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要是刘据恐怕答应不了。
但,看着刘进的模样,张越又不忍心,只能凑上前去,轻声道:“臣知殿下所问的问题……”
刘进岂能不知李禹案的前后?
他问这个事情,其实就是在问我该怎么帮助我爹摆脱眼前的困境?
“只是……”张越抬眼看着刘进,叹道:“臣的方法,可能家上不会用……”
刘进一听,顿时就高兴了起来,深感张越还真是自己的智囊,就没有他不能解决的问题!
连忙道:“卿但说无妨……”
“臣愚以为……”张越低声在刘进耳畔道:“家上欲要收拾人心,独上书请命,愿为汉拓土……”
“嗯?”刘进不明白了,问道:“此话何解?”
张越听着,笑着道:“孔子曰:父在,观其志,父没,观其行,三年无改父之道,可谓孝矣!”
刘进顿时秒懂了。
汉家乃是以孝治天下,天子最重视的就是孝道,天下人最关心的也是孝行。
只要能让天下人知道,太子将继承父志,那么,立刻就能一俊遮百丑。
而当今天子生平最大的志向与最大的政治成就中都有一条北击匈奴,雪耻报仇。
而太子却一直告诉天下人我要和平。
这种强烈的反差,令很多人不舒服,特别是掌握真正权力的军方,以及当今天子。
若太子能够痛改前非,上书请战。
那么,天子必然龙颜大悦,他再也不用担心自己百年后人亡政息,政治成就被人跟秦始皇一样抹黑。
军方也会放心太子只要能支持继续打匈奴,他们就没有什么意见。
只是……
这种事情,以太子据的性格,怕是答应不下来,也做不出来。
况且……
刘进看着张越,低声道:“侍中难道不知道,孤父不黯兵法,不懂军事?”
“做个样子而已……”张越笑道:“谁敢让储君亲临前线呢?最多就是去晋阳、云中或者九原坐镇而已,前方的军事交给将军去做就好了……”
甚至可能连长安也不需要离开。
天子和军方需要的只是太子的态度而已。
态度端正,那当然什么事情都好商量,态度不端正,还要闹幺蛾子。
太子据的位置,就算能保一天,却也终究保不了一世。
“但如此一来……”刘进喃喃道:“却是大战将起,不知道多少人将埋骨他乡……因一人之事,而起大战……这会不会过分了一点?”
张越听着笑了。
怎么会过分呢?
看样子,刘进还没有进化成为一个真正的帝国主义者。
真正的帝国主义,从来都是热衷于将内部矛盾向外转移的。
想当年,秦国就是靠着不断对外转移矛盾,维系自身强大凝聚力和战斗力的。
但嘴上张越却是义正言辞的道:“殿下,怎么能这样想呢?”
“王师北伐匈奴,乃是有道伐无道,乃是王者之师,诛除暴虐,乃是诸夏讨伐夷狄!”
“殿下可知,匈奴稽粥氏率兽食人之行?”
“当初,月氏先王因不从稽粥氏老上单于,被其活生生斩下头颅,制成酒器!”
“匈奴贵人,多喜人殉,其一贵人死,陪葬妻妾、奴婢以数百数千计!”
“匈奴全国,皆行奴婢,其强者为贵,弱者为奴……”
“西域三十六国,皆受其凌辱、压迫、讹诈,其盼王师雨露,如久旱之禾盼甘霖……”
“匈奴还不止如此!其俗野蛮,兄终弟及,父死子继其妻妾,乱人伦之道,毁先王之制!”
“若不诛除之,何以谢天下,谢先王?”
刘进听着,仔细想了想,似乎还真是这么个理。
但,他总觉得貌似哪里怪怪的。
“那卿的意思是?”刘进小心的问道:“王师北伐匈奴,除了复仇雪耻,还有其他目的?”
“当然!”张越大义凛然的挺起胸膛,道:‘殿下,王师北伐,所过之处,夷狄之土,变为诸夏之乡,左衽被发之人变右束发,冠带躬耕之民!”
“此事,二三十年来,天下人所共见,天地鬼神所共证也!”
“王师到哪里,哪里就变成诸夏!”
“其人民从野蛮,走向文明,从粗鄙,走向礼仪,自刀耕火耨,变为精耕细作,从逐水草而居,变为依城而生!”
“九原、武威、居延、天水,莫不如是!”
“如今,昔日之塞外,已变中国鱼米之乡,乡亭之中,冠带往来,村舍之中有诗书礼乐之声!”
