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默的声音本来就充满磁性,此刻柔情默默,像一壶醇酒倾于细瓷杯,清冽而使人陶醉。冰冷的锋刃离开了他的喉咙。
苍默露出了些许胜利的,得意的笑容。
月无痕紧盯着手中滴血的匕首,用舌尖轻轻舔舐着殷红,长长的睫毛覆落了下来。
他的心中不禁一凛,她早已重新睁开了眼,腮边两个深深的酒坑。
虽然那笑容犹如水中睡莲般优雅,却能一眼看出,是不屑的,嘲讽的笑容。
“仙君,你挺能的嘛。类似的话对着不同的人说了好多遍了,难怪这么熟络,连情感都把握得这样好。不过,只要稍微明白点事理的,都知道张口倾吐衷肠是多么困难的事情,尤其是和我这初次见面的,太顺畅了只显得不自然。”她用手指在匕首上滑动:“下次再碰到类似的情况时,记得要羞涩些,吞吐些,才更加真实。”
“想不到凉音的丹药这样厉害,不仅能窥听心音,是是非非人心人意都都竟也能看得透了。”
“这和夜凉音的丹药无甚关系吧。你自己也说了,对我的情报收集不足,也只是把道听途说拼凑起来罢了。世人对于我的形容,多半着眼于善良单纯,哪怕破坏秩序也要将令我流泪的亡魂放归。听起来好像是夸,实际上却根本和他们说白痴小孩的心性时毫无两样。因为我,连累得我父王也成了宠溺无度,不思天下的代表了。可却极少有人知道,我放过的那些亡魂中绝大部分,根本就是不能转生的——与他们形成联系的不是这三界的脉息,而是他们的身体本身,所以他们完全没有再凝合躯壳的能力。除让他们直接还阳,再无他法。”月无痕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苍默:“偶有个例,不足为奇,可是近些年来冥界却大批量涌入这类死魂。不能不让人怀疑是有人故意造出来派遣到冥界来的,为的是吸取冥力,在地界另辟新势力。”
苍默的眼皮动了动,神情严肃了起来,脸色也变得很难看。
第783章 浮冰()
月无痕的眸和嘴角都弯成了弦月,丝毫不在意他面容的变化,自顾地道:“在第二个来我冥界捣乱的家伙出现时,我就已经发现。可父王大人的心情一直不好,要是和他提起有人竟趁乱动了这种念头,他要大发雷霆起来可不得了。我虽然也讨厌别人偷偷摸摸做坏事耍阴谋,但流血争战我却是没什么兴趣的,便想着尽量不惊动父王的情况下自己解决。于是便做了一场多愁善感的戏,朝着父王撒娇赖皮。他当我是心软,所有人全当我是心软,只有我自己知道——我放归的还阳者总共三百二十五,其中只有五个是真正来转世的地界之灵,我为了让戏更逼真些,才把他们放回去的。最后魂魄得以保全的,也只有这五个而已。而剩下的三百‘死魂’,在还阳的一刻,早已被我偷偷做掉了,换成了我自己的人。这样便不会有人发先我察觉了真相,仍旧一味放心大胆地派那些不怕死的来我这里送死,还傻傻地自己把思量都透露给了我。”
月无痕格格地冷笑着,踏着细碎的步伐,拂去苍默额角的冷汗,在他的耳边吹着风道:“你的计划还真是周密又狠毒呢。而你的仙君美名,就是你最好的护身符,暴露了,也没有人会怀疑到你身上来。连我初次得知的时候也是吃了一惊,难以置信,想着会不会是有人故意蒙蔽我。”她扬了扬匕首:“但是用你的鲜血回影之后,我又看到了更多有趣的东西。高明,实在是太高明了。在下佩服之至。”
苍默的温柔被吹散,凶狠凌厉的杀气漫散全身,月无痕顺势一划,指尖在琴弦上撩拨一下,忘川河水随弦声掀起万缕水花,挡在了她的面前,几根泛着碧蓝的银针随着溅落的清水坠落在地。
她瞥了银针一眼,诡异地笑了笑,手指一勾,银针复又飞起,苍默已做好了抵御之备,不想它们却生生洞穿了站在一边的引渡者的咽喉。
引渡者咳出了一口鲜血,后退了几步,瞪大双眼望着月无痕。
“公主您为什么要对属下动手?属下一直兢兢业业,忠心耿耿”
“好个兢兢业业,忠心耿耿!”月无痕冷笑一声,雪白的缎带从她的袖中飞出,击碎了引渡者手中虾色的灯。
月无痕唯一旋身,飞至他的眼前,指着残破的碎片中,蓄满了法力正欲刺入人心的绝情针道:“这就是你表达对冥界忠心的证物吗?”
