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风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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扶风歌- 第2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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竦**塞进孩子的嘴里,可因为食物不足而瘦骨嶙峋的母亲,哪里会有足够的奶水?孩子不依不挠地哭泣着,尖细而凄厉的哭声断断续续地飘散在风里,而母亲最终只能神情凄苦地看着孩子,再也没有办法。

    马睿面露不忍之色,他突然提缰上前两步,随即回首看看陆遥。

    陆遥知道,马睿虽是扶风人士,但在并州从军多年,家眷都在晋阳。他的妻子正值青春年少,去岁还喜得麟儿。然而东瀛公司马腾溃败时,马睿与家人失散了,从此以后便再也不曾相见。对于马睿来说,或许这种孤儿寡母的惨状最能打动他铁石心肠之下掩藏的柔软部分吧。

    于是陆遥略微颔首。马睿又向前几步,提起鞍侧挂着的布囊,抛在那妇女的面前。布囊落地后散了开来,露出了里面包裹着的一些烤饼、杂果等食物。

    这点微薄地赐予立即使得那妇女瞪大了眼睛。她用难以想象的敏捷动作扑向马睿投出的干粮,随即狂喜地咚咚叩首。这些干粮数量虽不多,但对母子二人来说,足以救命了!

    然而她的动作却引起了其他流民的注意。在普遍衣食无着的流民群体中,食物便是最最吸引人的,较远处一支较大规模的流民队伍中,有若干青壮注意到了赠送食物的马睿。那些人衣着较为整齐,甚至有人携带武器,显然是强宗大族为核心的队伍,不同于零散流民。他们目不转睛地瞪视着马睿,眼中隐约透出的凶光,其中一名像是首领的中年汉子略微挺直背脊,仿佛将要起身。

    马睿立即感受到了,他皱起眉,勒住坐骑,有些犹豫地看看母子二人,随即又手扶腰间刀柄,向那群青壮狠狠地瞪了回去。

    陆遥突然发现,虽然竟陵县主已经离去很久,但自己的情绪依旧因此而激动,甚至影响了判断力。在密集的流民群体中贸然赠送粮食,其实起不到帮助弱者的作用。饥饿的流民已经顾不得道德律法的约束,他们与盗匪之间的距离几乎只有一线之差。这些粮食几乎必定会被身强力壮者抢走,甚至陆遥等人自身也可能会成为劫伙觊觎的目标。

    陆遥等人当然不会畏惧这些乌合之众,至不济扬长而去即可。但若一行人离开,又将眼前这对母子置于何等局面?

    “老马,带上她们吧。”陆遥低声道:“我们走,不要再耽搁了。”

    马睿喜形于色地向陆遥施礼,随即俯身下去,单臂环住那妇人的腰,略微发力,就将母子二人都提了起来。

    众人沿官道继续前行,很快就将适才那些人远远抛开了,途中并无阻碍。

    其实胆大妄为之徒毕竟总是少数,大部分的流民,究其出身,只是那天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本份农人而已。

    这些农夫一生都埋首于田土,数代、数十代家族绵延,孜孜不倦地伺弄着祖先传递而来的小小土地。翻土深浅、播种疏密、沤肥厚薄、浇水多少……他们所熟悉的只有这些。他们恋土、重土,土地是他们与这个世界唯一的联系,也是他们生活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依靠。如果不是因为时局将他们逼迫到没有活路,他们绝不会背井离乡,绝不会成为流民的。

    对他们来说,百数十里开外的魏郡,已经是一个绝然陌生的环境,口音的不同、地理条件的不同、面对官吏差役的不同,都给他们带来沉重的压力,使他们深感畏怯和卑下。而当他们将随身携带的粮食吃完以后,朝廷又并无赈济之策,将这些已经被逼迫到最底层的普通平民毫不留情地抛弃到更低更低。

    当他们将少量财货和可用来交换的物品消耗殆尽之后,便再无正常手段谋生,只能乞讨或偷盗,像是蝗虫一样,将所经过地区的村落和田地搜罗一空。这其实并非流民的本愿,不过为生存所迫而已。

    陆遥心头一紧,又想到自己几乎完全忽略了的问题:羊恒的庄园那边,情况会怎么样?那座庄园靠近两条官道交汇处,最早一批流民就聚集在哪里,此刻人数只会越来越多。自己离去之后,庄园中人能够应付得来么?

    ******

    有个很严重的问题……县主该叫啥名儿?我到现在还没想好也……诚意求名!

