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风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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扶风歌- 第2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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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堪到这种地步:整座晋阳城里至多不过千余户居民,及不上极盛时的一成;建筑物泰半被纵火烧毁,府库市狱尽皆化为白地;城里荆棘丛生、废墟间赫然有野兽出没;沿着道路行走,随处可见死者的尸体甚至白骨——这哪里象并州的治所?分明是座鬼城!这样的城池里,怎么可能收集到足以支持下步作战的军粮?

    越石公前ri里召集军议商讨此事,众将议论纷纷,一时也拿不出个主意来。倒是探子报来个好消息:并州南部的饥荒甚至比晋阳更加严重,匈奴人的主力不得不长期停留在河东就食。留在并州的少部分匈奴人过得相当艰苦,就连蓄养的牲畜都大批饿死,恐怕直到明年秋收,匈奴人都不可能有大规模的军事行动。这一来,本该是战火连天的并州北部竟然奇迹般地出现了暂时的和平。

    对于长年在刀头舐血的厮杀汉子们而言,这段ri子实在算的上悠闲舒适。只是由于军粮匮乏,近两天里都只能吃个半饱,着实让大肚汉们头痛。

    “老邓啊,连着几顿都是这种半干不稀的货se了,弟兄们都觉得军需不称职!你这老家伙究竟折腾什么啊?”高翔大马金刀地坐在炉灶边,拿斜眼睨视着邓刚连连冷笑。他是被老上司骄纵惯了,依然是那副积she将军亲兵统领的作派,张嘴就得罪人。

    邓刚倒是个难得的和善长者,他摆着手道:“莫要胡言乱语。前ri里不是说了么,因为并州山路崎岖,军粮要晚几天到,这几顿且凑合着。到时候自然尽够你吃的。”

    高翔满脸鄙夷的神se:“老子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打仗,你却连顿饱饭都舍不得!”他口沫横飞地正要大肆抱怨,陆遥站到了他和邓刚之间,手里托了个大碗径自向着邓刚道:“老邓,给我来一份。”高翔对于顶头上司多少有些敬畏,当下不敢多说。

    邓刚持着一把大勺,给陆遥满满盛了碗粥。这粥是由粟米、小豆和桑葚干之类混合起来煮成的,口感粗糙酸涩,令人难以下咽。

    陆遥不愿让士卒们看见自己苦着脸喝粥的样子,便端着碗转身回屋,走了几步,忽又对高翔道:“沈劲这几天都忙着打猎,颇有些收获。不如你也带上几个箭术好的弟兄,下午去城外的山里逛逛,若能猎些黄羊、獐子之类,不就能打牙祭了?胜过在此聒噪。”

    高翔闷闷地答应。

    邓刚一边忙着给其他的士卒盛粥,一边点头道:“将军所言甚是!甚是!”

    陆遥几步便回了自家的院落,身后脚步声响,是薛彤跟了过来。

    薛彤低声道:“高翔这厮坏就坏在一张嘴上,其实是个实心眼的汉子,道明莫要和他一般见识。”

    陆遥点头道:“我何必与他计较。你替我带个话给高翔,让他今后休再胡言乱语。军中暂时缺粮,弟兄们且委屈几ri。各级军官务必得镇之以静,不宜公开抱怨。”

    薛彤点了点头。

    沉默了半晌,薛彤低声道:“我这几天与越石公的旧属们往来,这才知道了些许内情。越石公为东海王一脉的中流砥柱,这些年来转战中原,屡破强敌;可朝廷不仅未曾封赏,反而褫夺越石公的大部分兵力,交予高密王司马略、东瀛公司马腾等宗亲王公统帅;又将他们外调到并州。因此越石公麾下的将校们原本颇有些怨言。”

