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珠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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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珠传- 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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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骨头来,还在乎这一句半句的,你若在乎他们口里的话,日子是万万过不好的。我瞧着你原先并不在这上面留意,怎么落了一次水,反倒处处小心留意起来。我年纪大了,就喜欢看孙儿孙女活泼欢快爱笑爱闹的样子。你快别这样了,我看了真是又心酸又心痛。你若总这样,以后我也不敢叫你过来,未免伤心。”

    二姑娘素锦早过来拉了宝珠的手,亲切地道:“三妹妹,老太太说的是,你原先那样就很好,快别做出这大家闺秀的样子来,你不自在,我们看着也不像。”

    这素锦虽只有十三岁,但是妙目红唇举止娴雅,也是个有一无二的美人,同她的亲姐姐德妃长得肖似。君拂昔日在宫中的时候,德妃对她极为恭敬顺从,本来看这素锦还过得去,只是她说的这番话,却有许多值得推敲之处。

    想至此,却又立刻收了念头,罢罢罢,想这些做什么?刚再生的那日,她已经下了决心,再不为外人外事费心竭神,只以保养身子,赏景畅快为要。前世若非种种多思多想,身子也断不会那样倾垮,后来躺在病榻上受那一番病痛苦楚。太医说她思虑过重因此五内郁结,若能早些时候养心调气,病势也不至于日渐沉重,回天无术。

    刘元昭也说她:“心性高强,聪明太过,既聪明则难有顺心如意,多思多想,肝脾俱伤。”

    如今想来虽是好话,当时听着未免刺心。觉得他心藏奸狡,不可告人。

    一想到此,难免神伤黯然,眼前的人物也失于应对。

    素锦笑嘻嘻地道:“三妹妹,我说的是好话,你不要多心,即使不高兴,也告诉我,我再不说就是。你这样不声不响,我看着不安。”

    君拂这才省过神来,知道刚才失态,轻声道:“二姐姐严重了,没有这话,我刚才不过走神了,怠慢了二姐姐,还请宽恕我一遭,下次再不会了。”

    素锦摆手道:“什么宽恕不宽恕,只要你不是真的生我的气,我就高兴了。”

    一直脸上带笑的二太太这时候插话进来:“素锦,你年纪大些,说话做事更要谨慎一些,你三妹妹年纪小,人又长得娇弱,你不可冲撞了她,倘有失和之处,我不问你三妹妹,她乖巧,定不会有冲撞你的地方,我只拿你是问。”

    “是是是。”素锦连连答应着道,“我知道我虽有个亲娘,不过是摆着好看的,你的心早就偏得没边儿了,先大姐姐在时,你眼里只有大姐姐,好容易大姐姐走了,你眼里却又有了一个三妹妹,哪里还有我的容身之所?我有时候就问身边的嬷嬷:我当真是太太的女儿,不会是当初生下我的时候和三妹妹两个抱错了吧?嬷嬷笑了,说:姑娘比三姑娘大一岁,哪里错得了。我这才信了。因此想,既然没有抱错,想是我没有三妹妹长得好看,因此母亲看着三妹妹就欢喜,看着我就烦恼。”

    听得二太太和老太太都笑了,君拂也拿手帕子捂着嘴,不是因为高兴太过,只因嘴角没有笑意,故而遮掩罢了。这素锦虽然说话动听和气,但是她已经明明白白感觉出了其中的不善之处。从前宝珠很喜欢亲近二太太,拿她当亲娘看,自己的母亲反倒撂在一边。只因为二太太对她从来只有夸的赞的,没有打的骂的,什么好东西只要她要,只要她有,从来没有二话,要一给十,连她的亲生女儿素锦尚且排在了后头。素锦难免寒酸带妒,即使宝珠尚不解事也察觉出了一二分,何况如今已经换了芯子历经世事的君拂,自然更是洞若观火。

    不过这素锦在同龄人中也算聪明伶俐稳重大方的,被二太太再教导一番,更是事事圆通,百样皆懂,满府中下人哪个不赞她知书识字,大家礼仪。反倒宝珠,玩心太重,不通诗书,又因老太太二太太骄纵太过,任情恣性,牛心左性,常招下人厌弃鄙夷。但是上面老太太二太太宠着惯着,谁又敢说出个不好来,因此当着面只交口称赞,拿好言好语奉承哄骗。如此一来,满府中竟只有顺的,没有逆的,小姑娘小小年纪,如何分辨对错,可不就把头都扬到天上去,眼空心大,不可一世。院子里的林嬷嬷虽然常教她些好话,但毕竟是下人,底下的丫头怎么教训都可以,要教育主子,终究不妥,即使说,也难免斟酌再三,委婉劝诫,又怎么济事?如此一来,即使再好的样貌配上这一副心性也就只能可惜可惜了。时日一久,不仅府中,连那外府里也略晓得了些名声。谈起时都说,武乡候府三小姐,空有一副好皮囊,可惜可惜。

