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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柯点点头，沉默片刻后，很认真地问道：“姐，你喜欢现在这种生活吗？”
苏瑾年站起身走到他身边，平静地说道：“当然喜欢。”
“可是以前在王府你也过得很开心啊。”
“那是因为要照料你们，如果我每天都郁郁寡欢，你们会怎么想？倒也不是说我讨厌王府的生活，只是两相比较，我更喜欢眼下这种宁静。”
苏柯微微一叹，勉强笑道：“可是你现在也太清苦了。”
苏瑾年抬起手揉揉他的头发，笑道：“傻弟弟，你当真以为大姐穷得揭不开锅？且不说出嫁时那些价值连城的陪嫁礼单，光是陈家每年都会送一大笔银子过来，只不过我都用在别的地方。”
苏柯调侃道：“还有这回事？姐你把银子用哪了，不会是去放利钱吧？”
苏瑾年嗔道：“胡说八道什么呢？我不是那种人。如你所见，宁州是个好地方，商贸发达，财富繁盛，但这都汇聚在四大世家手里。而且因为名声在外，整个宁州都是鱼龙混杂，作奸犯科之人不少，所以百姓的日子并不好过。这几年天公不作美，天沧江和渭水中游屡发洪水，周遭的难民大量来到宁州，谁愿理会他们？饿殍遍野这种境况恐怕你也没见过，我和安之商量后，将银钱拿出来秘密地成立一家米行，在宁州地面上办置施粥铺子，虽然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好歹能救些性命。”
苏柯愣愣地看着大姐，原来宁州城里那些没有标记的施粥铺子都是她弄的。
“这不是官府的职责？”他纳闷道。
苏瑾年悠悠一叹，道：“官场上规矩森严，章程繁琐，而且难民一直是个很难解决的问题。”
“可是”
他本想说这和你无关，转念一想，并没有人逼着大姐去做这件事，而且她和姐夫是暗中行事，不图名不为利，想来她是心甘情愿的。
苏瑾年微笑道：“所以你现在明白了？”
苏柯想起一段往事，叹道：“我刚到无量山时，宗主姐姐说你悲天悯人，有菩萨心肠，想来她很清楚这些事的原委。而我身为你的弟弟，因为自己的小性子没有帮到你，姐，我真是混蛋。”
苏瑾年凝视着他的脸庞，摇头道：“我知道你本性不坏，更不会责怪你什么。对了，无量山是不是很好玩？我听安之说，这世上有很多能上天入地的修行者，个个都有大神通。”
苏柯好奇道：“姐夫也懂修行？”
苏瑾年失笑道：“他懂什么修行，一个书呆子，纸上谈兵还行，动手动脚可就是自取其辱了。”
苏柯很喜欢大姐现在的表情，只要提到陈安之，无论她是调侃或是赞许，眼里都是温暖的柔情。于小王爷来说，大姐在自己心里绝对是排第一，只要她这辈子能幸福安康，那么奢华也好，清苦也罢，又有什么关系？
他忽然明白了一些以前从未注意过的道理。
苏瑾年注意到他表情的变化，感慨道：“之前二十三年，为了整个家活着，也为了将你们照顾养大，虽然也很开心，但那终究不是我想追求的生活。如今虽然粗茶淡饭，但我每天都活得很充实，很快乐，所以你不用担心我。”
苏柯点点头，忽然想到一个问题，大姐今年二十六岁，虽然还是妙龄，但也该考虑一下儿女的问题。她和陈安之成婚三年，却一直没有这方面的动静，不禁吞吞吐吐地说道：“姐，你怎么不给我养个外甥呢？”
苏瑾年捶了他一下，然后低下头，脸上浮现母性的光辉，轻声道：“其实郎中已经诊过脉，说我已经有三个月的身孕。”
苏柯一脸呆滞，随即反应过来，脸上一片狂喜，猛地一窜三尺高，大喊道：“我要当舅舅啦！”
苏瑾年望着陷入癫狂的弟弟，脸上神情喜悦又满足。
世人都说神仙好，惟有功名忘不了。古今将相在何方？荒冢一堆草没了。
可对自己来说，只要能追求生命的乐趣，享受和家人的天伦之乐，这才是真正的神仙日子。
第047章 书生（）
苏柯与大姐三年未见，自然有聊不完的话题。
苏瑾年见他心情甚佳，犹豫了片刻，开口说道：“小弟，前些日子我又梦见娘亲了。”
气氛陡然凝滞，空气中飘着寒冷的气息，小王爷的笑脸在这一刻凝固，他缓缓低下头，看不清他的表情，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谁都不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吴王这三个儿女，自然也不是天上掉下来的。可王府里所有人都知道，小王爷在府中很好说话，却也有禁忌，那就是绝对不能在他面前提起吴王妃。
