他们应该挡住了掘坝的敌军。”赵栩转身看了看外头的漏刻:“舅舅留在这里陪舅母和表妹吧。孟在已经将人手都调过去了,我和太初护送官家前往即可。”

    陈青点头道:“你们小心。我们返京时击溃的女真和契丹那三千多骑,未能掘破黄河堤坝,恐怕这两日就会南下。还有不少硬仗要打。”

    陈太初正和魏氏说着贴心话,听到父亲的话,轻轻拍了拍妹妹的襁褓,站了起来:“我今夜就要赶去应天府,高丽和福建路叛党明日就会抵达应天府。”

    陈青凝视着儿子,忽地伸手摸了摸陈太初的发髻:“你们兄弟四个,都很好。待你收复淮南那一片,回来可以行冠礼了。”

    不等陈太初应答,陈青又拍了拍他的胳膊:“你们爱护妹妹也要和打仗一样胆大心细,知道么?”

    看着陈太初脸上怪异的神情,赵栩笑道:“六郎得令!”

    苏昉看着他们,胸口酸酸胀胀的,陈家父子五人,连着赵栩,上阵杀敌一条心,相亲相爱也是一条心。

    九娘跟着赵栩从垂拱殿前殿而来,约莫猜到苏昉和苏瞻发生了不快。苏昉脸颊上隐隐还有不显眼的指印,九娘心疼得很,又不能在众人面前开解他,看到他眼中的黯然,便携了他的手也走到陈青面前,笑道:“阿昉和阿妧也得令,对了,还有阿予,快来接将令。”

    赵浅予笑嘻嘻地应了一声,爽脆得很,怕苏昉触景伤情,赶紧看向赵栩轻声道:“哥哥,你再疼小五,也不能越过我去,知道吗?”

    赵栩长臂舒展,将赵浅予的发髻揉松了:“好——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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