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荣- 第78部分

　　　　北戎王抬起手，人群中的骚动立马停止，将领们和王子们纷纷噤声。

　　　　苏和眼见这一幕，眸色中划过一丝恨意——就算他收服了大部分兵权，但他这位父王在北戎王的位置上坐得太久了，威势已重，无形中依然对部分将领形成了绝对的权威，他们依然会听命于他。

　　　　这些将领和王子会把北戎王抓作最后的救命稻草，他想要收服起来还是有些麻烦。

　　　　苏和挥了挥手，立马有人扛上一把黄金椅子，摆在北戎的王座旁边，苏和从容落座，声音温和道：“大家不用担心，有我在此，那几个大梁作乱者很快就会被找到了，咱们不如就高高兴兴地坐在这里，把这场决斗看完，如何？”

　　　　台下的北戎人一片寂静。

　　　　苏和微笑望着自己的父王，北戎王在北戎的影响力，绝非他一人能够撼动，所以现在，也不能轻易动他，但是，北戎王也嚣张不了太久了。

　　　　北戎王微微一笑，仿佛一点都不恼，率先神色从容地落座回王座，看向台下的民众：“大家继续看决斗吧。”

　　　　北戎王下令，众人才慢慢回过神，带着惊疑不定而恐惧的表情重新朝祭台看去。

　　　　安宁看着眼前这一场闹剧，宫变，夺权，计谋……在任何一个国家，任何一个朝代，都是一幕永远不会落幕的戏码。

　　　　只是在北戎，这场戏更加残忍和直接罢了。

　　　　她看向面带疑惑和震惊的茵茵公主：“我们还要继续斗下去吗？”

　　　　北戎王宫正在进行一场政权的交换，所有人的命运都会改变，虽然不知道杨哲明在里面起了什么作用，但她已经没力气再打下去了。

　　　　她的目光落在茵茵鲜血淋漓的手臂：“我们打下去，也没有意义。”

　　　　北戎民众正陷入一场政变的恐慌之中，死亡如影随形，他们没有心情关心决斗的结果了。

　　　　这正是她要的效果，只是远远不够——她要他们每个人，都体会到一种濒临绝望的痛苦。

　　　　茵茵眼底闪过迷惑和震惊的神情，身在北戎王宫长大，这幅宫变的场景，她不是没见过。权利的倾轧，她自小早就耳濡目染，但她伟大的父王从来不会失败。

　　　　他总能从容应对一切兵变和发难，化解一切危机，而背叛者的下场都极其惨烈。

　　　　所以她本能地臣服于她的父王，仿佛他是神，无所不能。那些作为父亲施加在她身上的不可原谅的行径，她只能当做是神对她的恩赐。

　　　　她的父王，怎么可能输，他是神啊。

　　　　她看向面前的安宁，神情有点癫狂，失血过多，让她已经无法保持理智：“这一切都是你们搞的鬼吧，阿哲明到底是谁？你们不会赢的。最后，你们一定会跪着求饶。”

　　　　她一边说着，一边向安宁冲来。

　　　　安宁长长叹了一口气，她本不想杀了她的——她其实也是一个可怜人而已啊。

　　　　只是在这个祭台上，不是你死，便是我活，他们走到了这一步，已经没有办法再停下来了。

　　　　看着越来越近的茵茵公主，杨玺再次拿起剑，闭上了眼，心里默念——枫痕，你可要看好了。

　　　　——沉心，静气，听音，出剑。

　　　　噗——

　　　　剑锋入肉。

　　　　风扬起她的长发，在所有人几乎屏住呼吸的注视下，安宁公主脸上的面具裂开了，露出她沉静闭眼的面容，和脸颊上的图案。

　　　　她的脸颊上，画着一根血色的枝桠上，开着几朵血红色的花。层层叠叠的花瓣相错，沿着她的脸颊，从下巴一直开到眼角。

　　　　狰狞，妖冶，而冷艳。

　　　　神花——陀罗花。

第三卷　第一百七十三章　北戎王后（）　
这边，北戎王压根没心思看决斗，只是微笑望向苏和身后站着的几个将领，仿佛依然是手握大权，王威恩重，语气带着高高在上的从容：“你现在麾下，是哪几名将领？”

