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小倩偏过头,目光没有焦距。
“难道伤到了脑袋?这可不妙,罢了,先请马大夫来开服药吧。”好歹是个漂亮的娘子。这句话他没有说出来。
书生喂她喝了水,又转身出门了。聂小倩听到关门的声音,也听到热热闹闹的爆竹声,可是她还是想不明白,在湖里遇到的是什么……
“诶哟,慢点儿,我这把老骨头哟……”
“马大夫,救人如救火。好歹是我从河里救上来的,若是傻了多可惜。”
“那么担心,难道是你给自己找的小媳妇?”
“嘿嘿,人家不一定看得上我呢。”
聂小倩沉默地听着,明明每一个字她都听得懂,连在一起却需要很长时间理解。
门吱呀地打开了,进来一个左脚微跛的老头,拎着药箱,身后跟着那个爱笑的少年。
“姑娘醒了,我是杏手堂的马大夫,你昏迷的时候我给你看过,今日来给你复诊。”
爱笑的男子殷勤地搬来一根凳子,放在床边。马大夫坐下后,详细打量了聂小倩的神色,又伸手把了脉,脸上有了笑意:“没什么大碍了,只是冬日里湖水湿冷,多喝几天姜茶驱驱寒就好。”
“那她为什么不说话,对我们的话也没有反应?”
聂小倩没有表情的脸转向他,就像个慢了一拍的提线木偶。
“这,只怕是落水以后受到惊吓了。我给她开几幅安神的药,先喝喝看。不过,这个不算病,只能平常多开解她,叫她早日走出阴霾。不过,你这小子就是个开心果,她跟你在一起,想来能够欢乐起来。”
少年拿来笔墨,马大夫给他写了方子。“钱我过几天给你。”
马大夫倒是淡然,道:“你如今负担重,还是要找一些稳定的进项。”
少年送走马大夫,回来就看到聂小倩拥被坐了起来。
“怎么起来了,是要喝水吗?我平常就在屋外头待着,若是有事,叫我一声就好。你现在身子不便,还是要注意保养。”少年说着给她倒了杯水,水温正能入口。
“你很缺钱?”聂小倩问他。
少年没想到她如此直接,只笑道:“你别瞧我家徒四壁,身无分文,可我却是不缺钱的。你只管安心养病。”
聂小倩没说话,她手一扬,就有珠翠金钗从她的袖口掉落:“这些可够了?我在这里待几天。忘了问了,这里是哪里?还是不是君山县内?”
少年点头:“还是君山县,你可有什么亲人在这里?我替你去寻他们。”少年只嘱咐小倩千万要将钱财收好,以免惹人觊觎,却坚决不肯收取银钱做报酬。
“也不知道他们会不会原路返回了。”聂小倩自言自语,又对少年说道:“劳烦公子为我去牌坊街的破庙里,看看有没有一个叫宁采臣的书生回来。若是没有,请你去府衙找一个叫张松溪的人。我是宁采臣的侍女……”
“姑娘莫要伤心,我这就去办,正好把药一块拿回来。只是,冒昧问一句,姑娘的芳名可否告知?”
聂小倩觉得她应该回一句你猜,可身体里另一股力量叫她只能端方地说:“公子勿要和我客气,我姓聂名小倩,云溪人士。还未请教恩人高姓大名?”
“小倩姑娘客气了,我名殷士儋。”
第二日一早,宁采臣就携着王氏来辞行。临近春节,张睿他们不好狠留,也不好再说王氏之事,只送了些君山特产给他,就将二人送走了,不想下午就听衙役说,有个叫殷士儋的举子来找他和宁采臣。
张睿到花厅一看,那果然是他认识的那个殷士儋。
“殷兄找我?”张睿从内室进去。
殷士儋却仿佛不认识他,道:“我受聂小倩聂姑娘的嘱托,来找张松溪和宁采臣,不知座上是……”
“原来殷兄忘记了,我是张松溪,我们曾在单府有过一面之缘。”张睿笑道。
“单府……你是鬼还是狐狸?”殷士儋也不恐惧,问道。
“你猜。”
“我猜你是人。”殷士儋道:“你有影子,而且长得不妩媚。”
“这世界上可不只有鬼和狐狸两种精怪。不过你猜对了。”张睿笑道:“你说受聂小倩所托,她现在在哪里?”
