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丝嘲讽。
瞳依和苏夜的眼底同时闪过一丝幽光，知道百里澈所说的是二十年多年前九州大陆的第一次浩劫。
千年积累，虽然信仰不变，执念亦不变，但皇族之内的自相残杀互相倾轧也永远都不会变。
百里澈的眼底浮现出了一丝鄙视，又喝了一口清茶道：“二十多年前，眼看着千年的传承即将完成，祖先的夙愿即将实现，六大势力也可以功德圆满，但长生国后裔中但凡有资格继承秦皇之位的皇子，都不甘心这个荣耀落在其他人的身上，因为只要复国成功，继承秦皇之位的人便将成为千古一帝。”
他将茶杯往桌子上一扣，轻哼道：“长生殿当初掌控六大势力的长生殿后裔一共三个。分别是一对孪生皇子和一个公主。长子秦逸，掌长生殿和傀楼，次子秦夙，掌四方城和夙卫军，还有一个长公主秦清，掌鬼宗和海神殿。”
“二十年前，长生殿发兵攻打六国。眼看着即将完成复国大计，秦逸和秦夙却同室操戈，秦逸利用傀楼夺得夙卫军兵符，秦夙战败身死。秦清起初因为不愿看着兄弟相残左右为难，所以便带着鬼宗和海神殿离开，没想到却被秦逸记恨，暗中下毒算计了秦清，还羞辱于她将她嫁给了叶文成。此举惹来鬼宗宗主将离大怒，不但率领鬼宗叛变救出了秦清，还将秦逸打至重伤。六国趁机反扑，夙卫军群龙无首被暂时击退。但秦夙却被秦逸斩于剑下，他掌控的海神殿也尽数被秦逸诛灭，秦逸虽然失了四方势力，但也最终成为了长生殿的圣君。”
“鬼宗和傀楼因为公主背叛，海神殿被诛灭，那四方城呢……”瞳依有些不解的望向百里澈。“四方城本就是听命于秦逸，为何最后也背叛了长生国。”
“不是所有的人都会永远抱着一个执念，沉迷在一个执着的梦里不愿醒来。”百里澈优雅的勾唇：“本城主当年也问过我爹，为何要背叛长生国。若是四方城没有背叛，萧逸便不需要再度蛰伏，凭借着三大势力依旧能横扫九州。然后，本城主的爹便回了本城主一句话……”
“什么。”流风一脸好奇的趴在百里澈的腿上，眨着大眼睛望着百里澈。
百里澈瞥了流风一眼，眼底突然划过一丝清冷的怀念，但脸上却是若无其事的回答：“医者父母心。”
流风的表情猛然一变，竟然多了一抹少有的严肃，百里澈戳了戳他的头道：“你且需记得，四方城中人先是医者，因治病救人而研毒制毒，为广济天下而聚敛钱财。四方城的祖上本就是长生国的宫廷御医，千年前豁出性命保住皇子是为救人。千年以来，即便复国是执念和夙愿，但秦逸掀起的战火违背了医者的初衷，所以，当九州烽火彻底烧起之时，四方城的复国大梦便醒了。”
百里澈至今仍记得，当他接任城主之位的时候，他的父亲便告诉他：这天下间的百姓其实并不在意国君是谁，他们想要的不过是平静安定的生活。
他的嘴角勾起了傲然又优雅的浅笑，似是告诫般对流风道：“为师的父亲曾说，若是能将战火拖延一日，他便当这一日的叛徒背负一日的骂名。若是能够让九州大陆永无战乱，他愿意背弃祖先，死后不葬入祖坟，以让这九州大陆的所有百姓能远离战火。所以，四方城的背叛比任何一方势力都坦然，虽然为师的爹娘最终未能逃得过秦逸的报复和暗算，但今日的四方城，不再是任何势力的附庸。我们只救想救之人，做愿做之事，我们再不是长生国旧部，而是和长生殿不死不休的死敌。”
杀了他百里澈的父母至亲，这笔账，他迟早要同秦逸清算。
“这就是你同圣上联手的理由？”瞳依轻轻的叹了口气，“因为和长生殿也有血海深仇？”
想不到，四方城以及百里澈和长生国还有这等渊源，而流风，也终于明白为何师父的年纪也不大，自己却从未见过两位师祖。
长生国……害了他亲爹和父王依依不算，竟然还欠下了四方城一笔血债。流风聪慧的眼底划过一丝冷怒，只恨不得自己能快些长大，便可以帮师父和父王他们分忧解难。
看出了流风愤然的怒火，百里澈难得好心肠的摸了摸他的脑袋，然后看着瞳依回答：“也不尽然，我和苏漓早就相识。四方城的弟子出师后便要离城三年去济善天下，本城主十四岁的时候便已出师，苏漓以前又是大雁最不着调的王子，一年四季都混在外面，所以，我们便在游历六国的时候意外相识……”