　　　　苏和不答反笑，看着自己的父王：“父王，你现在，别想套儿臣的话，你现在应该想办法依靠儿臣才是。”

　　　　北戎王微微一愣，听到苏和冰冷无情的话语：“父王还不知道吧，几乎你所有倚仗大臣，都被杀死在后殿。而你那位王后的亲信们，也被苏闵那个蠢货给害死了……”

　　　　北戎王身边的北戎王后脸色一白，厉声问道：“你说什么？苏闵在哪里？”

　　　　苏和恍若未闻，连神色都欠奉。王后见苏和不答，立马焦急地起身，朝后殿奔去，侍女们纷纷跟上。

　　　　苏和看着，笑道：“父王，你这个王后，比之原来那个，差太多了。”

　　　　当年，北戎王后姜凤兰面对千军万马的围堵，站于悬崖之上，却是神色从容，慷慨赴死，众人为之风华倾倒。

　　　　世上再没有那样一个姜凤兰，也没有那样一个北戎王后。

　　　　北戎王沉默，最后道：“提她做什么？”都是过去的事情了，人都死了，何必再提。

　　　　苏和笑了笑，慢悠悠的目光看向自己的父王，几乎要看出他内心的恐惧：“父王，你就不奇怪，发生了那么多事，为什么你一点消息都没有得到，谁都没来通风报信，谁会这么恨你，谁又那么了解你？”

　　　　北戎王面色慢慢沉下，听到苏和悠扬而略带欢快的声音回响在耳侧，仿佛诅咒一般：“父王，你树立的敌人太多了。”

　　　　“——他们一起回来找你了。”

　　　　北戎王后长长的裙摆拖过一地雪，终于跑到了她的王宫。

　　　　殿前悄无声息，没有一人，而殿内依旧传来欢快的歌舞声。王后心中一凉，走进殿中。

　　　　乐师们脸色苍白，像是机械的玩偶似得，在那里演奏一曲欢快的曲调，不敢停下来。

　　　　满地的血，满地的尸体，以及殿上，她的儿子苏闵，像一个血人似得被倒挂在那里。

　　　　北戎王后扑到三王子苏闵身边，他睁着通红的眼睛布满血丝，嘴巴被刀刮得伤痕累累不得开口，而他的脸上、身上满是鞭痕，所有的伤口都鲜血直流，没有一处是完好的。

　　　　这还是她英俊的儿子吗？

　　　　而他还活着。

　　　　他痛苦地活着，伤痕累累的地方随着呼吸不断涌出血来，似乎有人给他上了药，让他不会轻易死去。

　　　　北戎王后仰头，发出长长的哀嚎声。作为一个母亲，看到这样的画面，几乎要悲痛欲绝。

　　　　扑通——身后侍女们突然纷纷倒地。

　　　　北戎王后含泪转过头，惊恐地睁大了眼睛。

　　　　一个女子，身着同她一模一样的华丽的北戎王后宫服，朝她款步走来，美丽而妖冶的容貌，纤瘦高挑的身姿，就连那脸上带的笑容，都和记忆力分毫无差。

　　　　仿佛岁月在她身上没有留下丝毫痕迹，依然风华绝代，倾城倾国。

　　　　“是你。”王后喃喃道：“你不是死了吗……”她的眼底划过恐惧：“你是鬼魂吧，你是来向我复仇的吗？”

　　　　金雀手里握着那根鞭子，鞭子上还带血，干净利落地套上她的脖子：“丘穆陵纱颖。”北戎王后长大了嘴巴，毫无反抗之力，金雀手中的鞭子慢慢勒紧：“当年，我待你如亲妹妹一般，让你生下儿子，让你享有和我同等的后宫地位。”

