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来他也有愧于心,在从军之前,他是知道吕姨娘找来的这个童养媳的,不过他并未放在心上,连看都没看她一眼,也从不承认她的身份。
若是自己稍稍重视,或者交待一下仆人,她也就不用过得这么惨淡吧?
不过转念一想,怎么又牵扯到陈君生?看来梅雪嫣和这小子牵扯甚多啊,哼。
“你你胡说八道!”周佐仁咬牙喊道,“就算你偷偷摸摸学过几个字,那也不可能一跃成为案首!”
梅雪嫣看他气得直跺脚,有些讥诮地叹了一口气。
“唉读书人启蒙,首先学的便是四书五经,是教我们为人治学的道理,可惜夫子读书多了,却连这些都忘了。”
梅雪嫣的声音提高一些,说道:“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我虽然不能与瞬、傅说、胶鬲、管夷吾等先贤相比,可古人的教训我背得滚瓜烂熟。”
“我我曾是你的授业恩师,你有几斤几两我当然清楚!”周佐仁怒道,“陆提学,我在县学堂教课之时,便和她接触甚多,她顽固不化,写的经义狗屁不通,试问,哪有童生案首写个经义排在最末等?这足以说明她的才学不实!”
这话如果是冯秋墨来说,有些分量,毕竟授业恩师是最了解学生的。
但周佐仁一语激起波浪,外头和梅雪嫣同窗的人都听不下去了。
“明明是你周佐仁刻意打压!”
“没错,你看梅案首不顺眼,所以在课堂上就处处为难,梅案首的经义我们都拜读过,比我们写得好多了!周佐仁,你信口雌黄就不怕被雷劈吗?”
周佐仁脸都变青了,他好歹是教过他们的先生,这会子全来支持梅雪嫣,把他置于何地?
“周佐仁!”
陆提学忽然喝道:“公道自在人心,就连你往日的学生都不帮你说话,如果你拿不出证据,一味死缠烂打,我就治你的罪!堂堂秀才,竟泯灭良知,做这等龌龊之事!”
周佐仁茫然地往人群中看了一眼,见沈子文冲他寒了一眼,这才一个激灵头脑清醒过来,暗道自己真是被羞怒冲昏了头。
“提学大人,梅雪嫣的文章和诗词,都是作假,是抄袭的!我有证人和证据!”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五十二章 欺压()
“陆提学,我这学生以前的字,的确是难登大雅,一个月内进步神速,已经初有一家风格了,说明她悟性高,你可不能听信别人的谗言。”
冯秋墨知道陆提学公允,还是忍不住提醒了一句,毕竟陆提学和梅雪嫣没打过交道,以他君子剑的脾气,谁也不会袒护。
“她在书法一道上有此天赋?!”
陆提学惊讶不已,他君子剑的名声在外,除了刚正不阿的风骨,还有一手楷书名传天下,师从“书老”。
冯秋墨得意地捏了捏胡须说道:“我以前还只当她颇有才学,越了解才发觉她的天赋惊人,光是书法,待几年雕琢,成就恐怕不在你君子剑之下。”
陆提学肃然道:“如果她真是一个月有这等进益,冯老你说不在我之下,是给我面子,我当年足足花了五年时间,才堪堪让我的老师说一句勉强入门。”
“临安县始终是偏僻小县,冯老有没有想过,让她去华桐府求学?不使璞玉蒙尘。”
“你这小子,这么快就来抢我徒弟了!”
冯秋墨笑骂道,他屈居临安县这么多年,自己是没希望再回朝堂和文院了,但他不甘心就此沉沦,便想培养一个称心弟子,去搅乱如今污浊的世道。
以前他看重的是马锦骐,但马锦骐过于匠心,灵韵不足,且没有一颗顽石之心,直到他看到梅雪嫣,起初还觉得女子难以有大作为,现下却是已经抛却成见。
“冯老哪里的话,我自己是没什么资格做她师傅,想来她也不是忘恩之人,冯老你依然是她的授业恩师,只是我想引见一番,要是能得几位老儒的栽培,就不孚她的天赋。”
“唉师傅徒弟只是玩笑话,她走出临安县是迟早的事。”冯秋墨幽幽说道,“不过这些都得遵从她自己的意愿,待会儿陆提学可亲自去问问她。”
说话间,周佐仁已经将证人请来。
寒酸老秀才从人群中出来,看起来这秀才境遇一般,否则也不会沦落到这等田地,秀才长衫上都是破洞,破旧但是不邋遢。
“秀才李松岩,见过提学大人。”
李松岩拱手行礼,没有像周佐仁一般三跪六叩。
“大人。”周佐仁胸有成竹说道,“梅雪嫣乡试作弊,她所作的墨梅,根本就不是出自她手!而是提前威逼利诱秀才李松岩,强买下他的诗作,据为己有!”