他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样冷冷一笑，瞥了苏夜一眼道：“他初见本城主之时，偏说世间除了他弟弟之外，他还是第一次见到像本城主这般精致可爱之人，于是就厚着脸皮跟在本城主身后，硬要带本城主到大雁去和他弟弟比美，还说本城主绝对比不过他那个琉璃雕出来一般完美的弟弟。本城主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的之人，无奈只得跟随他来到大雁，却没想到，我们刚抵达王都便遇到了六王子造反，苏漓那个号称琉璃般完美的弟弟也遭到了致命
的暗算。”
“你说什么。”苏夜眼神一冷，修长的手指咻然紧握。瞳依和流风原本也还在感叹，十年前的苏漓听起来就跟现在的苏夜一样坑爹脱线，的确可称得上大雁最不靠谱的王子，他们完全无法想象，冷酷阴鸷的苏漓竟然会有这种让人无语的黑历史，但百里澈接下来的话也让他们俩个再度失神。
致命的暗算？
瞳依有些困惑的看向苏夜，怎么从来没听苏夜提过？
“在我的脑子里，除了王兄对我下毒之外，没有其他任何受伤或遭到暗算的记忆。”苏夜的心狠狠拧在了一起，脑海中有什么东西在翻滚个不停，但他却困在某处寻不到出路，却觉得自己的心即将鲜血淋漓。
百里澈嫌弃的看了他一眼，冷哼道：“那是因为苏漓那个护弟狂魔为了救你，找人用迷心曲洗掉了你十年前的某些记忆。”
☆、115。【115：护弟狂魔】
一直以来，苏夜都认为，苏漓对他所做的一切皆为不得已。所以，不管他受到了什么样的屈辱，他都静静的忍耐，只待有一天能问苏漓一句：为什么。
直到现在，听到百里澈言明的‘为了救你’四个字，苏夜的表情先是一怔，接着，琉璃般的眼睛里似是漫开了清澈的水光，他轻勾嘴角，露出一个浅淡的笑容，但瞳依看在眼里，心却狠狠的揪了起来询。
一直以来坚持的信念得到了验证，她想，苏夜终于可以松下那口气，知道自己一直的坚持没有错，但真的得到了验证，以他和苏漓之间的感情，他定会因此而更加难过，更别提百里澈还提到，苏漓是因为他才残疾的。
看着苏夜释怀又隐含着忧郁的眼神，瞳依转头问道：“百里城主是何时到来的？可有听到流风遭暗算之前的曲子？那个曲子，应该就是你所谓的迷心曲吧。”
在她的理解认知中，能洗掉记忆的方法只有催眠术。方才叶静衣弹奏的曲子便是催眠暗示法中的一种，百里澈提到迷心曲的时候，她首先想到的就是叶静衣奏出的曲子。
“依依也知道迷心曲？”苏夜之前在观看擂台的时候，还曾担心瞳依被叶静衣暗算，此刻听到她的话，立刻知道，原来她早就知道什么是迷心曲。
瞳依点了点头，而百里澈望着瞳依的眼睛里则划过了一丝幽暗的光芒，“听到了。没错，你的孪生妹妹叶静衣弹出的曲子，就是长生国初代国师所创的迷心曲。如今这九州大陆，或许只剩下她一人还懂得迷心曲的曲谱了。”
瞳依轻哼了一声对苏夜道：“白子音是被曲子操控，才会对我下手，看来最先按捺不住，要挑起大雁和其余三国纷争的便是叶文成啊。”
“小姑娘，这般在背后编排你的生父，还直呼其名，可算得上是大逆不道啊。”百里澈看着叶瞳依的眼神更加的幽深，其中又含着满满的兴味。
这个叶瞳依，大大的出乎了他的意料，他此生还从未见过如此胆大妄为举止张扬的女子霰。
瞳依翻了个白眼，却也没再争辩自己并不是叶瞳依，于是便解释道：“两个月以前，我被叶文成送到了鬼宗同阿夜成亲，他还派了一名属下前去，将全身的功力都传给了我。大概是那人的功力太高，我的身子又太弱，所以再度醒来后把前尘往事皆忘了个干净。叶文成一直以来都在利用我，而且还屡次对我算计陷害，对我来说他不过是个陌生的敌人，何来大逆不道之说。”
“失忆？”百里澈仔细的打量了她两眼，而苏夜嘴角的微笑却暖心了几分。
他初见瞳依的时候，因为她意外的举动随口猜测的理由，如今倒被她拿来去糊弄起百里澈。看到百里澈信以为真又带了些深思的眼神，苏夜顿时觉得郁结的心情舒缓了不少。
“这倒的确像是叶文成的作风。”百里澈沉思了片刻后继续道：“毕竟，苏夜体内的***蚀骨也是他下的。”
瞳依和苏夜再度沉默，而百里澈，便将十年前大雁内乱的真相还原了出来。
十年前，苏漓同以往一样外出游历，便碰巧结识了出师去历练的百里澈。
百里澈虽然刚过十五，但小小年纪便已有仙人之姿，苏漓第一次见到同苏夜一样精致俊秀的孩子，于是便心血来潮要拖着百里澈回大雁同苏夜一较长短。
百里澈最终不堪其扰，于是便同苏漓一起来到了大雁，恰好苏夜刚刚过完七岁生辰，便以生辰礼物为理由，要求苏漓带他出宫玩耍，苏漓便将苏夜偷偷从王宫里带出，却没想到，他们刚刚出宫不久就遭到了暗算。