　　　　她的军队，她的势力，她辛苦建立起的政权，却被她信任的人——穆陵丘纱颖逐个收买，在事变之时弃她于不顾，最后害她一败涂地，不得不跳下悬崖。

　　　　金雀凑到她耳边：“你手中那些亲信将领，当年是我安排计策，一一收服了他们，我让你替我出面，而我隐于幕后，我是那么信任你，没想到，我身边养了一头白眼狼，你竟敢背叛我。”

　　　　北戎王后喘不过气，脸色泛红，长长的指甲紧紧抓着金雀的手，几乎掐进她肉里。

　　　　金雀没有感受到痛苦，反而眼底划过一丝痛快，这些背叛她的人，都会一一受到她的惩罚。

　　　　珠玑走进来，看着师傅手中已经快要被勒死的北戎王后，语气漠然地说道：“茵茵公主输了决斗。”

　　　　输了，便是死了。

　　　　金雀冷笑了一声，凑到王后耳边：“听到了吗，北戎王后，你女儿输了。”

　　　　穆陵丘。纱颖眼底划过强烈的痛楚，她天之骄女一般的女儿，却被杀死在决斗台上，而她精心养大的儿子，如今却活不活死不死，跟个死人没有区别。

　　　　这难道是冰河神对她降下的惩罚吗？

　　　　她视线渐渐模糊，眼前一阵阵发黑，突然，一道白影跃到她跟前，如天山之雪般洁白的皮毛，如苍穹般湛蓝的眼瞳。

　　　　仿佛梦一般的场景。

　　　　白狼——冰河神。

　　　　穆陵丘？纱颖不再挣扎，伸出手，想要碰一碰它，那头狼看着她，仿佛看进她的内心，却永远无法触及。

　　　　金雀松开手，北戎王后的身体软软倒下，已经没了声息，脖子上一道红痕触目惊心。

　　　　“姜凤兰！”殿外突然一声厉喝，布将军带着他的亲兵，走上了台阶。

　　　　他目光落在北戎王后身上，狠狠瞪向金雀：“我已经答应和你合作，你为什么还要杀了她？”金雀扔掉了鞭子，神色淡然而无所谓：“啊，忘了，她是你姑姑。”

　　　　金雀慢慢走近他，手掌抚上他的胸膛：“穆陵丘阿布，你应该了解我，她对我所做的一切，我不会放过她。”

　　　　阿布声音悲痛而嘶哑，伸出手紧紧抓着她的手臂：“为什么，为什么？你就不能看在我的面子上……”

　　　　“不能！”金雀干脆地打断他，声音冰凉：“阿布，因为她，我被背叛，被逼死，被放逐到大梁，忍辱负重七年……”她弯下腰，摘下北戎王后脸上美丽的面纱，这样的面纱，用天山上将养的蚕虫吐出的丝织就，柔滑而毫无瑕疵，这样好的东西，几乎天下独一无二，曾经属于她。

　　　　而北戎王竟然把她的东西送给了新王后。

第三卷　第一百七十四章　险中求胜（）　
“那时候我已经怀有身孕，落在冰凉的河里，没有人来帮我。”金雀在手掌心把玩了一会儿，将面纱戴到自己的脸上，瞬间几乎和躺在地上的北戎王后一模一样。

　　　　“她用我收服的人马，坐上了这个王后的宝座，就应该明白，欠别人的东西，总有一天要还的。”

　　　　她慢慢挣开阿布握着她的手，轻声道：“阿布，你欠我的，也应该还给我了。”阿布眼眶通红，几乎不能自持，可是却不能反驳她。

　　　　当年他没有对她伸出援手，如今又有什么资格指责她归来复仇。

　　　　他欠她的，和她欠他的，又怎么说得清楚。

　　　　金雀接过珠玑手上的披风披上，步入风雪中：“走吧，该去见见我的王夫了。”她侧头看了他一眼：“我的阿布，这世上，只有我，才对你最好，你要记得这一点。”