    他叹了口气道:“自恢复晋阳以来,所见所闻令人惊悚。我听到许多将士都在抱怨,说原以为晋阳是个建功立业之地,谁知其实是个没有粮饷所出的死地、绝地。不少人都痛骂东瀛公司马腾颟顸无能、败坏局势,给他们留了个烂摊子;连带着我们这些并州军的余部都没讨着好。更有些军官还传言说,北上晋阳都是道明你给越石公出的馊主意,对你多有攻讦……唉,话说的很难听了。”

    “那些将校都是久随越石公的骄兵悍将,全不把我们这些匈奴人的刀下游魂放在眼里。若他们把对东瀛公的怒气发在我们身上,我们的一腔怨气、无数战死的袍泽弟兄的一腔怨气,又找谁发泄去?”这么说着,薛彤不禁有些愤然。

    陆遥苦笑着摆了摆手:“老薛你忍着点吧。慢慢总会好的。越石公轻骑入并州,随行将士不过千人而已。想要打败匈奴,如何离得了我们这些并州军的旧部?眼下是因为粮秣补给艰难,所以大家都焦急上火、口无遮拦。只需粮秣齐备,这些怨气自然也就烟消云散了。”

    他端详着碗里混浊的粥汤,皱着眉头犹豫了一会儿,终于仰脖子灌了下肚,又继续道:“再者说,当前的局面虽然艰难,却未必没有解决的办法。只不过越石公的部下们对并州形势还不够了解,一时无下手处。其实,并州未必无粮,只是粮饷所出不在于郡县罢了。”

    薛彤瞪圆了眼睛道:“粮饷所出不在于郡县?那究竟在何处?”

    陆遥正待细细解说,忽听院外有叫嚷的声音。

    薛彤喝问:“何事喧哗?”

    话音未落,一名士卒直闯进院子来,呼呼地喘着气道:“不好了……不好了……打……打起来了!”说着脚一软,连滚带爬地跌倒在地。

    薛彤皱着眉头将那士卒扶起,他身量极高、气力又大,与其说是扶,不如说是把人提起来:“赵鹿,你慌什么。慢慢说!谁和谁打起来了?”

    那名唤赵鹿的是个满面风霜的中年士卒。只听他连声叫道:“是沈队主!沈队主和城里巡逻治安的兵丁打起来了!”

    陆遥把手里的碗一搁,沉声问道:“这是怎么回事?沈劲不是带人出城打猎去么?如何又会和城里的兵卒打斗?”

    赵鹿定了定神答道:“沈军主大清早就往山林里去了。带的人多,绳网之类又齐备。所以到巳时就猎取了四只黄羊、两只獐子、还有山鸡、野兔等等许多猎物。将军,您是没见着,几只黄羊那个肥啊……”

    薛彤啪地一巴掌拍在他后脑:“你个碎嘴的杀才!少废话,说重点!”

    原来赵鹿这厮xing格有些缓急不分,兼且是个话唠,是以张嘴就跑题。好在被薛彤铁板也似的巴掌抽下去,立时jing醒了,只听他抖擞jing神,一口气道:“沈队主带着猎物回来在西城门被巡城的兵丁被拦住了他们要对半分润沈队主不肯于是那些兵丁口出侮辱之语还要强抢猎物结果就打起来了我是特意跑来报信的!”

    陆遥和薛彤对视一眼。陆遥皱眉道:“巡城的兵卒?那不都是刘演的属下?”

    薛彤怒道:“那个小肚鸡肠的二世祖又来寻衅滋扰,着实可恶!”他旋风般冲出院门,大喝道:“备马!备马!再点起五十个弟兄,随我来!”

第三十七章 赌斗(一)() 
晋阳西门。

    沈劲撩起衣衫下摆,直接便从一名倒地呻吟的士卒身上跨了过去。

    “这等货se,也敢与你家沈老爷斗?小辈,你们去打听打听。我沈老爷从军十载,和匈奴人舍生忘死恶斗过无数回,多少次从尸山血海里杀将出来?”他嘿嘿冷笑道:“尔等不过在中原剿灭几个乱兵,打的仗犹如孩童嬉戏打闹,嘿嘿……自以为了不起么?我呸!今ri只靠这双拳,便教尔等尽皆低头!”