苏漓私下带苏夜出宫，即便身边有暗卫跟随，却抵不过对方有备而来的大批人马。苏漓双拳难敌众手，眼睁睁的看着年仅七岁的苏夜受伤被掳走，而他也险些命丧在杀手的乱箭之中。
幸得百里澈相救，苏漓得以逃脱，但跟着，雁王暴毙，六王子起兵造反，萧妃和萧太尉得知苏夜失踪，于是弃太子不顾，率萧家军前去寻找苏夜的下落。后来，太子得高人相助，反将六王子诛杀，暂夺雁王玉玺，对于弃他不顾的萧家自然恨之入骨，所以，便下旨将萧家定罪为了判臣。
此时，苏漓几经辗转，终于查出苏夜是被长生国余孽带走，并被送往了北齐长生殿。他本想前去把苏夜救出，却收到消息，萧家满门被太子屠杀殆尽，只余下萧妃的长兄萧敬率领残余不到一万的萧家军苦苦抵抗，而告诉他这些事情的，就是当时自称萧家幕僚，现在已高居左相之位的叶文成。
幼弟失踪，母妃横死，萧家几乎家破人亡。苏漓一夕之间性格大变，在接下了残存的萧家军后，带着不到一万人马杀回了王都，血洗大雁王宫，登上了雁王的宝座。
事后，他并没有多做停留，而是把宫中所有事情都托付给了他仅剩的舅舅，现任的太尉萧敬，然后便单枪匹马的来到北齐，独闯长生殿去搭救苏夜。
他一人支撑了三天三夜，拖延了足够的时间让百里澈将苏夜救出，却也因此被长生殿活捉，打入水牢受尽了酷刑，虽然百里澈
最终也将苏漓带走，但他却落下了终身残疾，连嗓子也被毁的几乎失声。
“潜入长生殿救你的时候，我看到了叶文成。”百里澈的眼底凝上了冷光，“也是在那时，我们才发现，大雁内乱全都是叶文成挑起，而萧妃和萧老太尉，也都是因为他派出了长生国的顶尖死士才会遭到暗算死于非命。”
苏夜面无表情的听着这一切，眼底是一片死寂的沉静，但瞳依却看出，他眼底的那一片死寂中凝结了无数能毁天灭地的怒火。
“救出你们之后，我就把你和苏漓带回了四方城。叶文成在你的身上下了***蚀骨，是为了在挑起了大雁内乱杀尽王族血脉后，只留下一个你掌握在手中，让你变成筋骨尽断的废人，变成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傀儡。但他没有想到，苏漓竟能率领不到一万的萧家军扭转局面，最后还将你从长生殿中救了出来。”
百里澈的声音一直都清冷又平淡，但瞳依却完全能想象的出，当年发生的一切有多么的惨烈。
苏漓和苏夜……他们二人留着同样的血，骨子里自然也完全是同一种人。
虽身在王族，却把亲情看待的比任何东西都重要。所以，苏漓会为了苏夜奋不顾身，苏夜也会为了他执着的给于信任。
“王兄为何要洗去我的记忆。”苏夜沉默了许久，此时终于问出了第一句话。
百里澈嫌弃的看了他一眼回答：“叶文成并不知道苏漓已经发现了他的身份，暗地里一直小动作不断，妄图趁苏漓不在的时候谋取大雁的国祚。苏漓无法在四方城久待，也自知暂时没有能力同长生国抗衡。所以，他便将叶文成提拔为了左相，放在身边严密监视。”
他顿了一顿轻哼一声，“***蚀骨之毒那时候无人能解，我便只能用碎心来以毒攻毒，暂时压制你体内的毒性，让你不至于变成了筋脉全毁的废人。你每个月所服下的解药，其实便是碎心。苏漓怕你在王宫里遭到暗算，也怕留你在身边早晚会成为叶文成牵制他的软肋，于是就将你送进了鬼宗，做出一副对你不管不问冷血忌惮的模样。毕竟，鬼宗里也没有他能完全信任之人，他的身边真正忠心的只有萧家和陆公公。”
百里澈微微摇头，“因你年纪太小，苏漓怕你言语间会露出马脚，于是便用迷心曲修改了你的记忆，将十年前发生的一切改为你现在记得的模样。也或许……他大概是想让你恨他，因为他认为你足够的坚强，或许能在恨他的时候减轻些痛苦，并且以报仇为信念在鬼宗里活下去。”
他记得的模样么……
苏夜微微垂眸，嘴角露出了一丝苦笑。
在他的记忆中，一切都停留在十年前那个出宫之后的夜晚。没有他被暗算，也没有他被掳走，只有王兄在宫变之后翻天覆地的改变，只有鬼宗里日复一日的屈辱和折磨。他唯一能抓住的最后一点温暖，就是当做生辰礼物同王兄一起出宫游玩的那一天。
却原来，他记忆中的一切根本就不存在，那一日还未开始便已经结束。
他曾不解过，他曾委屈过，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