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风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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扶风歌- 第24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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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待到信使驰出驿站门口,更有五名轻骑跟上,前二后三地簇拥着信使成翼护之状,大声呼喝驱赶开驿站左近闲杂人等,一溜烟地往蓟城去了。这样的飞马急报每隔三五日总有一回,驿站附近的人们都已习惯,并不特别注意。倒是驿站北面的一处坡地上,有数人眺望着六人骑队绝尘远去的身姿,若有所思……正是便服出巡的幽州刺史祖逖与其弟祖约、部下重将祁弘等人。

    “这几名轻骑,都是精兵啊。”祁弘叹了口气。

    那信使风尘仆仆,倒也罢了。护卫着信使前行的五名骑兵只不过是配属驿站的寻常士卒,但个个虎背熊腰、神情剽悍,策骑前行之时,显示出极高明的骑术,队列更隐有森严法度。哪怕是曾经挥军纵横中原的名将祁弘,也不得不叹服其精锐。

    “这样的军人,只须得一勇将统领,数百人就足以横绝沙场、突阵搴旗,放在哪里,都会是特受重视的亲信之军。偏偏在幽州,不过是驻守蓟城以南的鹰扬军下属寻常一部,便有此等精锐。而陆道明今年以来重定幽州军制,设横海、度辽、沃野、平朔、鹰扬、定边六军,以历经苦战、苦练的强兵悍将充实其中,每军足有五千人!我旧日常闻陆道明有孤身出入万军之中的勇武,如今亲见他练兵的成果,才体会到此人真有名将之风。”

    在场诸人都关注陆遥在幽州的一举一动,闻听不由一起点头。

    年初以召集勇士大比和分赐田地厚赏为手段收编幽州诸??州诸军之后,陆遥乘势进行了规模前所未有的大练兵。

    幽州民风剽悍、胡汉杂处,素来都是强兵所出,但相对而言,训练和军纪涣散饿问题就很严重,各级军官的军事素养在陆遥眼中也多有欠缺。这一次大练兵,便是针对这几个方面。数万大军,分成几处大营集合,每日上下午各一次操练,由于要求极度严苛,因为疲劳或者操练失误而造成的伤病减员,每日几近百人;而各级军官晚间还要聚集一处学习兵法、讨论战例;并有教书先生按照事前划定的提纲,每日讲授史书上忠臣良将的故事。

    这样一来,无论士卒、军官,几乎都叫苦不迭。而陆遥的应对办法,依旧不外乎三条:

    一者,严刑。在操练之时,最重视的便是军令如山四字,凡有违令者,无论是谁,立即处以重罚。有两名代郡军的老底子、骨干军官,乃是之前代郡战事中立下功勋、刚受到土地赏赐;因为这个缘故,两人骄傲自得,对训练迭出怨言,结果被立即褫夺全部土地赏赐,降为普通小卒。这还罢了,敢于逃亡或怠惰的,一旦发现立即处斩,绝不宽宥。先后斩杀百人将以下三十五人,更将首级以木杆高悬于营门,叫人每日里观摩,硬生生地用鲜血将平北将军的威严印刻入了每一名将士的脑海之中。

    二者,厚赏。操练固然极苦、极累,但凡是在操练中表现出色的,立即有所表彰。最普通的就是当晚加餐吃肉这一种,仅仅为了给士卒加餐,就消耗了得自草原的数百头羊。而如果表现再有特出,奖赏也相应更多。极优秀者,无论出身资历如何,立即当场提升,并通报全军嘉奖。王浚旧部中有一宋姓队,出身卑微,又天生笨嘴拙舌不会逢迎,因此虽说从军数十年来转战数千里,与异族交手上百回,却始终只是个士卒。偏他参加了陆遥在鸟巢校场举行的大比,凭借一杆长矟力压群伦,被提拔作了定边军中的百人督。这次大练兵的时候,又是他大出风头,带领部属与其他百人队对抗十六次全胜,被平北将军亲点为全军之冠,当场赏赐名马一匹,官升一级成了队主。这个队主可非同寻常,乃是平北将军借鉴极西大秦国的军制而设,名为“首席队主”,地位尊崇,见将军亦可不跪。六军之中一共只有六人担任,莫不是经验极丰富、堪为全军师长的得力军官。如此一来,全军上下莫不艳羡,士气由此大振。

    三者,大将亲临操练,同甘共苦。整场大练兵期间,陆遥身在军营,寸步不出。士卒吃什么样的伙食,他吃什么;士卒住什么样的营房,他住什么;士卒进行怎样的艰难训练,他也同样训练。如此一来,将士们积聚的怨气再难爆发,随着时间推移,士卒不断经历轮转、提拔、重组,反倒形成了人人都曾目睹平北将军与将士同甘共苦的局面,使得陆遥对军队的掌控力度空前提高。在场众人之中,有人就在不久前试图收买拉拢幽州军之一部,却发现将校士卒之中竟然已鲜有屈于利诱的,从整体而言,幽州军数万之众无疑已经被陆遥牢牢掌控,再没有丝毫可乘之机。

    “这也是理所当然。毕竟陆遥这厮身为亡国之余、起自于卒伍,能有如今的地位,全仗军威。”祖约素来言辞直率,在成皋县令任上时就因此得罪于人,这才不得不随兄长返回幽州任职,但此刻他照样放胆直言,并没什么顾忌:“我听说,陆遥在邺城时收拢乞活军和汲桑贼寇降众凑成的千余人马,到如今已经战死了五成以上,这般用兵实在是狠到了极处。如今他练兵又是如此之苦、之急,只怕又将要有所动作了吧?兄长,不可不防啊!”