    原本围攻他的有十余名士卒,大部分都已经被打倒,此刻还站立着的不过两三人罢了。眼看沈劲凶神恶煞地步步紧逼,为首一名作什长打扮的汉子强作镇定道:“姓沈的,你竟敢殴打巡城卫军……好胆!你这般行事,不怕杀头么?”

    沈劲瞥了他一眼,也懒得争辩。他呸地啐了口带血的唾沫过去,伸出手来在脖子上比划了一下:“有胆量便拿刀来,往这儿砍!看你家沈老爷怕是不怕?”

    他不去理会那几名面如土se的士卒,转头招呼他自己的部下:“弟兄们,把猎物都带上,咱们走!回营里大锅炖烂了,大家伙儿开荤!”众人齐声应是,抬起那些飞禽走兽之属便走。沈劲将撕破的袍服细细掖好了,大摇大摆地跟在后面。

    在他们周边有不少闲散的士卒、百姓贪看热闹,此时起哄的有之、喝彩的有之、劝阻的有之,一时喧嚷起来。

    正吵闹的时候,密集的脚步声从远处传来,随即街道两侧各涌出数十名甲士。

    这些甲士个个神情肃然严整,身躯雄壮,举动矫健有力。他们排成密集阵型如墙逼近,虽只数十人进退,却如千军列阵般法度森严。他们身披的铁甲、左手持长刀,又有持盾,每一幅大盾都以朱漆挥着张着血盆大口的虎头。数十面大盾累叠成行,便如数十只猛虎将要噬人!

    这些甲士正是越石公的扈从亲军,护卫晋阳的jing锐之师。这彪军马一出,哪怕勇武自矜如沈劲也不敢再动。只得看着甲士们挤压过来。待到接近时,队伍便向两翼延伸,扩展成一个环形的包围,将沈劲和他的部下们围在z。

    待到甲士扎住阵脚,越石公麾下大将刘演刘始仁面沉似水,大步迈入圈中。

    那些城门卫军原本抖抖索索地躲在一边,眼看自家的将军率领jing锐兵力来到,顿时又神气了。没伤的一骨碌爬起,有伤的互相扶持,一个个来到刘演面前拜倒:“拜见将军!”

    沈劲虽然刚勇急躁,却也能屈能伸。方才他是含怒出手,此刻冷静下来,立刻就意识到形势不妙。与同僚赌斗这等事只合私下里做,万万不能摆上台面的,认真查究起来便是大罪。看那刘演也不是个好相与的,若自己再要强项,岂不是活腻了么?

    沈劲这么想着,也立即跪伏在地,大声道:“在下乃是陆将军麾下队主沈劲,拜见刘将军!”他的部下们见他拜倒,便随之下拜行礼。

    “陆将军麾下队主?你是那陆遥的部下?”刘演问道。

    “正是。”

    刘演点了点头。那城门卫军的什长甚是机灵,拜伏的时候一直偷偷去观察刘演的脸se。此刻他忽然在地上爬了几步,牵住刘演的衣角哀声道:“将军,这厮好生无礼,竟敢……”

    话音未落,刘演道:“拿下!”

    几名甲士箭步上前,顿时将那什长,反剪双臂压倒在地。那什长猝不及防,一头雾水地叫道:“将军,抓错了!抓错了也!”

