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屋见了礼，兄长坐在椅子上，沉默不言也不知想些什么。
“二表兄你这伤”
“不打紧。”
寒少宇看了看面前的青鸾，腰挎长刀戎装不除，身形魁梧浓眉大眼，虽然耐看，但和俊美扯不上关系，凰烈成亲那阵他见过青鸾几面，那时候白白净净的，还有点小郎君的样子，近些年不见，不知道是不是当爹关系竟然蓄起须，皮肤黝黑不少，看着倒是多了几分稳重成熟。
凤熙一直对青鸾这个妹夫有些成见。
除了因为凰菁的事儿和昆仑西王母宫有过节，估计另一个原因就是这青鸾的样貌比不上凤族里许多年轻人，老凤凰为这个常常背后挖苦，说他漂亮的妹子是眼睛长在脑门子上才看上这么个“丑八怪”。以貌取人的事儿虽然寒少宇做不出来，但青鸾和凰烈站在一起，单纯从样貌点评确实不般配，他也搞不清楚表妹怎么喜欢这种魁梧伟岸的男子。
“凰烈说你去北郊交接兵马，怎么和兄长碰上了？”
“啊，是这样”青鸾随便找了个地方坐下，端着凰烈倒的茶喝了个底朝天，说道，“我去北郊交接了兵马，到九重天不认道儿，四处打听医官的住处，打听到轩辕神殿附近，老远就看见殿外栓的都冰，我认得那是大表兄坐骑，想着他可能是有事儿到轩辕神殿去，干脆等他一会儿一道到这里来，就在殿外等着，倒是没想到一等就等了一夜”
“木头桩子！”凰烈调侃道，“你不会到轩辕帝君那讨杯茶喝，你是昆仑西王母宫的人又是麒麟神君的表妹夫，帝君一定不会亏待你，你不就有地方睡觉了么”
“当时不是没想那么多”
“所以你就是木头桩子！”
凰烈说了这句，青鸾不再出声，也是凤熙那只老凤凰没看到这一糟，要是真看见，没准会摒弃所有对青鸾的成见，求神拜佛感谢上苍这妹妹终于嫁出去了。
“青丘的事儿帝君什么态度？”兄长不愿说话，寒少宇只能主动一些，“兄长是顾虑女魃的事儿？是不知如何告诉我，还是根本不打算告诉我？”
墨凌风抬头瞄了寒少宇一眼，从小到大这小子都机灵，什么事情都瞒不过他，帝君此次宣他去神殿，确实是为了这两桩事情，寒少宇猜的丝毫不差，对此墨凌风倒是也没打算隐瞒，只是四公主的事儿，还真没想好要怎么跟他说。
“戚晓风是你徒弟”斟酌半晌，墨凌风还是决定从青丘的事情说起，说完好说的，接下来才轮到让他头疼的，“白慕远的死和他没有关系，而且他在后山救过白九樱和莫三娘，有那两位的担保，君上倒是不会杀了他”
“那君上是觉得公审之事难办？”
墨凌风点头，“难办，却也不是没法可办，按照四海八荒的规矩，以命抵命，戚晓风杀了那么多狐族死罪难逃，但戚晓风是你徒弟，青丘欠你人情，戚晓风又救了青丘的主母和小帝姬，功虽然抵不了过，从轻发落免除一死也没问题，而且戚晓风是白九樱命定姻缘，现在白家的丫头片子也对他有情，狐帝刚死了儿子，添个女婿他不要白不要，只是四海八荒这么多双眼睛盯着，面上的还得过过”
“所以帝君的意思是让我为戚晓风写担保书？”
“嗯。”墨凌风又点头，“你和四海八荒那些神族的祖辈交情都不错，戚晓风是你徒弟，虽然免不了人家背后说你护短，但有这份担保书还是可以给青丘一个台阶下，另外不止是你，君上的意思是我和凤熙也写两份担保书，毕竟戚晓风现在还是北郊的兵将，这样那些神族也放心”
“兄长你说这半血狐狸什么命？”寒少宇乐道，“这么几千年，谁有这么大颜面让三位神君出面作保？我当时其实就是看他可怜谁知道动了一时的恻隐之心，竟然惹上这么多麻烦，早知道不救了”
墨凌风笑了笑，“你不会不救，你插手，也不单纯是动了恻隐之心”
心思被透底的感觉很不舒服，寒少宇动唇想要争辩，墨凌风继续说下去，丝毫不给他争辩的机会。
“少宇，我了解你，当年你亲眼看见父亲惨死的时候，你的恻隐之心就已经死了，你不是那种心慈手软济世救难的神仙，你救他，无非是因为他是混种，他让你想起曾经的自己”
寒少宇叹了口气，现在的对话让他想起以前很多回，兄长无数次说过，他的恻隐慈悲之心，其实在他看到父亲惨死的时候就已经死了，他能杀伐天下战无不胜，能诛蚩尤杀夸父，能被君上倚重不惜为了留住他牺牲女儿，归其根本都是因为他没有恻隐之心没有慈悲之心，当年苍溟的那句“对敌人的慈悲就是对自己的残酷”，让寒少宇彻底脱胎换骨，他讨厌杀戮，然而举起剑拿起枪，就变成立世的修罗。
