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他人纷纷附议,道:“正该如此,而且,只要消灭这些汉人,那么我们失去的牲畜也可以夺回来!”
先贤惮听着,颇为意动。
现在的情况是,汉军突袭己方的骑兵,与其主力之间,相隔距离超过三百多里。
若是可以堵住他们,集中优势兵力,确实有机会吃掉后者。
先贤惮听着,却是摇头道:“哪有这么简单的事情!”
“八千汉军精锐骑兵……没有八万以上的主力,怎么吃的下?”
“浚稽山之战,为了包围不过五千汉军步兵,且鞮侯单于集中了八万主力,连王庭精锐也派了上去,都差点没有吃掉……”
“如今,那八千汉骑可具是汉朝主力、王牌,三万骑兵,是啃不下来的!”
非但啃不下来,还可能会崩掉牙齿!
更不提,其主力就在三百余里外。
这边打起来,那边就会迅速动作。
到时候,包围不成,反被汉军包围就臭大了!
丢脸不要紧,丢掉尉黎的军队才是致命的。
“坚昆王……”先贤惮看向一直在自己位子上闭目沉思,不发一言的李陵:“大王现在有何办法?”
李陵闻言,睁开眼睛,看向先贤惮,然后起身行礼,道:“办法倒是有一个……”
他想了想,才接着说道:“不过,此法可能会冒很大风险!”
“坚昆王不妨说说看……”先贤惮勉励打起精神道:“再差也不会比现在更差了!”
李陵上前道:“如今,我们只有一条路可以走!”
“退却是等死!”他看着在坐的其他匈奴贵族大声说道:“我们能退去那里?”
“一旦尉黎、龟兹丢失,天山北麓不复为我所有,汉军就可以长驱直入,进入僮仆都尉的辖区甚至是整个西域的富饶、膏腴之地!”
“到那个时候……”
李陵眼中闪烁着恐惧,比起匈奴人,他更害怕面临那样一天。
因为那意味着,他自己的失败,彻彻底底的失败!
作为叛徒,他和他的家族将从此彻底钉死在耻辱柱上,永世不得翻身!
别说像伍子胥那样了,恐怕最终的结局,再好也不过是和历史上的月氏人一般,夹着尾巴,带着部众逃离这块土地,并永生永世没有归来之期!
那是不可接受的!
李陵也绝不会接受那样的命运!
他梦想着有一天可以回归故里,梦想着有朝一日,青史之上自己的名字可以和伍子胥并列。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作为一个背叛之臣,夷狄之王,为天下唾弃,万世诅咒!
子子孙孙,祖祖辈辈都不得翻身!
而要完成这个梦想,匈奴便不能灭亡。
至少,在其彻底汉化,成为塞外中国前不能灭亡。
只有这样,他才有机会像伍子胥那样洗白自己。
从投奔夷狄之人,背主之臣,变成一个真正的人。
可惜,这样的梦想,实在是太遥远了。
遥远到李陵几乎没有机会在有生之年看到梦想成真的那一天。
他只能等,等到他的儿子、孙子甚至曾孙那一代,才有机会成真。
但他依然不放弃。
因为这是他唯一仅存的最后希望了。
像伍子胥一样,当一个堂堂正正的大丈夫、大英雄,在历史上留下自己光辉的名字,而非遗臭万年!
但现在,这仅有的希望,也将可能破碎。
这使得李陵不得不竭尽全力来阻止,推迟、延缓那梦魇一般的命运来临!
而其他匈奴贵族,听着李陵的话也都陷入沉寂。
他们不傻,自然知道李陵的意思。
失去天山北麓的尉犁、龟兹,等于匈奴拱手将这天山北麓,这最后阻挡汉朝进军西域腹地的天然屏障拱手让给汉朝人。
从此汉朝军队可以畅通无阻的从这些地方,进军整个西域。
最终的结果必然是整个西域的易手!
更要命的是,现在他们还是孤军奋战!
漠北王庭主力至少在明年夏天以前不可能支援过来!
他们也没有力气支援西域了。
母阏氏、屠奢萨满、狐鹿姑单于以及四大氏族,如今在漠北上演着一出出精彩绝伦的好戏。
他们合作又互相争斗、彼此插刀。
因为他们的缘故,现在整个王庭四分五裂,没有任何人再能像过去一样,可以一声号令便点起所有部族的大军南下来援。
而,汉朝也不甘寂寞,在其中插了一手,他们扶持并册立了从前的姑衍王虚衍鞮为单于,并打算将这位可耻的叛徒送去漠南的旧龙城,让其在当地登基。
这样一来,漠北的王庭更不可能支援他们了!
