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风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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扶风歌- 第25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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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敢因此而轻视这位凉州霸主。数年来,因为张轨病重而图谋不轨的野心家非止一人,但他们无一例外都被张轨所击败。许许多多的敌手有的身死名裂,有的远避他乡,而镇西将军、凉州刺史的地位,从未因此有过一丝一毫的动摇。丧乱以来,秦川血没腕,塞北骨如山,唯有凉州岿然不动、军民安堵,所赖者唯张轨而已。虽然张轨已经年迈,曾经的猛虎成了病虎,但其虎威尚在,绝不容群小所犯!

    宋配小步趋走向前,躬身行礼。起身时,看见站在张轨身边的,有一名相貌与张轨有几分相似的壮年男子,适才出声响应的便是他。宋配知道这是张轨次子,曾经暂摄州事的张茂,于是向他颔首示意。

    张茂甚是谦恭,回礼如仪。

    “听说匈奴人动用二十万大军攻打洛阳,朝廷诏命勤王?”宋配不作多余的寒暄,干脆利落地询问。

    张轨微微颔首。

    “主公有什么打算?”

    张轨探出枯瘦的手,张茂立即将准备已久的笔墨奉上,又铺开布帛以供书写。

    张轨的手一直在发抖,写字时很难控制力道,因此每一个字都写得极大。一方布帛看似墨汁淋漓,其实只得十余字而已:“此志士尽忠报国之时也,当出兵往援。速速!”

    “好!”宋配斩钉截铁地道:“我立即点兵!”

    张轨疲倦的脸上稍许露出一丝微笑。

    “要与匈奴匹敌,必须出动大军。请问主公,谁为主将?谁为副将?”

    “安逊在洛阳,以之为主将。汝为副将,兵事由汝担当。”张轨缓缓写来。

    安逊,指的是张轨的长子张寔张安逊。张寔酷肖其父,学问高深明察,又有敬贤爱士的美名。张轨出任凉州刺史时,张寔留洛阳为官,历任郎中、骁骑将军等职务。前些日子张轨有意将之召回身边,但尚未书奏朝廷。既然凉州大军要前往洛阳,以张寔为主将,正是再妥当不过了。而副将,也自然非凉州用兵第一的宋配莫属。以二人为主将、副将,则此番动用的兵力宋配也大概了然于心了。

    宋配思忖片刻,又道:“胡儿骁勇,尚需以猛将为佐贰,方可匹敌……”

    张轨应声落笔,唯有三字:“北宫纯。”

第三十五章 起兵(一)() 
永嘉二年五月末,镇西将军、凉州刺史张轨传檄四方,响应朝廷勤王诏书,檄文曰:主上遘危,率土丧气,凡我晋人,食土之类,龟筮克从,幽明同款。。23us。即日,以骁骑将军张寔为主帅,镇西司马宋配为副帅,大将北宫纯为前部督,起凉州步骑两万,径至长安,翼卫乘舆,折冲左右。

    凉州之地,属于《禹贡》中记载的雍州之西界。周王室衰微之后,其地陷入夷狄所有。匈奴强盛时,其休屠、浑邪诸王皆居凉州。汉朝击破匈奴,置张掖、酒泉、敦煌、武威四郡;其后又置金城郡,统称之为河西五郡。以其地处西方,气候常寒凉,因此命名为凉州。

    凉州南隔西羌,西通西域,汉时纳入中原政权管辖之后,即号为断匈奴右臂。数百年来,此地都是中原政权与胡族鏖战的最前沿,从雪山脚下到大河源头,随处可见沙场遗迹、可见汉家男儿铮铮铁骨。