第一百十五章 良驹(二)() 
一行人扬鞭疾走,却赶不上夜色渐重、浓云四合的速度。再过得一会儿,路面都有些看不清了,天空中竟然又淅淅沥沥地落下雨来。

    三魏地区河流湖泊密布,许多大小水系沿着九河故道奔涌,东、西、南三面又都有水面广阔的大泽,因此虽然位于河北,气候却湿润而多雨雾,哪怕此时已然入秋,仍时不时会下一场急雨。

    陆遥仰起面孔,斜飞的微凉雨滴沁入面部肌肤,使得因纵马而燥热的身体感到清凉舒畅。但他立刻想到,对于群聚的流民来说,风雨交加的夜晚会迅速带走体温,并引发多种疾病,为了避雨,焦躁的流民又很有可能冲击坞壁建筑,应发与本地居民的冲突……这场雨可太不合时宜了。

    好在距离羊恒的庄园已不太远,陆遥一边催马,一边盘算着,要敦促庄园的管事腾出地方安置流民,还得暗中做好应变的准备。

    但很快陆遥就发现,自己的担忧和盘算,全都是不必要的。当他赶到庄园附近时,看到的是一片井然有序的景象。

    在羊氏庄园以外的一片开阔野地被占据做了营地,数以千计的流民被划分做了数十个方方正正的小聚落分散开来,每个聚落都有栅栏作为隔离。星星点点的篝火在布毡遮护下散发着温暖的橘色光芒,驱走了秋夜雨水下的寒凉,许多流民们围拢在篝火边,借着布毡挡雨。有些人发出细微的鼾声,已经熟睡了。

    再走几步,可见聚落之间,留出了狭长的空地作为道路。一支明显由羊氏宗族部曲和流民中青壮混编而成的十余人小队,正手持长短棍棒来回巡逻。之前那些景象在陆遥看来虽属难得,终究算不得大事,这支小小的巡逻队伍却令他连声赞叹起来。

    他非常清楚,流民从冀州南部来到魏郡,路途近的,大约要走十天,路途远的从平原、鬲县、安德等地出发,沿途越陌度阡,至少需要走上二十天甚至一个月之久。他们所携带的粮食在途中几乎已消耗一空,此后便只能靠搜罗田间野菜余屑或者乞讨度日;有的时候,他们甚至会凭借人多势众,用半强迫的手段从本地百姓手中夺取食物。而这种半强迫手段,又很快会递进为公开的抢掠,以至于流民一如过境的大股蝗虫,极具破坏力。某种程度来说,他们虽是受害者,更是加害者。

    这样的情况下,无论是占据良田千倾的大庄园主,还是三餐勉强果腹的贫民,都不会对流民抱有半点好感。除非流民的数量太过庞大,将本地的农业经济迅速摧垮之后,又将当地百姓挟裹进流民团体之中……当然,那又是另一种局面了。

    陆遥从羊氏庄园中离去时,庄园上下人等都对流民队伍抱着巨大的猜忌和敌视。陆遥怎么也没有想到,仅仅半日功夫,庄园部曲竟然已与流民携手维持治安了?这是何人所为?什么人能有这样的才能,这样的威望?

    陆遥正在勒马四面探看,庄园里的管事已经远远眺望见陆遥一行骑队,连忙领着仆役迎上前来。

    陆遥与管事随意寒暄几句,便问道:“外间流民甚是安定,不知何以致此?”

    管事满脸堆笑:“全赖道明公。”

    陆遥愣了一愣才反应过来。原来这管事言辞粗鄙,不知人前避讳,他所说的“道明公”并非自己,而是同样投宿在庄园中的前任车骑将军从事中郎蔡克之子,也是陆遥旧相识的蔡谟蔡道明。

    蔡克蔡子尼乃陈留名士,年少就以博学通识著称。因他性格刚正简约、不好浮华,吏部尚书山简曾特意致书于司徒王衍,称赞他为“今之正人”。蔡克出仕于成都王司马颖,初为记室督,后传丞相东曹掾,执掌人员陟罚臧否等事。陆遥清晰地记得,士衡公、士龙公等人遇害时,唯蔡克等聊聊数人仗义执言,后来更因此而愤然返乡不仕。东瀛公司马腾出镇邺城时,举荐蔡克为从事中郎,又以军期相胁迫,蔡克不得已而就任,岂料数月之后,就遭逢汲桑石勒贼寇攻陷邺城,不幸没于军中。

    蔡克之子蔡谟蔡道明,年岁与陆遥相仿,弱冠时就被州郡举为孝廉、秀才,也是享有大名的人物。他惊闻噩耗,火急自陈留赶来处置丧事,并筹备扶灵返乡的事宜。因诸事繁杂,所以忙乱至今才得消停。他与陆遥这几日里恰好都在羊恒的庄园落脚,因有两家长辈的情谊在先,两人彼此虽未及订下深交,相处得倒也十分投契。

    听得管事说起蔡谟,陆遥顿时想起自己离去时确曾拜托蔡谟照应流民。结果他照顾得如此妥当,委实出乎预料之外。

    陆遥今日与县主定了大事,总难免有几分亢奋,虽然奔忙整日也不觉疲惫。于是他挽缰拨马,向那管事示意道:“便请领我去见见蔡兄。”

    蔡谟此刻就在流民营地东南角的一处聚落里。陆遥来到的时候,这名宽袍广袖的年轻人正毫不顾忌地踞坐在泥地上,聚精会神地为一名中年人诊脉,陆遥便不打搅,只在旁安静等候。

    半晌之后,只听蔡谟徐徐道:“素问有云,五疫之至,皆相染易,无问大小,病状相似。你虽有鼻窍不利的症状,但只是表征之小恙罢了。依我看,你的病情全因疫气砥砺,侵袭人体,致肺卫失宜,卫外不固。风邪乘虚而入,与寒湿相合,留于关节,阻滞气机,四肢失于温煦,故见寒厥之症……”