“那依坚昆王之见,我们该怎么办?”先贤惮心腹,身为其日逐王本部的右大都尉的呼衍奢问道。
“很简单……”李陵深吸一口气,露出笑容,将他的疯狂计划坦露出来。
第一千零七十三节 赌注(1)()
峡谷已经恢复了平静,汉军开始将俘获的牲畜群整理起来,并将其中的战马、犍牛、橐他等价格昂贵的战利品集中在一起,打算将这批战利品通过白龙堆送回楼兰。
唯一的问题是——白龙堆迄今依然在亲匈奴的车师人控制下。
想要无害通过,确实有些困难。
但也只是困难罢了。
当年汉军可以扫灭车师的前身姑师,并将之肢解。
如今,自是可以轻松扫平车师那点兵力。
李广利站在峡谷的上方,眺望着尉黎方向,遥想着存在于数百里外,不在视线中的天山雪山的轮廓。
此刻,他踌躇满志!
一如当年大宛战争结束后的情况!
因为,过去数十年的战争阐述了一个清晰不过的数据——自汉匈交兵以来,汉军从未输过任何一场在截获匈奴辎重后的战争或者战斗。
匈奴人的辎重,就是他们最大的软肋!
打掉其辎重后勤基地,就等于砍掉了他们的手脚。
“将军,斥候报告说,白龙堆方向的通道已经开辟了!”李哆走到李广利身边禀报道:“车师王的军队,已经从白龙堆撤退!”
“算他识相!”李广利冷笑一声,道:“若其敢拦路,本将必去其国都一游!”
李哆听着,也是笑了起来。
对汉而言,西域诸国,统统是臭鱼烂虾!
这些小国,只要离开匈奴,就不会自行走路了。
如今,汉军击破匈奴的辎重所在,车师人只要不傻就该知道怎么做了。
“李将军!”李广利回头看向李哆,问道:“足下觉得,若足下是先贤惮或者李陵,此刻会做何选择?”
他饶有兴致的问道:“是率军西撤,还是要在尉黎负隅顽抗呢?”
李哆听着,笑了起来,答道:“启禀将军,以末将之见,应该是前者……”
“打到如今,匈奴还有什么胜算呢?”
“没了辎重,寒冬又将至,再不走,就得在尉黎过年喽!”
李广利听着,神色却没有李哆这么轻松,他摇摇头道:“若是其他人,或许是这样……”
“但那是李陵!”
“李少卿啊!李少卿的性格,将军难道忘了?”
“当初浚稽山之败的缘故,将军还记得吧?”李广利抬起头,眺望着远方,意味深长的道:“世人皆以为吾嫉妒贤能,打压后起之秀……”
“哼!”李广利握住自己的剑柄,冷笑起来:“吾若果真嫉妒贤能,打压后起之秀,李少卿安能在酒泉安稳练兵?”
李哆听着,低下头来,默然不语。
作为当事人,李哆很清楚当年的内幕。
二李之争,确实存在。
李广利不喜欢李陵也确实是事实!
但问题在于,除了古代的先贤、圣人,换其他任何人在李广利的位置上,也不会喜欢李陵!
为什么?
看看当时长安的舆论吧!
贰师将军不过都尉之才,奈何陛下拔苗助长的言论甚嚣尘上的时候,李少卿年轻有为,才华横溢,国家栋梁,社稷希望的言论满天飞!
傻子都知道,这是有人故意拉李广利当垫脚石来抬高李陵。
这种操作,若都不能激怒人,那李广利也就太没丈夫之气了!
然而,李陵奉诏来河西后,李哆知道,虽然河西诸将上下,都是气愤不已,愤恨不平,有意无意的打压和限制李陵。
但是,自己的将主李广利却并未直接表示和授意做那些事情。
至多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有意纵容部下的行为罢了。
不然,真的要是李广利出手打压。
李陵能在酒泉有安稳日子过?
也不看看这河西上下听谁的?
就这,李陵还隔三差五就派人回长安打小报告,在天子面前告状,陈述河西诸将的打压行为。
和个小孩子一般,打架打不赢,就回家找家长,简直是丢人!
若天下部将都这样,那么国家还要不要打仗了?
干脆天天在长安扯皮得了!
军人,说到底,还是要看军功。
打的赢,砍的人头多的,就是牛B!
谁行谁上,不行别BB!
当然,李哆也承认,李陵确实有本事,在酒泉数年练兵,硬生生的将那五千丹阳兵,练成了不下北军六校尉的精锐!