曾经有个很受宠的侍女说起吴王妃，当即就被小王爷赶出王府，任凭那个侍女如何哭泣哀求，小王爷都没有再看她一眼。
苏瑾年犹豫不是担心苏柯会生气，而是心疼，因为她知道这是小弟一个可能永远也解不开的心结。
果不其然，苏柯面部抽动一下，算是一个极其勉强的笑容，然后漠然地说道：“从很久前开始，我就当自己是个孤儿，这些年从未变过。”
吴王妃这三个字在王府内是禁忌，只有极少数老人心中还有印象，当年那个性情直爽如火的女子是如何离开王府的。犹记得那时七国之战还未爆发，小郡主才出生不久，因为一场莫名发生的冲突，吴王妃在一个月圆之夜悄然远去，再也没有出现过，从此苏柯三人就成了没娘的孩子。后来吴王征战沙场，年幼的苏瑾年担起大姐的职责，尽心尽力地照料一对弟妹。
苏瑾年对其中内情很清楚，却也无可奈何，毕竟这世间很多事都是无法人力改变的。
其实真正说起来，当年母亲离去，最伤心的是已经懂事的她，苏柯和小郡主毕竟懵懂年幼，更多是出自本能的哭泣，没有她那么清晰的体会。
“其实娘亲也有她的苦衷”苏瑾年说了一半便停下，因为她也觉得这是一个很艰难的话题。
苏柯摇摇头，看着她认真地说道：“那些都不重要，姐，你知道我为什么会那样想。当年她离开也许有她的原因，可这十八年来，她从来都没有回来看我们一眼，难道这是为人母之道？既然如此，我只能认为自己是一个没娘的孩子。”
他说这番话的时候，脸上没有表情，但苏瑾年能感受到那份藏于心底深处的悲伤。
“所以很多时候我都在想，也许她已经不在人世，所以没办法回来看我，那样起码我心里会好受一些。”苏柯笑得比哭还难看。
苏瑾年侧过头，微微垂首，抬起手在眼角擦拭。
“是姐不好，不该和你提起这些事。”她的声音微微颤抖着。
苏柯站起身，走到大姐身后，轻轻帮她捏着肩膀，安慰道：“天大地大，老姐最大，你说什么我都会乖乖听着。”
苏瑾年被他逗得哭笑不得，抬手拍拍他的手背，说道：“其实你能想开也好，日子总归要自己过，太苦了也不是办法。我知道父王的脾气，他根本不会理这些事，所以你十六岁后我才放心嫁人，就怕你照顾不好自己。如今多好，我家小王爷成熟稳重，也知道哄人，看来没少骗女孩子。”
苏柯尴尬地笑笑，解释道：“姐，这你可误会我了，在上京谁不知道我是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无论是青楼的花魁，还是府中的侍女，我都是真心相待，从不骗人。再说像你弟弟这般帅气富有的公子哥儿，还需要骗女孩子？”
苏瑾年笑骂道：“说你胖你就喘，这么多年还是这个脾气。行啦，知道你是天下第一的公子哥，不用整天那么臭美。话说回来，你如今二十岁，也到了婚配的年纪，是不是带个弟妹来给我见见？估计父王心里也很着急，京城里像你这么大的世家子弟早就三妻四妾儿女成双，他也很想抱孙子吧？”
苏柯翻个白眼，无赖地说道：“想抱孙子让他自己生，我才没兴趣。成亲这事，过几年再说，我还想多修行一段时间。”
苏瑾年无奈道：“有你这么说自己老爹的？算了算了，懒得劝你这头犟牛。无量山离宁州不近，这几天你赶路也辛苦，去好好歇一歇，然后我带着你在宁州转转。”
苏柯答应一声，离开的时候趁大姐不注意，猛地俯下身在她脸颊上亲了一下，然后哈哈大笑着狂奔逃走。
苏瑾年面上生气，眼睛里却是笑意盈盈，满是疼爱的神采。
这几日苏柯在宁州城里闲逛，难得放松这么一段时间，更令他心情畅快的是陈氏很有眼色，没有在这个时候出来触霉头，而且宁州城里几大世家的公子哥们似乎得到警示，街上比往常平静许多。这让小王爷在欣慰之余，不免生出一些感慨，还想着路见不平为民除害，看来自己是没机会了。
离开宁州之前，苏柯和陈安之聊了一次。
这个他得称呼姐夫的男人温润如玉，如苏瑾年所说，他最大的爱好就是看书。
这座三进宅院很简陋，唯一称得上奢华的房间便是书房，面积极为宽敞，摆放着十座书架，上面有很多陈安之辛苦搜集来的孤本残本。苏柯转了一圈，不停地点头赞赏，实际上他连有些书的字都不认识，而且兴趣缺缺。当年王府请过很多知名大儒来当西席，就没有一个人能坚持十天，不是被小王爷气走，就是被他领着一帮恶奴不让进门。
人讲究风骨二字，谁能受得了这种气？所以久而久之，再也没人敢来王府当先生。
如果不是因为大姐的缘故，苏柯对陈安之这种人不会有太多好感。
“喝茶？”陈安之问道。
苏柯点头道：“行。”
他转到桌边坐下，看着陈安之熟练地摆弄茶具，好奇道：“姐夫，这件事是不是很有格调？”