此话一出,衙门外都炸开了锅。
梅雪嫣以诗闻名于临安,不少才子们都因此钦佩推崇,当他们得知,梅雪嫣的诗作是他人代笔,这种低劣行径,激起不少人的愤怒,因为周佐仁连证人都请来了,好似言之凿凿。
当然,他们还存有一丝理智,不至于听信周佐仁一面之词。
“怎么可能?之前也从未说过梅案首请人代笔,现在梅案首有了才名,就有人跳出来,恐怕是不怀好意吧?”
“没错!当时融雪文会我也在场,梅案首是即兴创作了卖炭翁,这还能有假?!”
沈子文开口说道:“为了功名利禄,有些人什么事都干得出来,证人都请来了,孰真孰假,一眼便知。”
“沈子文!你什么意思?她抢了你的案首,你不服气是不是?”
沈子文只想添油加醋,没想到引火烧身,急忙撇干净。
“跟我有什么干系?又不是我拆穿她的面目。”沈子文冷笑说道,“只怕有人这‘才女’是装不下去咯。”
“放屁!在没有定论之前,你就是血口喷人!揍他!”
“哎哎哎!君子动口不动手!你们想干嘛?”
沈子文被突如其来的几只拳头砸中面庞,这些读书人身子骨弱,拳头打在脸上那也是疼的,群情激奋下,一人一脚都够把沈子文踩死的,沈子文被扇得直后退,赶紧挤出了县衙外。
“乌合之众,呸!什么东西?”
沈子文啐了一口血沫子,怒骂了一句,只觉得门牙松动,脸上好像也肿了一块,还是去医馆买些膏药先。
“肃静!”
陆提学见下面吵哄哄的,拍了一板惊堂木,顿时鸦雀无声。
“李松岩,既然你是证人,就把前因后果说明白,梅雪嫣到底有没有如周佐仁所说,抢你的诗作冒充?”
“提学大人请看。”
李松岩不紧不慢地从胸口掏出一张纸来,呈上去,纸张发黄,一看就是有年头的,上面赫然写的是墨梅全诗,下面署名是李松岩。
“这是老朽一年前所作的墨梅,和梅案首的一字不差。”李松岩沉静地说道,“我境遇虽不济,但不屑于做替人写信此等低三下四的买卖糊口,所以有感而发,作此诗抒发心意。”
陆提学轻嘶了一口气,李松岩说得头头是道,而且有理有据,这墨梅的确更像是李松岩这等坎坷耄耋写出来的,梅雪嫣年纪轻轻,跟“只留清气满乾坤”搭不上边。
“这”
李松岩说得太过真切,连外边的士子也没什么话可说,都是越发怀疑。
“乡试之前,梅案首找到老朽,说买下我的诗作,一共五首,她都抄了去,我不愿意,她就用林府来胁迫我,无奈,被她抢了去也不敢吭声。”
“竟有此等事!?”
文人最好打抱不平,听到这种仗势欺人的事,更加愤愤然,这事有七分可能是真!
“李松岩说得是真的吗?梅案首不至于做这样下作的事吧”
“可可是李松岩连证据都拿出来了,真是人心叵测啊,她一个姑娘家家,怎么做出这种事?”
“前些日子县学堂有人来闹,说她和蒋全有染,不会也是真的吧?无风不起浪,尽管被冯院君压下去,现下看来,倒像是真的。”
“别瞎说!听听她怎么解释。”
林三郎在一旁听得直皱眉,蹙成了一个川字,他想看清梅雪嫣的为人,可真得知这样的事情,他却不见得高兴,反而心里不是滋味。
名义上她是林三郎的人,丢的是林家的脸面。
“她真的仗着林府权势,欺压百姓?之前可怜兮兮的样子,都是假装?”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五十三章 无情()
县衙内沸沸扬扬,唯独当事人自个儿站在那里不发一语,跟闲来散步,误入大堂一般。
“梅雪嫣,这张纸看起来有些年月,足以证明在你之前,你有什么话说?”
“学生可否一观?”
陆提学点点头,梅雪嫣才伸手接过去,仔细看了看,跟大家闺秀拿着信纸一般,丝毫不觉得这是她的罪证。
“老先生,你说我抢了你五首诗,是哪五首?其中也包括了卖炭翁?”
李岩松神情微微一凝,说道:“卖炭翁也在其中。”
他还顺口朗诵了全诗,可谓倒背如流,肯定是滚瓜烂熟。
梅雪嫣将黄纸还给他,轻笑道:“方才老先生说您不屑于替人写信作节日对联,也不愿委身做买卖,毕竟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这风骨我是万万不及的,后学敬佩。”
李岩松有些不知道怎么答口,她没有一上来就破口大骂,谈吐还谦和有礼,首先就给他扣顶高帽,可见是个不好对付的。
“这些与此事无关!”