想到这里,李哆就忍不住叹道:“李少卿确实是太犟了!”
“浚稽山之败,其性格要负主要责任!”
当初天汉二年,李广利亲率三万精骑,发起天山会战。
这个战役,本来就没有李陵什么事情。
也根本没有分配给他什么任务!
若说有,那就只是——守备酒泉,谨防匈奴骑兵自龙勒水而来。
结果,李广利大军刚刚出塞,李陵自己就跑回长安,在天子面前主动请缨,主动请缨这是好事!
年轻人嘛,有气敢为,想要去战场上见识见识没有关系。
天子也愿意让李陵的部队出门去和匈奴打个招呼。
于是,就同意了,但只愿让李陵负责李广利大军的辎重后勤安危,担任一个后勤官。
这个任务,很重要,非常重要!
可以说关系大军胜败,决定战争前途都不为过!
而且,年轻的将军和新军,第一次出塞,用这个练手最合适不过了。
但李陵不干啊!
他怎么肯给一直被他拉踩的贰师将军打下手?
那岂不是承认他不如那‘不过都尉之才,奈何陛下拔苗助长’的李广利了?
一旦实现,那不就人设崩塌?
所以,李陵坚决不同意,在天子面前动员了一切关系。
更扬言夸口说:“臣所将皆荆楚勇士,奇材剑客也!力扼虎、射命中!愿得自当一队以分单于兵!”
牛皮都吹上天了!
朝野内外的人,也都纷纷拱火。
特别是当时的丞相公孙贺,更是在一边推波助澜,一副唯恐天下不乱的样子。
在这些人的共同努力下,天子总算点头,同意李陵的请求。
但……
为了让年轻人冷静冷静,所以就泼了些冷水:“毋骑与汝!”
当时,汉家太仆衙门在公孙贺父子这对活宝的几十年的作下,已经一片混乱。
连供给贰师的三万骑兵的马匹都有些力不足心。
还是李广利自己派了人在太仆衙门里天天催,才好不容易凑齐了两万匹战马,又从河西诸部、藩属、义从部族之中征调了三万匹,才勉强凑够了天山会战的骑兵所需。
而李陵有什么呢?
他除了年轻气盛,眼高于顶,什么都没有!
至少在李哆看来是这样的。
然而,他却犟的很!
面对天子那么直白的表述,他居然敢当庭立军令状!
李哆迄今记得当初听到这个消息时,他的第一反应——李少卿完了!
军令状是可以随随便便立的吗?
那是大将久攻不克时,鼓舞士气的杀手锏!
也是背水一战,破釜沉舟之际,才会考虑的东西!
毕竟,一将之主,不能只想自己一个人的得失荣辱,还得考虑全军上下,以及这几千、几万几十万士卒将校的父母妻儿兄弟姐妹!
没有考虑清楚,没有十足的把握,就将自己和所有部下的生死荣辱都压上去的人,不是蠢就是坏!
至少,李哆觉得自己永远不会拿这些事情开玩笑。
那可不是一个两个人,而是几千几万几十万,以及这些人背后的家族、父母兄弟妻儿姐妹的悲欢离合。
战争,不是在长安城里玩斗鸡走狗,输了也不过输掉些钱,至不济输掉自己的所有。
战争要是赌输了……
也是这个缘故,李哆一直不大赞同李广利的冒险行为。
只是,胳膊拗不过大腿,他的反对意见根本无足轻重。
而后来的事情,天下人基本都清楚了。
准备不足,缺乏战马,缺乏情报,又带着长安的巨大压力,李陵匆忙出塞。
结果刚出居延,就在浚稽山被匈奴主力堵住。
八万打五千,李陵的部队虽然作战勇敢,虽然奋勇杀敌,但还是难逃败亡的厄运!
五千忠魂,埋骨浚稽山的群山之中。
连带着五千个家庭,伤痛至今。
而始作俑者,却拍拍屁股,在匈奴做起了坚昆王、右校王,成为了匈奴单于的女婿、妹婿……
现在更站到了汉军的对立面,帮着匈奴人攻陷了汉家城池。
就这样一个人,还有脸吹什么‘大丈夫’,自诩什么‘当代伍子胥’?
伍子胥要是九泉之下有知,恐怕要气的爬起来,将他打死!
想着这些,李哆就忍不住叹道:“李少卿,赌徒也!”
“不撞南山不回头!”
李广利点点头,道:“正是!面对他,永远不要怀疑……他会做出怎样的事情?!”
“以他的性子,他一定会赌的!”
“而且会赌的很大!”
以李广利的了解和分析来看,李陵这一次,恐怕有多大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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