“你我是一母同胞的兄弟，我太了解你”墨凌风的语调变得很轻，这突然的转变，让寒少宇不大适应，“你老实告诉哥哥，不喜杀伐，是不是因为父亲”
凰烈和青鸾因这句同时看着他，目光中有些不可思议，良久的沉默，寒少宇终于叹了口气。
“不假。”寒少宇道，“我每次上战场，看到血，都会想起那天，我站在城上，亲眼看着父亲倒下去，那之后，苍溟告诉我要放弃慈悲之心，我放下了，可是接下来我变成了什么？杀戮让我变成了什么？应龙神君吗？被我的双手夺去的性命，其实比任何妖魔都多”
墨凌风仰起头，望着床上的胞弟目光浮起暖色，是啊，正邪善恶哪有什么明显的界限，那些界定标准，也只是为了符合大多数人的期许，‘一将终成万骨枯’，他们的声名建立在血流成河之上，这样的声名，于人于己又有什么意义？
“其实君上这次把我叫去，主要是商讨四公主的事儿，他打算让四海八荒举荐名医郎中为四公主诊治，他让我劝你出山领兵，再败蚩尤，然后为你和四公主赐婚四海同贺八荒共庆”
“那兄长这说客未免太不尽责了”
“我与他是君臣，与你却是兄弟。”墨凌风字字掷地有声，“四公主的事儿希望渺茫，你和她前缘已了，就应该到此为止不必再违逆天意，你既不喜杀伐，我必不会逼你。”
第110章 石破天惊（）
兄长说女魃的事情现在让君上很头痛，很多话君上虽未明说，却暗示的很清楚，君上心里清楚缘分这东西勉强不来，“冰火相恋必有所失”这是大巫早就警告过的，但蚩尤不容小窥，当年逐鹿一战，帝君就领教过这上古巫族的厉害，如今蛰伏这么多年，远居边陲休养生息，也不知过了几代，也不知势力到了什么地步。
“所以你不出山，他睡不着。”墨凌风道，“少宇，帝君的性情你比我了解，有些冒犯的话我不说，但你一定要清楚，如今四公主回来，一旦忆起前情，就成了要挟你的一张王牌，届时你是躲不掉的”
寒少宇点头，“这点我清楚，不过医官说她忆起前情往事几乎是不太可能的事，兄长此番去轩辕神殿是否见到她她到底情况如何？”
若说以前，谈及四公主也没有这番支支吾吾，如今却不知道怎么了，提起她就觉得心理别扭，尤其想到青鸟飞离轩辕神殿那天，她唤了他一声‘应郎’，明明是久别千年的称呼，他一转头，却是一张完全陌生的脸。这几天休养，无聊就拉着医官细问肉体凡胎中养仙魂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医官被缠的烦了，总是会放下手边的活计，花费几炷香的时辰跟他解释。医官说有些事情，君上叮嘱过是不让他知道得太清楚的，他跟他细说被君上知道他一定会吃不了兜着走，要他立誓不外传。
“在你眼中本君就是这样的人？”
医官能对他说这话，说明是打算告知的，其实寒少宇很确定医官对他不会多做隐瞒，很多事情一定会透露给他知道，毕竟这些年，这老头从他这里要去不少血当药引，炼制各种奇怪的丹药。
“小仙自然知道神君不是这种人。”医官道，“这不就是胆小么，小仙一介医官，只管这九重天的大小病患，没什么实际权力，谁都开罪不起。”
寒少宇也不忍心难为这老头，两指朝天立了毒誓，其实立誓这东西，真要说是有些愚蠢的，老天爷没空惩罚赖皮鬼，他活了几千年，也没见哪个违背誓约被天打五雷劈的。可惜这些从下界修真飞升的神仙还保留着凡间那套，不点破只是留些脸面罢了。
“小仙上界晚些，当年是没亲眼看过四公主的魂魄碎成什么样子”医官道，“不过有一次跟太乙真人喝茶，听他说过当时情况。太乙真人在轩辕神殿见到四公主碎魂的时候，那魂魄却是不完整的，原因大抵是当时四公主拼尽修为为神君您留下一子，那缺失的一部分魂魄，随修为一同消散在天地中”
寒少宇不知医官说这一遭是为何，想了想，很快就明白了，魂魄不全投胎转世，就算是神仙也会缺失心智，凡人有些天生痴傻，就是因为上一世犯了天大的过错，转世投胎时受判官惩戒，让小鬼抽掉了一部分魂魄。想到这一层问题也就随之而来，当时他在轩辕神殿见到这一世的四公主，音容已改虽然是个凡人，但怎么看也不像天生痴傻
“神君是个聪明绝顶的人，有些话我不提，相信您也一定想到了”
寒少宇没对医官这番恭维做任何表示，只是蹙了蹙眉，隐约感觉自己接下来从这老头嘴巴里听到的，将是一件不得了的事情。