    哪怕是大晋开国以来,洛阳朝廷以为四海升平的盛世,凉州战乱也从未停歇。先有河西鲜卑秃发树机能作乱,先后大破封疆大吏胡烈、苏愉、牵弘、杨欣等人率领的大军,极盛时攻陷凉州,威震天下。以至于武皇帝惊呼:“虽复吴蜀之寇,未尝至此。”朝廷耗费资财亿万,用了十年,才终于剿平河西鲜卑之乱,不旋踵又生氐人齐万年之乱,梁王司马肜、安西将军夏侯骏、雍州刺史解系等人先后败绩,名臣周处阵亡。凉州胡晋各族之间连绵不断的大规模厮杀屠戮,直到张轨出任凉州刺史,施展他超群绝伦的军政手段后才终于停止,到现在也不过三五年罢了。

    如此频繁的战乱,锻炼出凉州军坚忍不拔的毅力和强悍勇敢的作风。再配以凉州特产的神骏战马,便使他们成为大晋疆域之中极少数敢于和胡人正面对决,甚至以少敌多的精锐部队。虽说去年底以来,这支部队在与凉州本地大族、西平太守曹祛的战斗过程中损耗颇多,而凉州府库也为之虚耗,但只消张轨一声令下,数以万计的将士立即浩浩荡荡踏上征程,绝没有任何犹豫。

    身怀朝廷诏书的使者刚抵达秦州的泾阳,正遇见了凉州军旌旗蔽日、矛戈如林的雄壮队伍,顿时狂喜。他自离洛阳以来奔走至今,已经遭了几次冷遇,又见到了多名山呼忠君口号、其实却敷衍了事的地方大员。直到这里,才第一次遇见真正有决心、有诚意出兵勤王的强大方镇。

    与使者高涨的情绪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宋配的冷静姿态。他礼貌地接待了使者,并安排得力人手将勤王诏书转送姑臧,但随后就将使者单独安置在了后队,再也不去理会。这并非由于凉州人的礼节荒疏,而是因为对这个连自家国都都无力保护的大晋朝廷,宋配实在有些说不出口的蔑视,连带着,就连洛阳来人也不愿多作交流了。

    张轨对朝廷的忠诚毋庸置疑,所以他才会毫不迟疑地发兵中原;但宋配的效忠对象唯有张轨而已。既然张轨要出兵救援洛阳,宋配便点兵出征。但久经沙场的他很清楚那些胡儿们有怎样的破坏力,更清楚如果匈奴汉国果然倾师出动,仅仅依靠凉州军,只怕是很难取得胜利的。在大军如洪流般向东前进的每一日里,身为全军指挥者的宋配,更多地倒在盘算如何在局势不利的情况下保存子弟兵的实力,如何才能将这支军队尽量完整地带回凉州去。

    除非……除非在洛阳还能有另一支足够规模的精锐与凉州军并肩作战……但这似乎没有什么可能性吧。宋配冷冷地叹了口气,策马前行。在他仿佛铜浇铁铸的凶恶面庞上,露出了讥诮的笑容。

    这个时候,宋配完全没有想到,在距离凉州军行军路线千里之外的幽州,平北将军、都督幽州诸军事的部下们,正为了几乎同样的问题忧虑着。

    蓟城。

    平北将军府的整修几经拖延,最终还是完成了。不过这座将军府完全不同于各地方镇要员的府邸,几乎全无追求华丽效果的意思。在各处屋檐、漆柱、墙壁上没有作任何多余的装饰,甚至有些木料都是不知是从哪里弄来的旧货,显然陆遥为了节约开支颇下了一番功夫。反倒是各处高楼望台的选址和结构非常慎重,甚至每座高楼附近都有水井、蓄水缸和小型的武库、粮库等设置。一旦有变,军府守军便可以这些坚固据点为防御阵地的核心,抵挡大队人马的袭击。

    不过,陆遥也考虑到了自己成婚以后的生活需要,将军府里并非到处都似军事堡垒那般。在将军府东侧的一处别院,便有仔细修缮的园林美景,苍松翠柏掩映之间精巧小楼若隐若现,斗拱飞檐恍若振翅欲飞,十分悦目。

