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含光道尊点点头,抬手一道灵力扶她起来,微拧了眉问,“怎么这么匆忙?那些人去扰你了?”
“不是因为这个。”周竹桢抿了抿唇,还是开口问他,“徒儿听说,蔚山小世界中的原住民被人为灾难打击了?”
含光道尊放下手中的玉简,看了她一眼。
他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改了主意,只是平静道,“如果凡人轻视修真者的力量,就会生出不敬之心;不敬之心既生,轻慢亵渎,围捕杀戮,甚至食其血肉,也就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了。”
“要让他们由畏生敬,降灾惩罚,在他们祭祀谢罪之后再消解灾难,是最容易的方式。”他说,“当然,我们也可以让他们生惧,不过那样的话,造的杀孽可就多了。”
“可是”周竹桢紧蹙了眉,“这样不是滥杀无辜么?”
“凡间王朝尚且因一人之罪诛其九族,滥杀无辜的事情从古至今就没有少过。”含光看着自家傻白甜徒弟,“他们是在为他们的领导者分担罪孽。”
“可是普通百姓原本就是被皇帝和贵族压迫的阶层,他们已经遭受了压迫和剥削,还要承担本不属于他们的罪孽,这难道是公正吗?”
含光道尊:“”
被压迫?一界之内不就是一个集体吗?还分什么一二三四五六七?
虽然他隐约感觉宸元说的好像有两分道理,但是现在他不会也不可能细想的。周竹桢这样说,他只觉得她是太过心软,对强者为尊的规则认识不够。
要是在平日,他也就纵着她了,但想想鸿明给她算的那一劫的时间只剩下两百年不到,他就觉得徒弟这个想法还是要掰一掰:“弱小就是他们的原罪。”
弱小就是原罪?
“那什么是弱小呢?”周竹桢立刻反驳,“对于炼气修士来说,凡人是弱小的;对于炼虚修士来说,低阶修真者都是弱小的;对于比炼虚等级更高的修士来说呢?对于天道来说呢?入门时您教我仙由凡生,因此不可滥杀,难道都是假的吗?”
她情绪有些激动,语速不由自主就快了两分,听在含光道尊耳里就有了两分咄咄逼人的质问意味。
“是,修真者确实是从凡人中选拔而来。”含光道尊声音微沉,“但是选拔修真者,并不需要那么多凡人,况且小世界中修炼困难,他们并不能为我们产生价值,杀了也就杀了,他们能怎么样?”
——杀了也就杀了,他们能怎么样?
周竹桢一直都知道含光道尊和她有些观点存在分歧,但是听到他亲口说出这句话,还是觉得心神剧痛,如遭重击。大段大段反驳的话堵在喉头,却显得格外苍白无力。
他那么固执,根本听不进去她的辩驳。
她嘴唇颤抖,也是气急了,盯着他的眼睛质问。
“可是这样的话,除了不以人为源进行修炼,我们和邪修还有什么区别!”
“邪修?”含光道尊把手中的玉简狠狠砸在桌上,碧绿的玉石碎片散了一地,“你心里就是这么看为师的?”
他站起来,一步步走到她面前,面色沉冷,眼睛里已经开始酝酿风暴,一字一顿问她。
“宸元,你为了不相干的外人,就要忤逆师父?”
“我没有”周竹桢也意识到此言不妥,她知道这话伤人,却不肯放弃自己的观点,只是放低了声音试图同他解释,“徒儿闻凡间有言‘亲有过,谏使更’,我只是”
有过?
“这件事本就是无错的。”含光道尊冷笑,“将来你坐在这个位置上,你也会这么做。”
“我不会!”