    祖约急躁,说话不仅大声,甚至将唾沫星子都喷在了祖逖的脸上。好在祖逖对自己这个年轻的同母弟宽容的很,态度更是闲适安然依旧:“陆道明为都督幽州诸军事,有保境安民之责。他自去整军演武、教战习兵,都是指责所在,乃北疆士民之幸也,有什么值得紧张的?吾与陆道明虽然分掌文武,同是受朝廷诏旨任命的大臣,正该和衷共济。哈哈,士少……你莫要受了他人挑拨!”

    “哪里有人挑拨?兄长未免太多虑了……”祖约犹豫了几回,又道:“以兄长的眼光韬略,难道分辨不出那陆遥的狼子野心么?不说别的,只看他在此地设立的邮传驿站,这些日子收到了多少人急脚快传?我曾特意派遣可靠人手察知,这条邮路不止深入冀州,很可能还有秘密途径通往中原等地。为了建设、维护这条邮路,要耗费多少人力物力?身为都督幽州诸军事之人,又为何如此迫切地打探中原形势?这等事,细想下去简直可畏可怖啊!”

    祖逖微一皱眉:“遣人刺探幽州都督行事,实在太过无礼。士少,以后不得如此!”

    祖逖自有不怒而威的气度,何况他较祖约年长许多,祖约敬之畏之,待之亦兄亦父。既这般说来,祖约再有千般不情愿,也只有躬身施礼道:“是。”

    饶是祖约如此,眉眼间的桀骜之态尚在,落在祖逖眼里,顿时令他叹了口气。父亲祖武早逝,兄长祖该、祖纳和自己又多年宦游在外,疏于管教后辈,以至于这幼弟性格粗疏而举措激进,实非成事之象。可他又业已成年,曾被举为孝廉、执掌百里之政,自有其尊严,自己终不能像以前那样随意褒贬,以无知孩童视之。

    “祁将军,士少,你们一人关注士卒、一人关注往来使驿,果然都有独到之处。实不相瞒,我也有所关注,角度却与两位俱都不同。”祖逖笑了笑,转移了话题。

    祁弘冷硬如铁的面容上挤出一丝笑容,凑趣问道:“祖刺史关注的是什么?愿闻其详。”

    祖逖指了指道路上那些衣衫褴褛、面有菜色的行人:“流民。”

    “流民?”祁弘皱眉。

    “去年冬天中原河北大灾,这些日子北来的流民每天络绎不绝。不过,兄长不是已经联络各地世家,令他们妥加安置了么?还有什么值得关注的?”祖约果然被新的话题所吸引,兴冲冲地凑近来问。

第二十六章 余晖(完)() 
正说到这里,远处的驿站外,有个眼利的驿卒望见了这方向鲜衣怒马的众人。也不知他转头呼喝说了什么,顿时引得驿站里一阵喧扰,随即又有一支骑队奔出,直向着祖逖等人驰来,想是要来查问众人身份来路。

    “这些将士倒是警觉的很。”祖逖笑道。他是地位与陆道明差相仿佛的大员,自然不会在意这些小卒;何况他素有爱人下士之称,日常生活中哪怕疏交贱隶,也都能恩礼遇之。但祖约却觉得,幽州刺史遭陆道明的微末手下当面喝问,未免有失威势。于是眼看他们渐渐迫近的时候,祖约略颔首示意,身后便分出十余骑迎了上去。

    “士少,他们也是忠于职守,不宜与之为难。”祖逖瞥了幼弟一眼,转过头,向祁弘笑道:“便仰仗将军的声名应付一番,可好?”

    祁弘原是王彭祖麾下数一数二的大将,在幽州军旧部之中声名远播。虽然如今已投入幽州刺史下属的州兵体系,但将士们只消知道有他在此,绝不敢再冒犯。既得祖逖号令,祁弘应声拨马,下了山岗;祖逖目视他越过祖约的部下,与驿站方向奔来的骑士们攀谈上了,这才带过辔头,策骑离开此处高坡。

    众人这时也无甚游兴,于是沿着官道向北,打算赶在入夜前返回蓟城去。祖约心中盘算着祖逖所说流民之事,沿途皱眉打量,只见流民络绎不绝,大多是数十人结成一队,携老扶幼鱼贯前行。每一队流民前后,都有几名灰衣汉子专门负责带队,因此虽然人数众多,颇显秩序井然。骑队所经之处,流民们如波分浪裂一般地让出道路,虽然都用好奇和惶恐地眼神偷偷打量着祖逖等人,却并无一人喧哗扰攘。有些人判断出了眼前这骑在高头大马上的必是贵人,连忙跪倒叩首,却被几名从队伍前后奔来的灰衣汉子连声呼喝着,于是极恭顺地返回到队列中去,继续前进。