这还真是事实!
别看儒生们,似乎只会嘴炮。
但人家洗脑能力强啊!
自卫青霍去病出塞,汉家不仅仅收复河套故土,还将战火烧进了匈奴人的老巢。
焚毁龙城,直趋河西走廊,等祁连山,望姑衍山。
走胭脂山而下皋兰山,从居延深入到浚稽山。
现在更是磨刀霍霍,兵锋直指西域三十六国。
而在这个过程中,至少有两百万的匈奴人、羌人、月氏人、辉渠人、东胡人、休屠人、浑邪人等等大大小小上百个民族的各色人口,融入了汉家的北地郡县之中。
其中,很多人的后代,甚至已经忘记自己的祖先,以为自己就是土生土长的汉人。
甚至,还有人的文化知识,不比中国汉人的儒生差。
上次公考,张越就录取了好几个东胡、乌恒、鲜卑出生的归化士子。
也没见他们和其他士子有什么区别!
这其中固然有着诸夏民族与生俱来的强大同化能力的因素,但儒家在其中也是发挥了重要作用的!
刘进听着,仔细想了想,这似乎也是事实。
汉家朝堂上,就不止一次出现过,夷狄出生的文官或者大将。
别看他们是夷狄出生,但人家背起诗书来,可不比其他人差。
而且引用起来,抑扬顿挫,特别有节奏感。
“那孤去试试看……”刘进心动了。
张越一听,开心起来,拜道:“殿下不用报太大希望……”
在心中,张越觉得,刘据大约是不会同意用这个计策的。
因为他是个君子。
君子会忠于自己的内心认同的道路。
就像子路,明知道是死,也会义无反顾。
更何况,像这种拿着其他国家或者民族的人的灾难来给自己解套的做法,大约是刘据无法忍受的底线。
不过无所谓,这些话他也只是说给刘进听的。
是为将来做打算的准备!
因为,很显而易见,这个世界很大。
至少大的超出了汉季士大夫们的预计,也超出了目前技术条件下,封建王朝所能控制的极限!
说句不客气的话,哪怕未来征服了整个匈奴和西域地区。
汉家也没有那么大的能力,去全部控制。
更做不到在当地建立郡县,推广制度。
所以,软实力也很重要啊!
张越知道,想要实现自己内心的野望,那就不止需要在战场上,真刀真枪的打败敌人。
更需要在文化上,在思想上,全面击溃自己的敌人,让他们接受中国文化,相信中国制度是解决一切问题的良方,是普世通行的最高标准!
所以,得给未来的行动,披上一层光鲜亮丽的外衣来迷惑和忽悠他人。
就像灯塔国一般哥打你是为了民猪自游,是为了爱与正义,绝对不是为了石油或者其他什么东西。
真的,你要信我啊!r
第四百七十二节 底牌()
明日就是讲义之日。
整个杨宅上下,都忙碌起来。
一份份书简,都被堆磊起来,杨宣带着自己的门徒们,进行着最后的核对。
“这一份的记述,与其他有异……”不时有着弟子举手,高声喊着。
然后立刻就有人来接过他的书简,拿到杨宣面前,进行核对。
看着这一切杨宣有些得意的捋起胡须,略有骄傲。
“此番,吾左传一系,可谓因祸得福……”门外有弟子轻声议论着。
杨宣听着暗自点头,确实是因祸得福啊!
本来,左传一系就是一盘散沙,各自为政。
因为左传不像公羊、谷梁,传续有实录可查。
汉之前,都没有人听说过左传的名字。
直到高帝大臣陆贾第一次向世人提起《左氏春秋》,人们才知道有这么一本书存在。
其后贾谊贾长沙过雒阳,其真实面貌才渐渐为世人所知。
也正因此,左传的传续系统混乱无比。
各种自相矛盾的记述,层出不穷。
本来是几乎不可能将这些混乱矛盾的东西集成到一起,统一为一种说法的。
但在那张子重的刺激下,左传一系同仇敌忾,众志成城,终于有了这个厘定事实、分清对错的机会。
而有了这个基础,杨宣相信,左传的未来,必将一片光明!
“老师……”一个年轻的门徒,捏着衣裳,走到杨宣面前,拜道:“江公书信……”
杨宣闻言,立刻接过来,打开来看了看,脸上于是更显红润。
书信之上,只讲了一件事情——丘子明已经决定明日亲自到场,旁听讲义。
这对杨宣来说,是一个极大的鼓励!