陈安之一边泡茶，一边微笑道：“只是一种兴趣，和养花种菜、饮酒听曲并无区别，谈不上格调高低。而且有句话叫百无一用是书生，可见这天下人的地位并不高。世间有武榜，评定天下武道前十，若官家不理会，可能还会有王榜、将榜，何时有文榜？所以人只是一种身份，并非可以显摆的资格。”
苏柯点头笑道：“还是姐夫说话中听，当年要是你来当先生，我肯定不会赶你走。”
陈安之将茶杯推到苏柯面前，没有继续这个话题，反而望着他问道：“殿下为何想要修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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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48章 有人踏山而来（）
“修行啊，当然是为了变成天下第一，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想揍谁就揍谁，看中谁家小姑娘直接带走，对方不仅没有怨怼，反而满心欢喜。喝最烈的酒，杀最该死的人，勾搭最美的女子，这就是我的宏愿。如果不是天下第一，我又怎么做到这一点，姐夫你说是不是？”
这个回答很苏柯，他还不忘朝陈安之眨眨眼，让人无法分辨他话里的真假。
陈安之赞许地道：“气吞万里如虎，这个心志很不错。”
这句赞赏让小王爷很满意，觉得陈安之越来越顺眼。
陈安之话锋一转道：“陈府派人过来传话，说是请我去宗族内担任职务，想来这是你的功劳，不过我婉拒了。”
苏柯无所谓道：“其实我只是帮你们出口气，因为陈天南的态度我很不喜欢。至于姐夫你的决定，我自然不会干涉。不过也是，就算你入陈府，多半也会各方掣肘，办事也不会顺心，倒不如不去。只是咱们一个白脸一个红脸，那位陈氏家主会不会夜不能寐？心里想着我们到底是什么用意？”
陈安之微笑道：“依我对大伯的了解，他肯定会想。”
苏柯拍手道：“那就最好，虽说这老头没有什么大错，但能折磨他一下，本世子也是乐见其成。”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陈安之神色稍稍有些古怪，似乎藏着一些心事。按照宗族辈分，陈天南是他的大伯，虽说成家之后便离开陈府，但他对这个喜怒不形于色的大伯算是比较了解。他对陈天南谈不上厌恶，只是这些年见过一些事情，知道这位大伯不是个普通人物。
“宁州不太平。”他缓缓说道。
苏柯没有察觉出这句话里的深意，颔首道：“我听大姐说过，好像这里贼匪横行？没关系，我会派人去和朝中大臣说一声，让他们责令宁州刺史整饬一番。”
陈安之摇头道：“小弟我这样叫你可行？宁州刺史虽然位高权重，但他的命令未必有四大世家的决定管用。宁州眼下这局面，看似纷繁复杂，浑水一潭，实际上如果用心去琢磨，还是能发现一些端倪的。”
苏柯感兴趣道：“说来听听。”
陈安之沉声道：“宁州豪富众多，如果有人牵头，想要治理这些贼匪易如反掌。奇怪的是，这种局面持续数年，百姓不堪其扰，府衙捕快虽然勤勉，但根本应付不过来。其实这样混乱的局面，对于四大世家的商路也有影响，但他们对此视若无睹，仿佛没有能力解决这件事。”
小王爷不笨，很快就明白其中关键，楞道：“你是说，宁州的局面是四大世家有意促成的？”
陈安之叹道：“我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更加不明白，这对他们有什么好处？”
苏柯想了一会，摇头道：“别管他们了，反正你和大姐也无心俗事，既然这样，安心看书养花便好。”
陈安之点头道：“如果有消息，我会派人告诉你。”
“我准备回无量山，出来几天透透气，舒服多了。”
“好的，我通知你大姐，送你离开。”
苏瑾年虽然不舍，但没有强留苏柯，只是叮嘱他得闲便来宁州看看。
苏柯自然满口答应下来，笑着说要去给自己的外甥准备一份大礼。
大郡主夫妇二人一路送至城外，然后才依依不舍地回城。
王府车队往北而行，一路上官道通畅，也没遇到不长眼的贼匪前来寻衅，如此这般安稳地走了几天，到达宁州边界。虽说宁州与幽州接壤，车队当然不用从幽州那边绕一圈，而是转向西行，再走几天便可到达无量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