    此地平时被陆遥占据为办公所用。这一天,小楼以外回旋的廊道旁、潺潺的小溪之畔、宛如伞盖的巨树之下,无数顶盔贯甲全副武装的士卒持戟肃立,仿佛一尊尊威武的雕像。幽州幕府的文武大员们便在楼里议事。楼外清风徐来,松涛隽永,一派悠然的气息;楼内的高官大将们却已经口舌激辩多时,很有些剑拔弩张的气氛。

    旬月以来,幽州军府持续监控着胡族两路大军的动向,从未有丝毫懈怠,更早在三天前就得到了朝廷号令天下勤王的消息。这一点,足证幽州军府的信息渠道较之凉州并不稍逊,何况有胡六娘在洛阳,那份勤王诏书根本就是她胆大包天地生造出来的。

    然而对于是否应当响应朝廷号召出兵南下,一众文武臣僚们商议数日,终究还是难以决断。便如年初时的那次讨论一般,哪怕方勤之辩才无碍,言辞滔滔,却怎么也无法说服同僚们。或许出兵洛阳确实是为平北将军搏取声望的良机,可再多的好处也抵不过那个最明显的事实:匈奴汉国两路大军,多达二十万之众!

    或许在文人眼中,二十万只不过是一个数字罢了。便如二十万头牛羊牲畜,不及军府在代地所掌控的牛羊牲畜之半;再或者二十万石粮食,也不到幽州各处军屯秋后预计净收成的两成。可在军人看来,二十万这个数字代表着太过巨大的军事力量。须知昔日大晋军威极盛时,发六路大军灭吴的混一天下之战,动用兵力不过二十余万而已。北方的强邻拓跋鲜卑,号称控弦四十万众,其实对外征伐时实际调遣的人马也不会超过十万。军府中每一名有经验的军人都知道,在作战时,受限于战场正面宽度、号令传达速度和指挥者视野范围,一处战场最多只能能容纳三五万军马。再多,便超过了将领能力所及的极限。由此而言,二十万……这简直是一个恐怖的数字,更不消说这二十万人半数为匈奴汉国苦心纠合的胡族精锐,半数为石勒王弥贼寇麾下穷凶极恶的强贼!

    除了幽州军以外,还会有多少方镇出兵洛阳救援?对这个问题,眼下谁也没有把握。那么,试图仅以幽州军的力量来阻遏这等规模的胡族大军,岂非太过危险了么?

第三十六章 起兵(二)() 
僚属们的争执很激烈,也延续了很久,方勤之舌辩滔滔,以一敌众而无惧色。陆遥则始终高踞座上,不急不躁地微笑着静观。这样的辩论场景在平北幕府中隔三岔五就会出现。

    随着麾下部众的数量增加,意见冲突的机会也在增多。陆遥的平北幕府,严格来说是堪称急就章的草台班子,各级文职幕僚体系中,真正拥有州郡政事经验的人员很少。陆遥的施政方法又于魏晋两代以来的传统颇有不同,各种军屯、民屯也还罢了,赐予有功士卒田亩土地的操作、安置流民的办法之类,具体细节或无先例可循。这就使得政策推行过程之中,常出现预料之外的磕磕绊绊,进而引起各路官员之间的矛盾。偏偏这些官员们泰半都是一年来陆陆续续加入幕府的,彼此之间尚缺磨合,因此往往就使得小矛盾变成大冲突,三天两头公文往来彼此攻讦,令执掌全盘政务的邵续很是尴尬。

    陆遥对此倒并没有什么意见,在他看来,争执的过程,也就是平北幕府组建不久的骨干队伍彼此熟悉磨合的过程,因此他很愿意将幕府运行过程中各方面的问题拿到台面上来商议。在商议的时候,所有相关方畅所欲言,除了严禁虚辞夸饰以外,别无忌讳;只要言之有据、言之有理、能够说服众人的,经陆遥本人认可之后,便一体遵照执行。