李岩松回答道,言多必失的道理他是懂的。
“还是有些联系的。”梅雪嫣笑着问道,“老先生既然看不起下九流,自己也不愿意做买卖,觉得下地种田也是辱没了您秀才的身份,那何以会写出卖炭翁?这可与您写墨梅的风骨大相径庭啊。”
李岩松心里狂跳,他左右说了不到十句话,她就从中找出疏漏来了!
刁钻!
周佐仁见他搪塞不过去,急忙道:“不同机遇心境也不同,这有什么好诟病的?”
“好,算是我钻了牛角尖。”梅雪嫣退步说道,“那我们就只谈证物,方才老先生说,这首诗是他一年前所作,对吧?”
“没错。”
李岩松都不大愿意说别的,说得越多错就越多。
“每一首诗,都是文人墨客的心血,将它当成千金不换的宝贝,可老先生这首诗,怎么只存放了一年,就昏黄成这样了?这纸张存放十年,也不会陈旧至此吧?嗯,还有一股烟熏味,老先生是将它和腊肉一起吊在灶台上面保存的吗?”
李岩松和周佐仁都大惊失色,他们为稳妥起见,将这张纸故意用烟熏黄,造成陈旧之感,也掩盖墨迹崭新的真相,谁会去贴着纸嗅?
“拿过来,我瞧瞧。”
陆提学接过来之后一闻,方才自己还没注意,这张纸真是有股烟味,尽管散了不少,也清晰可闻。
“提学大人,老朽寒窑漏瓦,家徒四壁,只有破屋一间,吃住全在里头,我的被褥床榻同样是被烟熏得发黄,比不得大户人家娇贵,沾染一些油烟味也是正常。”
李岩松好歹是个老头,人老必精,不像周佐仁慌了手脚,立即找出由头借口来。
众人也分不清到底谁说得是真了,李岩松这边漏洞都被他自圆其说了,隐隐可信,如果梅雪嫣无法证实他说谎的话,这最后结果怕是更倾向李岩松了。
“提学大人,我今日来,并不为功名利禄,只是想讨回自己的东西!贼子抢我诗作,我摄于林府威势,只能忍气吞声,但提学大人在上,必定不会容许此等作奸犯科之人,望提学大人给老朽做主!”
李岩松咚地一声跪在地上,脑袋磕得直作响,神情凄苦,不知情者生出恻隐之心来,让人又信三分。
周佐仁也应和道:“没错,大人,梅雪嫣实在不配称为我临安县的文人表率,还请冯院君将称号收回,还有,她的案首之位,也是作假来的,请县令大人裁决!休让罔顾法纪者逍遥,而真正有功者受此冤屈!”
冯秋墨腾地站起来,他对梅雪嫣的才学如何不知?他的诗还是梅雪嫣帮他改的!
“这些奸诈小人!”冯秋墨气得胸膛起伏,骂道,“两个秀才,竟然沆瀣一气,污蔑一个后学的才名!是谁指使你们的?!”
“冯院君!我们说的皆是事实,否则梅雪嫣怎么哑口无言?您就算偏袒她,也不能把黑的说成白的啊!”
周佐仁哭腔道:“提学大人,您看,我们根本就没有说话的地儿,在县学堂,有冯院君帮衬,在外,有林府权威,梅雪嫣作威作福,不把我这个老师放在眼里,排挤出了县学堂,您千万要秉持公正啊!”
周佐仁哭着抽泣几声,还硬生生挤出来眼泪,用袖子去抹。
陆提学犯难,冯秋墨的人格他信得过,否则也不至于被发配到临安县来,梅雪嫣的县试,考卷明摆着,可他不能将文章公诸于世,以作证明。
林三郎坐在一旁,沉厚的声音开口。
“你们争吵就算了,别把林家牵扯进去,谁再败坏我林府的名声,我让他今天出不了衙门!谁再一提一句林府,我打断他一条腿!”
林三郎没读书人那些花花肠子,可他听见不好听的话,对谁都敢动手。
周佐仁一凛,不敢直视他,这二愣子一身好武功,他一拳就够自己去西天的了,跟这种莽夫没什么道理可讲。
梅雪嫣瞧了一眼林三郎,微微有些失望。
“算了,我们本无情义,如今他看我更加不顺眼吧,没有理由要来帮我。”
林三郎目光如炬,也瞧见她的神色,心里头有些不痛快,这是自己未婚的妻子,就算再如何,也不容不得别人指手画脚,她失望的样子,更惹得林三郎烦心,好似他做了什么背信弃义之事一般。
“提学大人,这几首诗不过是我随手所作,如果要证明我的清白,是不是再作几首就可以了?”
“嗯?这个法子倒是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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