殷士儋带着张睿回家,推开门,就看到衣裳纤薄的聂小倩站在菊花丛中,悠然地赏玩。
“聂小倩?”张睿万分奇怪,明明还是那个红衣女子,可是气质却发生了巨大变化。先前还有些风尘味,此刻却端庄持重,仙气飘飘。
“张公子,短短几日,就不认识我了吗?”女子转过身来,正对张睿笑道。
“简直像换了个人似的。”张睿感叹。
“宁采臣还没有回来?”聂小倩突然问。
“我听说他早上和小夫人一道回乡了,你好生休养,身体好了我再送你回去。”殷士儋见她弱不胜衣,心中忧愁。她一介奴仆,被主人家遗弃在外,也真是可怜。
“小夫人?那个水盗?”聂小倩闻言对张睿怒目而视。
张睿不知该说什么,聂小倩和宁采臣可是一对官配呀,竟然到了这步田地。
“既然他们都已经走了,你还是要往前看。如今你又不受姥姥辖制,似乎有奇遇又有了实体,若我是你,就快意享受人生了,哪里还会因为这些过客忧伤。”张睿绞尽脑汁安慰她。
“你都知道了。你果然不是普通人。”聂小倩不说好也不说不好,岔开话题道。
殷士儋在二人谈话的时候,就下去给聂小倩熬药,又开始做晚餐。这会儿晚餐已经做好了,只等张睿和聂小倩谈完。
殷士儋在门外徘徊,街坊有人迎亲,从早到晚鞭炮锣鼓声声不绝,此时越来越近,然而旋律却显得凄凉苦楚……
哪一家竟然请了这么个班子。
殷士儋搓搓手,心里杂七杂八想了许多。他天赋平平,能有些成绩,皆是因为勤思苦学,于是练就了随时随地就能进行头脑风暴的功力。
“啪啪~~”
沉重的拍门声,把他唤醒。殷士儋奇怪,这北风怒号的日子里,还有谁会大晚上来找他?
“你们是……”
门口站着一个黑衣老叟,他身后是一抬墨黑的轿子和四个轿夫,还有两个敲锣鼓吹唢呐的,一水的黑色衣裳。
“殷公子,红英夫人请你前去一聚。”老叟做出一个请的姿势。轿夫就掀起较帘。
“天色已晚,赶路困难。几位不如在我家住一晚,明日早上咱们趁早出发,如何?”殷士儋道。
这一溜黑色看得渗人,殷士儋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公子,红英夫人的时间耽误不得。”老叟上前恭请。
“那,老叟稍等我片刻。我家中还有病人,我和她交代一番。”殷士儋见他们来势汹汹,未免伤及无辜,还是打算去红英夫人处走一遭。
老叟同意了。
殷士儋进去敲了敲小倩的房门,进去以后才发现二人竟然各自占了一个角落坐着,却没有对话。
“发生什么事了?我听见你和别人说话。”张睿以为是个普通邻居。
“一位旧识请我去相聚。啊,差一点忘了,你也认识,单府的那位红英夫人。”殷士儋道。
“红英夫人……她亲自来了?”聂小倩身躯微微发抖。
“我还没有那样的面子。她家老叟和轿夫们来了。我想着这次出门不知道何时才回来,特意来跟你交代一声。饭菜我都做好了,在厨房里温着。你吃过饭就跟张公子回去吧。好好养伤……”殷士儋难得有些凝重。
“你和红英夫人后来还有往来?”张睿问。
殷士儋摇头。
“那就奇怪了,这都过去一个多月了,她怎么又突然想起你了?”张睿脑海中想得是兰若寺的住客都已经下山之事,难道树姥姥已经穷途末路,所以要骗一个壮年上山补给?
“腊月初八,黑山老妖要开始宴客了。”聂小倩掐指一算:“红英夫人这个时候应该是在黑山。”
“黑山?黑山老妖性格如何?”张睿难得找到一个知己知彼的人,于是抓着小倩问道。
“暴虐、喜怒无常、法力无边……你若是对上他,毫无胜算。”小倩毫不客气地评价。
“那殷兄此去只怕凶险。”张睿忧心地说道:“不如打发他们走罢。”
“不成。他们既然有法力,我若反抗,只怕会伤及无辜。我想着红英夫人似乎对我颇为看重,应当没有什么危险。只是,有劳张兄照顾小倩姑娘了。”
说着,还郑重地朝张睿鞠躬。
张睿见劝说无用,只能跟着他走出去,送他一程。小倩似乎认识老叟等人,于是躲在屋里没有出去。
殷士儋正要上轿,就听到远远地有急促的马蹄声传来。
“吁……”一个衙役翻身下马:“张公子,不好了。县太爷被人袭击,如今正昏迷不醒。”
“怎么伤的,大夫怎么说?”张睿顾不得殷士儋了,匆忙朝他拱手,叫了用丝巾遮住脸的聂小倩出来,一路马不停蹄就往县衙走。
“今日腊八,白云寺有施粥,许多信众都赶过去……于是发生了踩踏。县太爷得到消息后马上赶了过去,谁知道刚走出县衙没多远,突然就流血昏迷过去……大夫说不清楚原因。燕大侠叫我来寻你……”
60。第六十章 聂小倩()
殷士儋的住处在城郊,此时天幕已黑,只有莹莹雪色为张睿照亮前路。
“驾!”