引渡者的肩膀轻轻哆嗦着:“公主我我”
月无痕一脚将他踹倒,面无表情地道:“青镜,你真是太让我失望了,放着好好的引渡者不做,竟跑去为了仙族的伪君子卖命。难道冥界有哪里让你不满意了?”
青镜呼吸急促,眼见存活无望,咬着牙恨恨地道:“对!你说的没错!我就是对冥界不满意!哪里都不满意!人家天界,一朝成仙,代代为仙,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可是冥界呢?虽然有着比天界还强大的力量,比仙族还要高的地位,可是却比凡人还要苦,整日除了没日没夜的拼命接引亡魂,根本再无他趣。生下的孩子还要经精挑细选,通过层层考验,才能得以存活——我的孩子就全都死在这该死的优胜劣汰制度中。让我如何不恨,如何不恼!明明有着能够享乐的条件,却为了所谓的天下,不好好利用,那根本就不叫无私,不叫心怀天下,完全就是彻头彻尾地傻瓜!”
第784章 青镜()
“青镜。”月无痕咬着牙道:“连觉悟都没有,你这么多年的冥族,算是白当了。”
“什么觉悟,完全是笑话!帝沙口口声声把道义,觉悟,使命挂在嘴边,说什么公平,说什么正义,可是等到他的妻子死了的时候,他不还是痛苦得不行?对自己的女儿,为何也不见他步步为难,放任她骄纵任性?说到底,其实他自己也没有完全理解自己的信条,那又何必遵循呢?以前还罢,现在的他,哪还有一点说服力?”
“这全是苍默给你灌输的?”月无痕俯下身,扼住他的咽喉,鲜血顺着又深了几寸的绝情针滴答流淌,他快要喘不过气来,牙齿被鲜血染红,不屑地道:“用不着仙君说,这些都是我自己的所思所想。就连现在日渐混乱的顺序,也并不全是因为仙君从中作梗,而是冥界本身也出了问题——苍蝇不叮无缝蛋。违背心魂的道路,根本就是行不通的。可是愚蠢的帝沙,心木他们完全不明白这个道理,还在这条道路越走越远,为了维持秩序,干脆借着外力来抹去感情。再这么下去——虽然我自己看不到了,但是我能想到,这暗无天日宛如死城的冥界时没有前途的,迟早是要覆灭的。公主,你就等着看冥界倾覆无能为力,引颈长叹吧!哈哈哈哈哈!”
青镜大笑着,化作了一缕尘埃。月无痕攥着拳头,朝他方才躺着的地方狠狠地打了一拳。
地面裂开了一条缝隙。
她缓缓地起身,朝苍默走去。
他直直立在原地,仍带着似笑非笑的表情,面无惧色。
“现在,你的秘密全暴露了,不害怕么?”月无痕幽幽地道。
“怕。”
“那为什么你还在笑?”
“因为我已看出,你不会再想杀我。命在,一切在,我没什么理由不笑的。”
月无痕紧盯着他圆润的荔目,露出了奇异的笑,长袖一甩,早已坐回了琴桌旁。
水光的波纹透过灯映在她冷月色的衣衫,绰绰的影子将她的侧脸映照地更为迷人。
苍默注视着她美丽的脸,淡淡地道:“过分自信不是好习惯。”
“这句话,我原原本本地还给你。”
“别怪我没提醒你,你一旦放我走,就绝没有第二次机会能杀了我。而且,你还会主动地跑来嫁给我的。”
“无所谓,随你怎么折腾。”月无痕道:“三个数之内,滚开我身边,小心我改主意。”
一,二,三。
三个数查完,苍默却还是立在原地不动。
“你这是什么意思?自己找死?”
“怕老婆的男人没有前途。”苍默道:“我可不能被我未来的妻子三个数就喝退了,不然日后我如何有发言权呐。”
他背着手,回眸一笑道:“是去是留的自由,我还是要争取的。”
望着他离去的身影,月无痕竟不知道自己的选择是对是错。
青镜的话虽然让她恼怒,但她也知道,长此以往,没有苍默,也会有其他人点燃这根火索。
罢了,罢了。成败是谁也无法定夺的。
第785章 灼灼其华()
他缓缓抬起头来,嘴角勾起,带着几分自嘲:“军师不愧是军师,一猜就着。”
散羽低叹一声。
落叶,真是让人不愉快的回忆。身为军师,出谋划策,难免阴损事。也难怪他会被挑拨,钻了心之缝隙。
轮环因果,报应不爽。自己之前流下的眼泪,真是既矫情又做作。
她唤出了一块免死金牌放在了他的手心。
他看清了掌心的金牌时,颇为意外:“军师,您这是”
“无论是你还是我,抗婚都是大罪。没有这种东西护身,玺颜会放过你吗?”
“军师你不在天界,是如何知道抗婚?”