　　　　当年，穆陵丘氏在草原上没有任何地位，如同奴隶一般在宫中服役。这位新进的北戎王后先是启用了他的姑姑穆陵丘纱颖成为宫中的妃子，为北戎王生下儿子。

　　　　她手把手教他骑马、磨刀、习武，她教他每本兵书上兵法的意思，帮助他成为了北戎王最信重的将军……

　　　　穆陵丘氏的荣耀，依靠她得以铸就。

　　　　阿布布满茧子的手慢慢握拳，走到北戎王后身边，俯下身，替她合上不瞑目的眼睛。三王子苏闵口中眼底划过怨恨和恐惧，吐出大片大片的血来，也慢慢没了生机。

　　　　流有穆陵丘氏血脉的王子也死了。

　　　　——如今，她也亲手造就，穆陵丘氏荣华富贵的倾圮。

　　　　风静了，雪却越来越大，厚厚的雪花如绒毛一般，铺天盖地落下。

　　　　安宁缓缓睁开眼，雪落在她发上，肩膀上，衣服上，血一滴滴顺着她的手落下，溅落在渐渐积起的白雪上。

　　　　她的剑，正斜刺在茵茵的喉间，茵茵个子比她高，鲜血顺着剑锋向她流淌而来，她的手沾满了鲜血。

　　　　茵茵睁大了眼睛瞪着安宁，手中握着的大刀依然高举，却再没有落下。

　　　　脖子很痛，又很凉。

　　　　她要死了。

　　　　安宁叹了一口气，这一招，叫险中求胜。

　　　　人在打斗之时，总会对迎面而来的刀光剑影感到恐惧，本能地躲避。闭上眼，就能抵抗这种恐惧，而专注于敌方的命脉，估测方位，一剑刺出。

　　　　这一招，必须卸去全身的防备，毫无退路——用的好，便是一剑毙命，用得不好，就是两败俱伤。

　　　　需要以命换命的勇气和冷静的意念支撑。

　　　　这是她头一次用这一招。

　　　　茵茵退后了一步，大刀落地，抬起手捂住脖子——可是没有用了，她说不出话，血汹涌着顺着她脖子、嘴巴里涌出。

　　　　她跪倒在地，血顺着她的衣领留下，浸红了她的衣服，最后她慢慢不再挣扎，头颅耷拉了下来，就那么跪在那里。

　　　　胜负已分。

　　　　安宁侧过头，不忍再看，握剑的手开始微微颤抖，力尽而竭，身子开始发软发虚，跪坐在祭台上。

　　　　这是她亲手杀的第一个人。

　　　　无论对方与她有千般血仇，杀人之后的空虚、痛意、迷茫，绝不会少一分。

　　　　高台之下，依然一片死寂，只不过所有人的目光都凝结在大梁公主身上。

　　　　震惊，而惊艳。

　　　　震惊于她竟然杀掉了茵茵公主。

　　　　惊艳于她身着戎衣，墨发如瀑，肩负白雪，脸上是栩栩如生的神花图案，如血色的神花绽放于她的脸侧，仿佛在她的眉角开放。

　　　　她眉眼间流露出的从容镇定，矜贵自然，让她更加显得神秘，而神圣。

　　　　即便在北戎，也从来没有人敢把神花画在脸上，也从来没有人能画的如此逼真。

　　　　高台上，北戎王面色肃然，手却几乎要把扶手扳断了。而苏和饶有兴致地打量着祭台上那个小女孩，眼底划过一丝疑惑——为何觉得见过她，尤其她半张脸血红的图案，总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北戎王猛然侧头看向苏和：“无论你想做什么，你难道要让一个大梁人成为北戎的英雄吗？”

　　　　这将会滑天下之大稽，让北戎成为一个笑话。

　　　　苏和挥了挥手，骑兵们当中步出一群弓箭手，集结于祭台之前，张弓，布箭，一大片冷厉的箭镞，隔着深坑，对向祭台上的大梁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