“太乙真人说当日帝君请他和太上老君去轩辕神殿，主要是因为四公主的碎魂重现光华，真人当时跟太上老君瞧了半晌，太上老君只说这魂魄光华重现，却还欠些火候，需要投胎转世去下界，在肉体凡胎中滋养几千年，没准哪天四公主就醒了，届时和神君您前缘再续，也是四海八荒的大喜事”医官顿了顿，话锋一转，“但太乙真人却看出些门道，当时太上老君有事回去了，他却留下来，跟帝君又进行了一次十分机密的谈话。那阵刚好是西周初年，姜太公封神上界，不知神君可知道，姜太公封上界的那批神仙中，就有个莲花童子，正是这太乙真人的徒弟”
“帝君飞升我封殿南郊，千载光阴飞逝，不可否认我是过的闲散了些”
寒少宇嘴上虽这样说着，却搜干净脑袋想了想医官所提的‘莲花童子’究竟是谁，当年妲己误商，周文王兴兵伐纣武王奠定西周天下，有许多真人派遣弟子下山响应文王灭商，渭水河畔立钩垂钓的姜太公姜尚就是昆仑山玉虚宫元始天尊的徒弟。
寒少宇不信佛道，对姜尚有印象也只因为元始天尊的茶比较好喝罢了，姜尚十二岁上昆仑山，七十二岁才学成下山，学道几乎耗费一辈子时光，当年游历途径昆仑，进玉虚宫讨茶时上茶的就是姜尚，他那会还是个十四岁的少年，元始天尊当时介绍，说这小徒上山两年，资质和其他弟子相比有些愚笨，怕是要费心思调教许久了。
估计天尊当时也没想到，他嘴里这个有些愚笨的徒儿，竟然会在七十多岁后辅佐明主奠定一代霸业。
“你说的是原陈塘关总兵，现托塔天王李靖家的三公子哪吒？”寒少宇总算想起来，他大把的光阴岁月都花费在游历逍遥上，倒是和新天庭那些神仙没打过太多交道，“这李靖也是个挺有意思的人，听说他当年为儿子命名，取了‘吒’这个字，仅仅因为这是盘古开天辟地后的第一声，据说有诛灭妖邪的作用如果我没记错这个莲花童子是真顽劣，龙族原东海水君敖广的三太子就是被他打死的”
“神君看您说的这样云淡风轻，小仙还真觉得不可思议，龙族和您可是挂着亲家”医官瞄寒少宇一眼，看他变了脸色急忙改口周转回到正题，“这个哪吒，在打死东海三太子后，四海水君联名上书奏准玉帝，点了些天将去陈塘关找李靖夫妇问责，哪吒不忍连累父母当场自戕，其父李靖仍不谅解，几次三番对其魂魄无礼逼迫，哪吒复活不成的情况下，是他的师父太乙真人用莲花莲藕替代肉身，给哪吒的魂魄做了副身躯”
“所以太乙真人独留殿中，跟帝君说了什么？”寒少宇猜不透其中关联，干脆直接问，“你提的这莲花童子，想必是和四公主一事有些干系。”
医官点头，声调又压得低了些，“残魂入凡，转世必然心智缺失，四公主是君上的亲生女儿，君上必不忍心让她心智不全下界受苦。太乙真人当日在殿中看到四公主残魂不全，受到当年用莲花莲藕为哪吒做肉身一事启发，就跟帝君建议，残缺的部分魂魄，就用凡人的残魂补齐”
第111章 答案（）
医官离开后，寒少宇独自在屋里躺着，想了很多。
如果医官所述属实，那这件事就无比复杂，如今四公主那副肉体凡胎中沉睡的魂魄是由两个魂魄拼成，也许大部分是她，少部分则是一个素不相识的凡人，不去想这部分凡人的魂魄是君上如何获得，单是如今的四公主还算不算是四公主都有待商榷。
其实寒少宇心中是有答案的，单对他而言，无论魂魄纯净与否，四公主都和他前缘已了前情已断，她变成什么样子，发生什么变化，都和他毫无干系，但可笑的是，一个和他毫无干系的四公主，如今却成了捏在君上手中的一张王牌。
寒少宇记得很早以前苍溟就说过，能爬上首领位置，得到族人拥戴的领袖，势必有些其他人可望不可及的才能，而这种才能大多表现在舍弃上。苍溟以前说这话的时候寒少宇还是个小孩子，弄不明白意思就躲在父亲的椅子后面看他处理公事，偷偷摸摸观察了好几天，还是没找到答案，终于有些耐不住要从殿里偷跑出去问苍溟，刚转身没跑几步，就被父亲一把提了腰带拎到眼前。
坐在殿上同父亲议事的铁虎将军目光惊讶，“这小子什么时候溜进来的，少宗主，咱们今天说的，是不是都被臭小子听去了？”
“不止今天”父亲单手拎着的腰带，坐在铺着温暖兽皮的座椅上看着他，目光温和，却有一丝戏谑，“他这几天都躲在这里，你的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