“雾歌对你的心思人尽皆知。可她之前一直认为是自己的地位不如落叶才不能讨你欢心,现在落叶已死,她也终于如愿做上了九天公主。前儿那事情又让她知道了姻缘簿只要地位够高,可以随便乱改,以她的骄纵任性,怎么可能不求着玺颜去添了你们的姻缘呢?”
他点了点头,承认散羽的说法是对的,但同时迟迟不肯将金牌收下:“虽然我的确是想着让军师大人想法子替我推了这桩姻亲,但这礼物未免太贵重了,我不能收下,还请殿下另想他法。”
散羽指了指自己的短发,苦笑道:“我要是能想到,自己又何必做到这般。”她将他的手指扣拢:“收下吧。我利用了落叶,让她惨死,内心本就歉疚不安,若再害得你遭受意外,我真是百身莫赎了。用一块金牌换了心清,有比我更精明的商人吗?”
他颤声道:“落叶的死不全是军师的错,大部分的责任都在我身上,您怎么能这样包揽”
“但如果没有我,凭楚遥将军自己是不会做,甚至想都不会想到利用他人感情这种卑鄙事情的。”
她低低喃喃一句,归根结底,终是该怨怪我。难得善果,难得真心的也是在所难免。
“军师,你说什么?”
楚遥没听清她最后的自言自语,追问了一句,散羽回过神来,若无其事地摇了摇头。像想起了什么似的,微微弓起身子,一粒晶莹剔透的晶玉落在她的指尖。
“这个您也一并拿去了吧。”散羽微微笑道。
楚遥捏住这颗璀璨的玉珠,略有不解。
“如果你抗了婚,拿出了免死金牌,雾歌还是死缠着你不肯放手,你就把这颗晶玉丢在地上便可。”
他还是不大明白她的意思,她却提着裙角,朝云雾深处而去。他木木地立在原地半晌,将它们收起。
落叶,虽然与你相依,是一场骗局。但请你放心,虽然一世缱绻的誓言我无法做到,但我此生,绝不会再爱上第二个女子。
跌跌撞撞地跑到锦绣阁,却迎面撞上了阿锦。
心脏剧烈地疼痛,绚烂鲜红的血从她的口中吐出。
阿锦被撞得一个趔趄,刚要发怒大吼是谁这样冒失,低头间,却忍不住惊呼了一声:“散羽?怎么会是你?你不是应该在冥界吗?”
“散羽的确应该在冥界,所以,你看到的不是我,你谁也没看到。”
第786章 清风()
阿锦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道:“是,你不是散羽,我也没撞到过谁。”
散羽满意地颔首,感叹道:“你果然懂我。”
“我们毕竟是老朋友了。”
阿锦搀着她,安置她坐下。
“这么急匆匆冒冒失失的,不是你的性格。难道”她倒抽了一口冷气:“冥界出大事了?”
“现在虽还没有,我想也平静不了几天了。”散羽咳嗽了两声,将阿锦递过来的梅花茶水一饮而尽,苍白的脸色瞬间好看了许多。
她平缓了一下情绪,淡淡地道:“锦,如果你当我是好姐妹,就不要对我有所隐瞒。”
“我们当然是好姐妹。”锦见她严肃,自己也严肃了起来:“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好,那我问你,凉音被处死的那天,你是否在场?”
阿锦略略迟疑,却立刻道:“是。”
“你确定那人就是凉音吗?”
她怔怔,道:“散羽,我知道你也许到现在都不肯接受事实,但也不能自欺欺人”
散羽打断了她:“换句话说,就是你很确定咯?”
“我的眼睛很好。”阿锦不无担心地注视着她:“散羽,从刚才开始,你到底想发现什么?”
散羽不理她,自顾自地道:“那他的魂飞魄散的整个过程,你也全都看到了?”
这次她犹豫的时间比之前都要长。
“嗯,是呢。我还和司姻说,这次他还真坚强,那刑罚看着就疼,但他一滴眼泪也没有流”她说着,声音忽然就弱了不少:“哎,这么一说,还真是好奇怪的。在受刑时,他不但没有流泪,还一个字都没说这”
按着往常,即使他慷慨赴死,无哀无泪,必然也得胡说八道半天才肯闭上眼睛,当时他的姿态显然是淡定沉默地都不像他了。
“而且我好像也并没有看到他的魂魄从躯壳中飞脱出来”
散羽冷静地整理了一下思绪,终于彻底确定了整个过程。
也被迫接受了她不愿接受却最为合理打的事实。
她闭上了双眼。
待那双眸子再次被清风抚慰,锦,一眼便看出了她的伤。
“散羽,有什么事情你直说,让我替你分担便是。要是你自己担着,总会受不住的。”
她的指尖嵌在了胸前的皮肤,四个空洞的幻影涌动。
血顺着她的心,顺着她的眼睑流淌,斑斓的彩色染上点点红斑。
“散羽,你不能把灵石挖出来,那会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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