    宝珠先并不知道这些,后面说的多了,也就略有些耳闻,不过她性情已成,听了这话,羞恼成怒,待要追究,又无可追究的。

    这些都是君拂根据宝珠的记忆加上自己分析得出的结论。要说宝珠不过小小的年岁,怎么在外会有那么大的名声?毕竟一个小孩子再闹腾也有限,完全可以用年幼无知言语无忌推搪过去,最后何以上升到对品性的指摘?若说其中没有缘故,君拂是不信的。只是究竟是谁造出这些缘故却又颇值得推敲。

    宝珠印象中,老太太二太太两个乃是至亲至爱,今日一见,亲虽很亲,不过言语行动终究可疑。

    想到这里,君拂垂下明眸,才察觉这多思的毛病竟然又犯上了。

第四章圣意() 
君拂站着才说了这几句话,老太太便命令身边的丫头:“快去把坐蓐拿?14??,垫在椅子上,请三姑娘坐,她身子羸弱,坐那凉木头,怕要冰着了。”

    小丫头得了这句话,果然转身去里屋抱出一个秋香色遍地绣球的锦蓐来,此外还有一条同样花色的迎枕,笑着道:“奴婢想着,姑娘屁股底下怕凉,难道那背是不怕凉的?索性连靠着的也一起拿了过来。”

    老太太称赞她:“就是这样说。你这丫头很能举一反三,把我没想到的都想到了。”

    坐在椅子上的素锦眼珠子转了转,嘻嘻笑了起来。

    老太太因问她:“你这丫头,无缘无故笑个什么?”

    素锦笑容甜美,声音清脆:“我虽然在笑,却不因为开心,而是因为生气,因为不能惹老太太不快,所以不能哭,就只能笑了。”

    二太太训斥她:“你这丫头,尽说些怪话!老太太面前也是这样胡言乱语的!当心你父亲回来,告诉他知道,让他教训你!”

    老太太却是有些奇怪地,因此笑着对二太太道:“你别吓她,这丫头素日说话是最正经的。我倒是要听听你生气的道理。”最后一句话是对着素锦说的。

    素锦此时笑得愈发甜:“我进来坐了那么长时间的凉椅子,老祖宗只装作看不到。若真看不到想不到也罢了,偏偏三妹妹一进来,老祖宗就眼也明了,心也亮了,巴巴地使唤小丫头拿什么坐蓐来。我看得眼热,可不就生气了吗?”说完就先笑出声来。

    老太太二太太也都掌不住笑了。

    老太太向她招了招手道:“你过来。”

    素锦笑着走过去。

    老太太把她抱在怀里,边笑边道:“你这猴儿,你三妹妹身体弱,我不免多想着一些,这个醋你也要吃,可就没完没了了?若真是那么爱吃醋,索性我叫人给你买一缸子的醋来,放到你的房里,你想起来就吃一点也就罢了,万万不要在外面吃醋,别人看到就要笑话你了。”说完哈哈大笑。

    素锦也揉着肚子笑,二太太也笑,屋子里站着伺候的两个小丫头也笑。

    满屋子里俱是欢声笑语,这种情形下若不笑,是不合时宜的,因此君拂又把帕子捂在了嘴上,也笑。

    等到笑止住,二太太又说起了一些别的话,素锦间或凑趣几句,一直都是欢欣的氛围。直到素锦不知怎么地看到了宝珠刮破的裙角,瞪了眼睛道:“三妹妹,你怎么穿了一条破裙子出来?”

    君拂淡淡地道:“刚穿的时候并没有这个洞,是来的路上被花枝刮到了。”

    素锦道:“那也不能穿条破裙子出来啊,让底下的人看到,也不是咱们这样人家的体统。”

    君拂的语气仍然是淡淡的:“何曾不想换,只是我的衣服里统共就这么一套素色的,别的不适合今天的日子。”

    素锦笑了:“你这话我却不信,怎么会只有这一套素色的。母亲素日最疼爱你,给你置办的衣裳比我的不知要多多少,若是连你都没有衣裳穿,那我这样的岂不更成了花子了。”一面说一面只管拿眼睛觑着二太太。

    君拂终于把目光定在了她脸上,没有笑容,神情有些冰冷。

    素锦脸上的笑渐渐挂不住了,虽然往日她这个妹妹是时常动气的,但哪一回都是风风火火天翻地覆,并不可惧,何曾有过这样静默地仿似寒渊冰潭的模样,那眼神里有冰冷有不屑,唯独却没有怒。只听她仍旧是淡淡的声音:“二姐姐糊涂,衣服虽多,我一年大似一年,正是长个子的时候,别说旧年,就是去岁的衣服亦已经穿不上了。”