    便如此刻,主张起兵勤王的方勤之固然有其道理,认为此举虚掷幽州实力、主张静观待变的一方也并无错误。事实上,在陆遥内心深处对反对者如此众多的局面甚至隐约有几分满意,因这代表了幕府中并无对大晋朝廷愚忠之辈,王彭祖的旧部如枣嵩等,虽然尚未完全融入平北幕府,但也已对大晋失望透顶了。

    在将近半个时辰的辩论过程中,陆遥只不断地捋一胡髭,显示出胸有成竹的模样,这个时候便现出已经成家的男人毕竟不同,他下颌新留不久的短髭如今被打理得油光发亮,莫说别人,陆遥自己都觉得很威风。当然,除此以外他还须偶尔挥挥手,将时不时满脸堆起谄笑、打算上来捏肩松骨的方勉之敢开。方氏兄弟的才干不逊色于任何人,可是这动辄卑躬屈膝的习惯实在是……好在方简之地位不到,未能参与这场会议,否则自己要打发两个谄媚之徒,会比现在忙一倍吧。陆遥突然走神,想到自己如同击打棒球那样将方氏兄弟一个个打飞出去的场景,不禁露出一丝微笑。

    方勤之虽说忙着与诸多同僚争执,但始终用眼角余光注意陆遥的面色。陆遥突然的微笑令他误会了,于是猛地住嘴,返身仆倒行礼:“主公,如今洛阳军情火急,一日紧似一日,是须得当机立断之时也。如今既然诸将委??将委决不下,究竟我军该当如何,唯请主公一言而决!”

    枣嵩与方勤之辩了许久,也早就疲惫不堪,于是连忙领着数名同僚一齐施礼:“唯请主公一言而决。”

    这一来倒令陆遥有些措手不及,他轻轻咳了一声,正待敷衍几句,别院外有飞骑驰入,蹄声如雷轰鸣,马不停蹄地越过亭台楼榭而来。

    今日平北军府文武高官汇聚议事,别院内外戒备森严。数百名侍卫绝大多数手持抢戈刀矛,严密守把各处道路要冲,人人虎背熊腰、面色肃然、杀气腾腾。但也有人行动略显轻佻,虽然也戎装在身,却彼此谈笑,仿佛游园的。

    陆遥如今贵为平北将军、都督幽州诸军事,是不折不扣的一州最高军事长官,他的扈从队伍也随之水涨船高,扩充到了将近五百人的规模。这五百人里一部分是抽调来的各军勇士组建而成,是平时负责将军府内外安全、战时跟随主将陷阵杀敌的精锐部队,队列肃然的一批即是。而另一部分则是由平北军府管辖范围内的新近投效大族子弟组成,这些人身在扈卫队伍中,其实并无实际职司,倒有几分类似人质。当然,平日里的优待照顾,可比寻常人质要高出太多了。

    那一骑飞马如电而来,大族子弟们俱都笑着招呼,但其余扈从们可不敢稍有放松,早在第一条警戒线时,就向前核实身份,解除佩刀佩剑,又分出两人领着他经过回廊,来到众官议事的厅堂:“启禀将军,朱声求见。”

    来骑原来竟是朱声。

    朱声平日里往来塞外中原各地,其部属与方式商队和伏牛寨旧部配合,承担军府情报侦察的重责大任,最近这段时间主要精力则投注在冀州。陆遥见得朱声,顿时精神一振:“朱声来了?好,好!看你如此急迫,想来此前命你联络之事已有结果?”

    朱声满面风尘,眼圈发黑,显然连夜赶路十分疲惫,就连话声都带着沙哑:“正是。”

    陆遥挥手令那两名扈从退下:“可有凭据?”

    朱声从怀中取出一份文书,恭恭敬敬地呈给陆遥。

    陆遥接过来略看一眼,神情立即显得轻松些许:“辛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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