“是吗?”含光道尊挑眉,唇角略带讽意,“那为师拭目以待。”
周竹桢被他气得几乎灵魂出窍,她转身就冲出了含光峰正殿,化了道遁光,瞬息之间就远去了。
含光道尊追了两步,愤然一甩袖,砰一声砸上了殿门。
殿外的随侍弟子吓了一跳。
周竹桢径直冲出了问道门,山门的守卫弟子只看到白影一闪,下意识想拦一下,却被化神气息拍了回来,吓得立刻跪倒下去。
他们也就拦一下练气筑基的低阶弟子,是无权干涉高阶修士行动的。
周竹桢往外飞了老远,直到离开了问道门地界,才放慢了遁速,降落下来。
她收起归真剑,一个人默默在荒郊野岭里跋涉了一段路,站在那里定了很长时间,取了飞舟出来,打上几十个阵法,才进了舱室,慢慢地靠墙坐下,抱着膝盖,把脸埋进臂弯里。
阆台仙踪(97)()
周竹桢保持着这个姿势;仿佛被定住一样;在那儿坐了很久。
舷窗边的光亮渐渐消失;一颗颗星辰开始闪烁起浅淡的光芒。
她年幼失恃;父亲续弦后就视她为无物;后来更是任凭后母将她发卖,十五岁入深山修道,她独自一人在深山里藏了数十年,直到结丹后才开始勉强与社会接触。
再出来的时候;她童年时记得的一切都已经面目全非,所有的社会关系都断得一干二净。
这是幸运,也是不幸。
她可以对其他的一切都视若无睹;却独独抗拒不了亲情的诱惑。
刚刚来到这个修真界的时候;由于系统的控制和进入新环境的不安;她确实对含光道尊十分防备,但是两百多年的相处下来;他非但没有任何恶意,还把她当作亲生女儿抚养教导,对她的疼爱关心更是没有半点作假。不管他一开始是出于什么目的收她入门;到了现在都不重要了。
“我不想和他吵架的”她把归真剑抱在怀里;冰凉的水滴划过剑身;“为什么会这样”
她的世界原本是黑白分明的;因为他的存在才不得不接纳了灰色的存在。
她太害怕失去这一份亲情;因此拼尽全力地去完成他交付的任务;努力地去做一个合格的首座首徒;就是不想看到他失望的眼神。
有些东西,一旦得到了,就再也不舍得放手了。
她不想失去他。
可是上千年的年龄差距造成的深刻代沟,两种截然不同的世界背景和社会意识下形成的价值观之间的巨大差异,又怎么是能够轻易弥合的。她和含光道尊之间的矛盾一直都存在,不过是因为之前没出过什么大问题,两人又都能够互相宽容,才维持了这么久的表面平静。
周竹桢很痛苦。
她并不能说她师父的观点完全错误,但她总感觉哪里不对难道弱小就应该被屠杀被毁灭,就可以任意被人剥夺生存的权力吗?
归真也很难受。
它很想抱抱她,告诉她不要难过,无论如何,它永远都会陪着她的但是它做不到。
在她达到足够的实力水平之前,它是没办法化形的。
周竹桢慢慢站起来,拾起归真剑,从舷梯下了飞舟。
其实她就在荒郊野岭中设下阵法,旁人也是发现不了她的,但她更愿意在比较私密的空间里发泄情绪。
这个时候天已经黑透了,月上中天,繁星闪烁。
她收起飞舟,御剑漫无目的地盘旋了一会儿。
周竹桢其实是想回去的,可是她有些胆怯。含光道尊从来没对她发过这么大的火,他上一次这样动怒还是殴打赪燬魔尊的时候。
他现在肯定很生气吧?说不定觉得后悔收她为徒,更进一步,会不会想把她逐出师门?
周竹桢其实不害怕惩罚,她今日说话的确是过了头,态度也有不敬之处,她师父如果要打要罚,她全盘受着,是没有半句怨言的。但是他要是逼她认错,她难道能说出违心之语吗?
含光峰正殿离她居住的东侧殿距离极近,不要半刻就能打个来回,她只要回去,就无法避免和含光道尊碰面,但是她不回去的话,她师父会不会更生气?
周竹桢不由得内心挣扎,她在空中徘徊了半个时辰,最终还是没勇气现在回去见她师父。
她就冷静一下,过两天就回去。
道君一边催眠自己,一边往问道门的反方向飞。
不过,不立刻回去的话,她要去哪儿呢?她又能去哪儿呢?
还像从前那样一个人悄悄找个有点灵气的峰头隐居下来么?
周竹桢其实不想独自隐居,从前是因为修为太低了,不得已先躲起来提升实力。现在她已经可以保护自己了,当然不愿意一个人待在人烟稀少的山里窝着。
再说她现在又不想闭关修炼。
去瀛洲的其他门派拜访是不行的,现在这个节骨眼上多少人想找问道门帮忙呢,何况她和她师父闹矛盾,原本就不应该透露给外人知道。
去附近的仙城住一阵倒是可以,但是那里都是低阶修士,没什么意思。所有的仙城都是大同小异,并没有什么值得停留的。
干脆走远一点,去散散心好了。等她想清楚一点,再回来亲自向她师父请罪。
周竹桢御剑飞了三四天,从瀛洲港搭乘传送阵,前往珉洲。
珉洲,天机门。
天机门弟子的日常是这样的:
“师兄!我算出来了!你今天财运亨通,往北面寻准能发财!”
“少来!你每次算得都不准!上次算什么红鸾星动,往东飞了三天三夜什么都没有!”
“师妹,今日早课,你我结对演算可好?”
“”
溯流坐在讲道台上,一脸无奈地看着下面的天机门弟子吵吵闹闹。
习惯了,每天早课开始之前总要闹一会儿的。
炼虚气息突然迫近,溯流立刻起身,台下的众弟子也立刻安静下来,纷纷跪拜。
“徒儿见过师尊。”
“弟子参见道尊!”