    在什长的胡乱叫唤声中,刘演的声音虽不高亢,却字字听得清楚:“莫要狡辩了。我早已听得明白!我将巡视城池的职责交给你们,一是要维持出入秩序、二是要防备盗匪,须不曾教尔等仗势索要贿赂。依军律,先重责二十棍。”

    随行人员立时褫下什长的衣衫,取出大棍,当街行刑。

    刑杀当前,自有威严肃然。四周原本嬉笑围观的人众渐渐安静下来,整条街上鸦雀无声,只听得到大棍着肉的噼啪噼啪声和那什长的痛呼。

    顷刻之间,行刑已毕。那二十棍毫不留情,棍棍都用了十足的力气,只把什长的脊背打得皮开肉绽,望之甚是凄惨。

    什长忍着痛想起身,不料刘演一摆手,施刑的汉子一脚踹在他背上,将他再次放倒。

    “前一桩过错便如此惩治了,接着说后一桩过错。”刘演道:“近年以来,匈奴猖獗。原并州司马刺史坐拥并州军五万之众与匈奴作战,却屡战屡败、丧师失地。朝廷委派越石公镇抚并州,是要借我军将士长胜不败的勇力来挽救危局。然而,你这厮以众凌寡,竟然还不敌对手,一个个都被打倒。这等不堪之事,实在挫伤我军的威风!”

    他咬牙道:“给我重责五十,看这厮今后还敢如此!”

    包括围观人众在内,诸人无不倒抽一口冷气。再重责五十棍?若像方才那二十棍一般手下不留情面,只怕当场就要活活打死了。这位刘演将军治军之严,居然到了这种地步。

    正要施刑的时候,忽听有人大声道:“刘将军,且慢!”

    一人一骑从远处如飞而来,马上人大声呼喊,十分焦急。

    刘演微微冷笑,他挥手示意,外圈的甲士便波分浪裂般让开一条道路,任凭这骑士直闯进来。

    来者正是陆遥。

    适才赵鹿来报说沈劲在城门口和卫卒厮打起来,顿时惹得薛彤暴跳,要点起兵卒前来助阵。这可差点没把陆遥吓死,晋阳乃越石公驻节之所,多少高官大将在此。你点兵出营作甚?难不成是要兵变?好不容易将薛彤劝解了,他再心急火燎地纵马往西门狂奔。却毕竟慢了些许,刚巧撞上刘演要向那倒霉的什长施刑。

    眼看陆遥来到,沈劲和他的部下们都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适才刘演重罚那什长,傻子都知道是做给他人看的,故示公允而已。若真的放任那什长被打成重伤或打死,沈劲等人的下场只怕比那什长更惨吧。刘演身为主管晋阳捕盗、治安等事的并州参军,足足有数十种办法可以处置他们。

    虽然心中想的明白,他们偏偏又无计可施,早就急的要吐血。好在这时陆遥终于赶到,众人都觉得有了主心骨。

    陆遥纵身下马,并不搭理沈劲,先向刘演施礼问好,礼数做到十足。

    两人都是独掌一军的将军,其实刘演的职务也未必比陆遥高出许多。可刘演依旧大喇喇地受了一礼,随即漫声道:“陆将军,你的部下狩猎回城,这几个巡城兵丁竟敢索要分润,因此双方起了抵牾。我适才已经叫人重打了为首的这厮二十棍……你看,这般处置还公允么?”

    陆遥颔首道:“刘将军不但治军严格,而且气量宽宏。这般处置十分公道,在下心悦诚服。”

    “好好。”刘演紧接着又道:“这厮还有一桩可鄙之事。他与贵部沈队主争持斗殴,居然以多欺少……”

    他正待痛斥那什长一顿,陆遥打断他道:“刘将军,将士们好勇斗狠,乃是血气使然,寻常事尔。至于以多欺少,这更不过是兵法的诡道罢了。将士们偶尔较技为戏,您何必动怒呢。我看,此事就这么算了吧。陆某部下也有不当之处,回去之后我定当严惩,绝不敢再惹是生非。告辞了,告辞了!”

    陆遥这番话说得又急又快。刚一说完,带着沈劲等人转身就走。陆遥想的很明白,刘演分明是逮着机会要和自己作对,如果和他扯下去,天晓得又生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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