    待得一行人横越过连绵的莽原,祖约又发觉每隔十里,都有一处明显是新设立的营地。每处营地有多则数十人,少则十余人忙碌着,为流民们提供热水和简单的休憩之所,营地正中央有个大锅,翻翻滚滚地煮着一锅香气扑鼻的肉汤。以祖约的眼光,自然可以判断出这些营地虽然简陋,设施却尽力做到完备,较之年初时刺史府命令豪族们建设的流民营地,着实用心了许多。

    “嗯?这些流民是谁家在收拢?我记得泉州一线都是燕国田氏宗族在负责,他们竟然出力到了这种程度么?”祖约喃喃道。年初时,中原流民大量涌入幽州,故而祖逖一方面尽州府之力赈济,另一方面又号令各家地方豪族出钱出力安置。按照当时的吩咐,这一带乃是燕国田氏宗族负责的范围。

    祖逖不理会祖约的自言自语,扬鞭遣两名扈从纵骑而出,将眼前这支流民队伍头上负责带队的灰衣男子请了回来。

    这男子被两名彪悍骑兵挟持着,原有些惴惴不安。于是祖逖在马上略躬身,率先行了个礼:“足下安心,我们乃幽州官员,巡查民情来到此处。请你来,并无恶意,只是想问一声,这些人都是哪里来的?”

    男子见祖逖气度雍容、言语客气,顿时放松下来,笑容满面地答道:“这些都是青、兖一带的流民。平北将军有令,要用他们往代地屯田去的。”

    “平北将军?”祖约双腿一夹马腹,从斜刺里插过来:“你是平北军府的下属?

    “小人正是平北军府下属屯田司的吏员。”男子一拱手,极其骄傲地答道。

    “这里本来负责赈济的燕国田氏人等,去了哪里?”

    “燕国田氏?”男子皱眉思忖了半日,才想了起来:“您是说田大户那些人啊……他们倒确是曾建营地收拢流民的,不过那些人满脑子都想着盘剥,将流民中的老弱全都弃之不顾,挑拣了数百精壮就走啦!”

    为了说动地方豪族赈济灾民,祖逖不知费了多少口舌,还让出了诸多应属于州府的赋税权益,这才成功。岂料这些豪族全无半点担当,行事如此敷衍?顿时随行诸人一齐哗然,祖约更是面色冷硬如铁,好不容易才按捺下恼怒的情绪。

    “与这等昧了良心的大族相比,陆将军真是仁德之人,令人敬佩。”祖逖微笑着赞叹了一句,又问:“却不知军府具体将怎么安置流民?这些流民……可愿意跟随军府么?”

    “这些流民一入幽州境内,就归屯田司管辖。屯田司下设从事十人,分别将各处隘口的流民编组,将之纳入部伍,并统一发号施令、直接负责沿途的衣食住行。到了代地以后,这些流民全部安置入地方,根据太守府的事前勘测,或者与原有村落合并,或者建立新的村落。事前已与民户签下契约,屯垦所得只需五五分成,十年之后,土地尽归民户所有,而军府纪律严明,绝无其它苛捐杂税……这样的条件,谁会不愿意?对了对了,军府还另外遣有专门官员发放耕牛、种子、农具等物,配给先期的粮食,并指导建房、屯垦……这样一来,只要肯卖力气,就没什么可操心的啦!哈哈,这些流民看上去瘦弱,其实都是饿的,给他们一点机会,个个都肯卖力气!”

    说起这些,这小吏滔滔不绝,显然早已熟极而流。他说的一点不错:这些年来,中原战乱不休、灾异连年,黎民百姓断肠号泣,每年死于非命的数以十万、百万计。无数曾经如诗如画的美丽田园,如今全都化作了鬼域。在这样犹如地狱的环境里,能够多活一天都是幸运,吃顿饱饭简直是做梦都不敢想象的美事。那么,只要去代郡,就有地种有房住有活路,那还等待什么?犹豫什么?

    祖逖叹了口气:“陆将军真是有心了。”

    这小吏限于地位、见识,说得并不完整,但祖逖自然能将陆遥的安排估摸得**不离十。去年冬季,中原暴雪成灾,百姓衣食无着,于是开始大规模地迁徙求生。此刻已经到了万物并生的春暖时节,举凡野菜、蕨根、桑椹之类,都可以采食度日;而且石勒贼寇在中原的侵攻也告一段落,流民们大部分都会考虑返乡。再者,冀州丁绍也是擅于安抚黎民的能吏,纵有流民渡河北方,绝大部分都会被他安置妥善,流入幽州的难民数量本该有所减少才对。但实际上呢?

    就在今天,仅仅从泉州县巨马河渡口进入幽州的流民,数量就至少有三百。一天三百人,一百天就是三万流民;一处官道隘口三万流民,那五处呢?十处呢?如此庞大的数量,已经超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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