丘子明既到场,必将引发轰动,只要胜了,哪怕是平手,甚至是失败,都可以借此让更多人知晓左传正义。
稳赚不赔啊!
况且,丘子明既然来了,那他就一定会撑自己!
更不提,这丘子明既然是江升亲自请出来的,那谷梁的态度也就显而易见了!
春秋三传,谷梁与左传联手,对付一个连公羊都不是的侍中官。
在杨宣看来,哪怕他有孔子国襄助,也是必败无疑!
于是,心里的不安,消散了大半。
他站起身来,道:“吾等再演一次礼仪……”
讲义可是一件很严肃的事情。
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必须符合身份。
只要出了一点茬子,都可能被天下笑话。
不然,这天下敢于公开讲义的学者就不会这么少了。
杨宣自身若非不是被逼到墙角,也不敢选择这种方式反击。
………………………………
与此同时,太学之中,却是另一番情况。
董越站在太学阁楼上,望着那远方的辟雍所在的地方,神色微微凝重。
“老师……”吕温走到董越身边,微微恭身,道:“诸子皆已到齐,请老师过去……”
董越听着点点头。
因为他打算要扩建太学,还要建立辟雍。
于是,散落在天下的公羊大儒,纷纷回京。
褚大、赢公、夏侯始昌、周宣、成霸……
光是公羊学博士就有八人之多。
更有盟友欧阳学派与易经田何学派的博士五人来太学打探——你们打算给俺们多少名额啊?
反正大家伙的意思就是排排坐,赤果果,太学名额多出来的,先内部分一部分先。
除了少数人外,大多数人,都是内举不避亲,纷纷推荐自己的子侄、外甥。
这让董越真是烦不胜烦。
错非建立辟雍、明堂,将太学扩招,这是他老父亲生前最挂记的事情,他都有些打算挂冠而去,你们爱怎么整怎么整了。
“诸子都有些什么议论?”董越问道。
“回禀老师,很多人在议论明日左传杨宣讲义之事……”吕温低头答道。
这也是现在公羊学派最关注的事情。
“都怎么说?”董越问着。
“众说纷纭……”吕温低头道:“有看好的,也有不看好的……”
董越听着点点头,提起剑,道:“走吧,去会一会诸位世兄、世叔……”
吕温却忽然问道:“老师真的不担心张侍中吗?”
“吾有何担心的?”董越听着笑了起来。
董越最不担心的就是哪个未来的小师弟。
他多厉害?
自己本来还想出手相助,结果,他不声不响就搞定了易经的杨何、三家诗的各位博士,甚至连欧阳学派的欧阳高,据说也很欣赏他。、
现在连孔子国都倒戈了……
董越知道,别看现在那左传一系跳的欢。
但恐怕,他们要栽一个大跟头了!
对此,董越是欣然乐见的。
左传一系,终究还是底蕴太浅了,人才太少了。
整个古文学派也都是如此。
不成气候!
所以,董越也就保持了缄口。
但现在,却不再需要了沉默了。
因为,左传一系已经箭在弦上。
整个古文学派,都将宝押在了明天!
可惜啊……
挑错了对手!
想到这里,董越就对吕温道:“温啊,你且看着吧……马上就要有一个惊天动地的事情发生了!”
“整个天下,都将因此改变!”
吕温听着,却是不明所以。
什么事情?
改变天下!?
要不是他面前说这话的人是董越,他都快要怀疑对方是不是在骗他了。
“老师,到底是何事?”吕温问道。
“汝日后便知……”董越摸着胡须,笑着道。
错非他是太学祭酒领光禄大夫事,而且还是董仲舒的儿子,恐怕连他也要以为,张子重这次要栽。
可惜……可惜……
董越知道,哪怕他什么都不做。
古文学派也将在那个东西面前,一败涂地,只能跪地请降!
纸!
董越曾经以为一无是处的东西,经过小师弟的改造,变成了便于书写,可以大规模制造的宝物。
而很不巧,少府卿督造的的第一批纸张,很快就要面世了!
在今年的正月大朝会上,少府卿将会将第一批纸张,敬献天子,作为正旦贺礼。
虽然少府卿的纸张要到四个月后才会作为贺礼出现。
但是,董越知道,已经有一批纸张,在公卿之中流传了。
天子昨天就赐了他两张‘侍中纸’,作为嘉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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