    那冰冷的眼神只是一瞬就不见了,素锦觉得自己可能眼花了,但又觉得分明看见了的,一时倒有些惊疑不定起来。

    旁边的二太太这时候道:“不错,光顾着说话,差点把这桩事情忘记。这次国孝来得突然,素衣准备得不周全,得尽快打发了人去采购些素布料来让针线上的人紧赶着做去,否则迟了恐怕布店里的素布就被人抢空了。”又对着君拂道,“三姑娘莫急,我那里还有你二姐姐两套新做出来的素衣裳,还没来得及上身,你先拿去穿,好歹将就些,等做了新的,再拿好的给你挑。”

    素锦听到,立刻不依道:“母亲又拿我的东西做情。做情也倒罢了,偏说得我的东西上不得台面一样。”话虽然带着笑,但不满却是真的,君拂自然听出来了,只装作不知道,不与她打口头官司。

    老太太笑着道:“素锦,你这是又想吃醋了?忘记刚才我跟你说过的那话了?”

    素锦一跺脚,众人都笑了。

    二太太站起身道:“我先去跟大媳妇说明这件事。让她差人去办。”

    老太太道:“这也用不到你去,找个小丫头去说一声也就完了。”

    二太太不放心:“怕她们说不清楚。”

    老太太道:“多大的事,有什么说不清楚的。”

    回头对正在给她捶背的丫头道:“玛瑙,你亲自去说,免得你二太太不放心。”

    玛瑙脆生生地答应了一声是,对着二太太道:“二太太只管放心,我们这些丫头虽然笨拙些,但是传话这些分内之事若还做不好,就真是容身无地了。”

    二太太连忙道:“我是不放心我身边的那两个丫头,她们笨嘴拙舌的,让她们传话办事,不知给我出了多少岔子。既是你去,我没有不放心的,只是劳动了你,却又有些不安。”

    玛瑙就笑着出去了。

    在大家子里,长辈身边伺候的人很有体面,身为晚辈也须尊重着。因此二太太才有这样一番话。

    老太太道:“你别说这些好听的,你要真有孝心,坐下来再陪我多说会话,我就高兴了。若还要去,必不是不放心的缘故,肯定是嫌弃同我这个老婆子说话,找个借口闪开我罢了。”

    这话说的就有些严重了,二太太连忙道:“老太太说的哪里话,媳妇怎么敢有这个心。”一面说一面已经坐回原来的椅子,“老太太是有学问的人,媳妇能够聆听您的教诲,那是媳妇的福气,这福气别人求都求不来,儿媳妇又怎么会嫌弃呢?”

    老太太高兴了,连声道:“真是这样就好。”

    君拂静静地坐在椅子上看着这婆媳二人打机锋,觉得实在没有意思。前世她是经常跟人打交道的,这样的场面话不知说过多少,随口就来,从不走心。别人对她说话,虽然奉承阿谀,但也是十句话九句假,还有一句是逼于无奈只得吐露真情。人若是说真话,通常是不如意逼到绝境之时,求神拜佛,哀告于人,实情相告,指望打动他人。可这世界上的人能被打动的又有几个,不过是利益相关,考量再三,得失计较后的值不值得罢了。

    她是不相信人性的,亦对别人的所谓真情诚心持保留态度。但她又是厌倦虚情假意的人。以前刘元昭曾经笑她道:“别人阿谀奉承你,你说虚伪,别人将实话尽情告诉,你又嫌人家晦气。这样难伺候的人,通天下找不到第二个了。”

    她笑着答他:“谁说没有,你不就是那第二个?你若不是这样人,岂会这样了解我的心思?”

    他也听得笑了:“朕是真龙天子,天下间哪里还有朕不知道的事情?”

    她呸一声吐过去。

    往事不可追,曾经那样亲厚密切到最后也因为利益相关几成陌路。以至于到后来开始怀疑最初的亲密也不过是一场幻梦罢了。

    付出的真心若得不到回报,便会生悲生怨。悲伤自己怨恨别人,这便是矛盾的开端。真心必要真心换,但是付出和回报之间的难以平衡,分配不均又是所有矛盾的触发点。故而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皆因每个人的真心很难得到同等回报,人人生着不同的眼睛,有着不同的标准,付出回报之间怎么可能均衡?抓不住真心真情,那便只能抓权抓财,所以权势财富人人争抢。

    “说起来,大长公主倒不失为一个果毅之人。年纪轻轻就这样死了,可惜了。”

    君拂听到这句感叹,不由抬眼望了一眼坐在上首的老太太。

    冯老太太口里虽然叹着可惜,但表情语气全无一点可惜之意。君拂就明白她这句也不过是场面话罢了。

    “有什么好可惜的?大长公主霍乱朝纲,死就死了,说不得多少人拍手称快呢!”

    说这话的是素锦。

    年轻人总是爱说实话!君拂淡淡地望了她一眼。

    “休得胡说!”二太太呵斥,“这样的话也是你能乱说的?大长公主薨逝,圣躬违和,辍朝七日,这便是朝廷的态度!”

    对着女儿,二太太也说了半句实话。是呀,皇帝的态度比谁的态度都重要,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主子是什么态度,奴才必得是什么态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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