    说到这里,蔡谟皱了皱眉,喃喃道:“此病易治,只是一时药物难寻。这样吧……”他随手写下几味药方递给中年人道:“这几味都是山野间常见的药材,效力也抵得过。明日放晴后,按量采摘熬煮成汤剂后服用。”

    中年人千恩万谢地去了。蔡谟看看再没有其他病人,便准备离去。却不料坐得太久以致双足酸软,一时竟然起不了身。

    他待要伸手撑地,陆遥抢上前去将一把扶起,微笑道:“万万不曾想到,贤弟竟然还有这手本事。”

    蔡谟连连摇摇头道:“不过雕虫小技,聊以用来略赎前愆、解除心中烦闷罢了。”

    两人沿着聚落间的狭道往庄园的方向走去。陆遥问道:“贤弟既然雅擅医术,上可以疗君亲之疾,下可以救贫贱之厄,中可以保身长全,何来前愆?又何来烦闷可言?”

    蔡谟叹了口气道:“说来不怕兄长笑话。我自幼喜爱医术,所学却不甚精。十余年前,家中有一宗族远亲名唤张甲者投宿。我正在昼眠时,忽然梦中见到张甲说,他得暴病,心腹疼痛而胀满不得吐下,恐怕将要死去。可将蜘蛛生断去脚,吞服则愈。我急遣人打探,果然张甲暴病将亡。当时别无良策,便捕了若干蜘蛛去脚,塞入他的喉咙……咳咳,哪里有用?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张甲病死了。自此以后,我对岐黄之术愈发用心,又机缘巧合地从长辈手中获得了前魏名医王熙王叔和所著脉经,研读十载之后,总算才自问不至于误人性命。”

    雨水将蔡谟的衣袍打湿,他新遭丧父之痛,行动时略微佝偻起肩背,显得身材愈发削瘦。微弱的篝火下,隐约可辨眉间深刻的皱纹:“医术渐高,活人渐多,但我只觉得愈来愈疲惫,愈来愈烦闷。须知治一人易,治十人也不难。可时世如此,每时每刻都有千百万人遭逢大难,却叫我如何去救?”

第一百十六章 良驹(三)() 
听得蔡谟这般言语,陆遥顿时肃然起敬。他近来所见士族高门子弟多也,却鲜少有似蔡谟这样能够沉下心来切实做些事情的,在其中,同时具有悲天悯人胸怀的,更是凤毛麟角。

    于是他侧身迈过一步,向蔡谟施礼道:“亲而不可不广者,仁也。贤弟真乃仁人,无怪乎能够安抚流民百姓,举重若轻。”

    陆遥这番话说的真心实意,但蔡谟反倒愣了愣。他连连摆手道:“安抚流民百姓是我所愿。但我非劳心任事者,不擅于庶务;此等复杂形势,更不是外乡人所能应付得宜。不瞒兄长,能够将流民安顿妥当,乃本县贼曹掾黄熠之功也。”

    “原来如此……”陆遥顿时苦笑。

    陈留蔡氏绵延虽久,但并不是真正冠冕传家的高门。汉末的蔡邕蔡中郎之前,祖先多为白身,偶有为官宦者仅一县长尔。从蔡谟的曾祖辈蔡睦仕于曹魏起,陈留蔡氏才声名渐显,但数代人里最高也不过二千石罢了。但年轻的蔡谟显然已经很有了几分摒弃俗务、追求洒脱自然的名士风范,不愿意投注心力去做那些繁杂的细务了。或许后数十年,那种“居官无官官之事,处事无事事之心”的独特格调,正是从这个年代发端吧。

    蔡谟口中的“本县”是邺县。根据本朝制度,县大者置令,小者置长。县令、长之下,又有主簿、录事史、主记室史、門下书佐、列曹掾等吏员,吏员的数量根据户口数量的多寡变动。戶口不滿三百的小县,员额定为职吏十八人、散吏四人。至户口在三千以上的头等大县,有职吏八十八人,散吏二十六人。眼前这几人的上级、贼曹掾黄熠,应当就是邺县的职吏之一。

    魏郡四万七百户,超过半数集中在邺城居住,邺县自然是大县,县令下属原该有诸多吏员处置事务。然而这个大县却又有其尴尬。邺县的辖境多年来既是都督邺城诸军事的宗王、重将驻所,同时又是魏郡太守驻所,区区县令的地位与前两者相比宛若天渊,存在感也就难免稀薄到了可怕的程度。

    陆遥往来邺城几次,莫说是见了,听都是头一次听说有邺县官吏行事。想不到偶尔有所接触,竟然发现小吏之中还隐藏着这样的人才。或许无论哪朝哪代,真正能做实事的人永远都不缺少,缺少的只是令他们能够一展长才的体系罢了。

    这时候,只见蔡谟突然想起了什么,他拍了拍手,向身后不远处一指:“兄长,这几人便是黄掾派来处置各项事宜的部属。眼下流民们已经安置妥当,他们方才向我辞行。”

    陆遥早就注意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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