“免礼。”鸿明道尊随意地挥了挥手,扶了溯流起来。他本来是随便来视察一下天机门弟子的学习状况,仔细打量溯流一番,却顿住了。
溯流看他目光停滞在自己脸上,还以为自己脸上沾了啥脏东西。他摸了摸脸,疑惑道:“师尊,有什么不对吗?”
“啊,没有没有。”鸿明道尊伸出手,随便掐了一掐,道,“徒儿啊,为师刚才给你算了一卦。”
“算出什么?”溯流一脸茫然。
“算出你往东走,一直走到海边,没准能碰到一位故友。”鸿明道尊挑眉,笑嘻嘻地道,“去吧徒弟弟!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哦!”
“”
溯流是何等的冰雪聪明,立刻就领会了鸿明道尊的意思,他点头应是:“那徒儿即刻就出发了。”
“嗯嗯,去吧去吧。”
溯流取了枚银色的三角形飞行法宝出来,踏上法宝,化出遁光就离开了门派。
他一路往东飞,一路猜测这位“故友”究竟是谁。
鸿明道尊来视察早课的次数简直屈指可数。这一次显然不是视察早课的时候看出他有什么机缘,顺便跟他说一声这么简单,而是特意赶在早课的时候亲自来寻他,让他去寻那位“故友”,多半是让他把人带回门派的意思。
什么人会让鸿明道尊亲自开口,派他出来寻找?还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溯流挺好奇的。
不过他师父应该不会无缘无故耍他玩,既然他这样说了,要寻的应该是他想见的人吧。
他想见谁呢?
溯流在心里把自己的好友列表翻了又翻,也想不出谁会在这个时候跑到珉洲来。
罢了,找到就知道了。
周竹桢出了珉洲港,顺着海岸线慢慢地走了一会儿。
珉洲是七洲之中地域最广的一洲,西连h,东接珩洲,西南众岛居住了很多不同的族裔,虽然主要为道修所控制,氛围还是比较开放的。
这会儿海岸线上倒是热闹,甚至有不少海里的妖族上岸摆了坊市和人族修士交易,有的化形都化不完全,有的一对鱼鳍代替了双臂,有的浑身布满青色的鳞片,还有的下半身是人上半身是鱼
周竹桢还见到几个身披黑袍生机微弱的修士,她猜测可能是传闻中的鬼修。
她有些好奇,但盯着人家围观未免失礼,也就没有多看。这样鱼龙混杂的地方自然不能没有人维持秩序,周竹桢至少感受到了两道元婴气息笼罩着这片区域,她无意惊扰,就离开了坊市范围,顺着海岸线继续往前走。
不知道走了多久,渐渐就看不到人烟了。她找了块礁石坐下来,看着远处的海浪翻卷,云卷云舒。
远处的海面上突然浮起了一小丛像是海藻一样的东西。
阆台仙踪(98)()
那一团“海藻”动了一下;然后悄悄朝她漂近了一点。
一张精致的面庞从海藻下露了出来。
碧色的长发下露出一双翡翠一样的眼睛;雪白的手臂拨开海浪;身后的水波里;银白色的漂亮尾鳍一闪而过。
是个鲛人少女。
周竹桢早就发现她了;但她并没有动弹,仍旧坐在礁石上盯着远处发呆。
这只鲛人只是练气修为,她现在表现出来的修为是金丹,周竹桢估计她也不会靠得太近;可能就是好奇想看看人类吧。
然而她猜错了,鲛人少女发现她无动于衷之后,狡黠地笑了一下;不知道从哪摸出一个不明物体朝着她的头砸了过来。
这样当然是砸不中的;那枚不明袭击物被周竹桢的护体灵气挡住;被灵力卷着漂浮在空中。
那是一枚贝壳。
周竹桢倒是不生气,她有些好奇;把贝壳打开,里面赫然是一颗淡粉色的珍珠。
嗯
虽然这礼物送得有点突然,但周竹桢还是收下了珍珠。她想了想;从储物手镯里找了瓶筑基期的补灵丹丢给她。
鲛人少女收了瓶子;打开闻了一下;把瓶子收起来;又朝她凑了凑。
“你就不怕我把你捉去卖掉吗?”周竹桢伸出一只手;轻轻地撩着水;“鲛纱可是很珍贵的;不少商家都会购买鲛人奴役纺织啊。”
少女顶着一头蜷曲的碧色长发,疑惑地歪了歪头,似乎根本没有听懂她在说什么。她又靠近了一点,手里拿了一枚碧绿色的圆形玉片,小心翼翼地递给她。
“这是什么?”周竹桢接过玉片,玉片上刻了两个她看不懂的符号,正反两面都有,用神识探查倒是看不出什么异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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