张睿心急如焚,归心似箭。
停了许久的雪如鹅毛般纷飞,如刀刮的冷风呼呼阻碍着他们的去路。
“张公子……”小倩驭马上前,姿势虽然生疏,却稳稳当当。
张睿侧头看她,她脸色红润,气色平稳,雪花都不曾在她身上留驻。
“他们来了。”聂小倩马鞭扬起,指向身后如幽灵漂浮的黑色队伍。
“嗯。”张睿把道路让出来,让轿子通过。轿子的帘子掀了起来,殷士儋冻得发白的脸露出来。
“此去经年,应是良辰美景虚设。小倩姑娘,我心悦你,你可愿意和我交换信物?”
聂小倩骑着高头大马,俯视着轿帘下的少年,神情在阴影中看不清楚。
“你不说话,我就当你答应了。我家无恒产,怕没有什么能够配得上你,唯有日前偶得的一只酒爵,还算体面,如今就赠予你了。”
殷士儋从轿子里抛出一只金色酒爵。仿佛是怕小倩阻止,他催老叟和轿夫们快走,不一会儿就离张睿千百米远了。
“傻蛋儿,自顾自说完了,人家还没说愿不愿意呢。”张睿喊道。
“她接了我的酒爵,自然是答应了。”殷士儋的尾音消散在天地中。
聂小倩捏着酒樽打量片刻,不着痕迹地抛了抛,看起来十分满意。
“走吧!”她笑道,率先驱马离去。
“诶。”张睿策马扬鞭紧跟上来。
县衙平日里已经熄灯,此时却灯火通明,衙役们往来不绝。张睿顾不得停马,腾空三两下就翻进后院。
张睿在孔生房门外,有一个老大夫守着孔生,边上煨着一个药炉子。孔生眉头紧锁,呼吸急促,脸上汗珠如豆。
“张公子。怎么不进去看看?”陆师爷从假山后走出来,就看到张睿在廊外站立,身上落了薄薄一层雪花。
“他如今这样,我进去也帮不上什么忙。”张睿掸了掸衣裳,问陆师爷:“大夫怎么说的?什么时候能醒来?有没有大碍?”
陆师爷不畏寒风,依旧摇着纸扇,温文儒雅。他道:“这会儿好了不少,大夫说,只要今晚不发热、伤口不恶化,就平安了。”
“难怪老大夫要守着呢。”张睿又问:“大夫说没说是什么病因?张龙大致与我说了,还是诊不出原因吗?”
陆师爷叹了口气:“大夫也说伤口古怪,不像是利器割伤,却分明有鸡蛋大小的肉不见了。伤口在心肺,好在没有大出血。”
张睿有一种直觉。他还是提腿进去,老大夫端着药杵捣药,听到轻微的呼吸声,就朝张睿望过来。
“打扰。我是孔兄的好友,不知方不方便让我看看他的伤。”
老大夫却征询陆师爷的意见。陆师爷点点头:“这位是县太爷的莫逆之交张秀才,张公子,这位是杏手堂的马大夫。”
马大夫放下心防,将药罐子和药杵放在高几上,缓慢起身走到孔生身侧。他先是探了探脉息,随后才一点点解开包裹伤口的布条。
伤口裹得严实紧密,马大夫单手就将孔生托起来,一手熟练地绕着布条,里三层外三层,布条渐渐染上血色。
果然是个鸡蛋大小的洞,虽然不深,却明显可以看出有一块皮肉被剜了……
“什么人,竟然如此狠毒。”张睿咬牙切齿。
好在伤口凝血,倒没有失血症状。马大夫换了药给孔生薄薄涂了一层,不消别人说,手脚利索地将孔生伤口包好。
“是他,肯定是他。”聂小倩站在门口,一脸惊恐地说道。
“是谁?”
“鹰王……”
“鹰王是谁?”
聂小倩抿嘴,不愿多说。
张睿有心等人少的时候再追问她。
“怎么不见赤霞?”张睿问陆师爷。
“他方才还在的……你稍等一下,我叫人去找他。”陆师爷在门口一挥扇子,就有两个精壮的衙役听命去找燕赤霞。
“我听说是在处理踩踏事件的途中遇袭的,那踩踏事件可处理妥当了?”
陆师爷扇子一顿,道:“没有主事人,一时半会儿处理不了。闹得凶的如今都在牢狱里头呢。”
张睿理解他,又问:“人为还是意外?”
陆师爷道:“原本五五之数,但按你们刚才所说,只怕人为的可能性更大……那个什么鹰王,可能是一个切入口。”
“鹰王,不是人……”聂小倩鼓足勇气说完,转身跑了。
“不是人?”陆师爷复述。
张睿干笑两声,借口要去找燕赤霞,赶忙撤了。谁知燕赤霞一声招呼不打,就那么失踪了……
好在孔生一晚上没有异样,躺了两日就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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