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风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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扶风歌- 第19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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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罢,苟纯挥鞭打马,带着部下们如狂风卷地般去了。

    他固然无意与桓彝、陆遥等多做纠缠,陆遥等人也不敢拦他。只有一名亲兵眺望着铁蹄踏起的滚滚烟尘滚滚,啐了口唾沫:“这厮,太过张狂!”

    而陆遥深深地看了桓彝一眼:“原来叔伦公用的乃是激将法。”

    “没错。”桓彝苦笑着点头。丁绍的书信已经皱得不成样子,桓彝将之小心翼翼地展平,再细细叠起:“河北贼寇此来,抱着拼死一搏的念头,非轻易可胜。如有兖州军相助,方能……”

    两人待要细说端倪,忽听身边不远处的马睿疑惑地问道:“奇怪。石勒不是集中兵力于广宗么?为什么还要分兵于聊城?这样分散兵力,岂不是兵家大忌么?”

    这问题陆遥早就想过,他随口答道:“聊城位于徒骇河上游,居博平、阳平二城之中,扼守兖州军北上的要道。如果此地不守,兖州军随时都能直抵广宗,对贼寇的主力形成两面挟击的态势。因此,对贼寇来说,聊城不得不守。”

    “原来如此。”马睿点了点头,旋即又嘀咕了一声:“既然要守聊城,为何又与兖州军野战?贼寇们的想法还真是奇怪……”

    陆遥没有再搭理马睿。与苟纯的会面并不愉快,但既然达到了目的也就罢了,对于这一趟行程,陆遥已经懒得再去多想。他拨过马头,打算沿着原路退出这片废墟。可行了不多远,他猛地失声惊呼:“不对!不对!”

    陆遥所记得的那些来自后世的历史知识,使他长期以来对石勒极度忌惮,甚至重视到了过分的程度。这次丁绍设下奇谋,又安排庞大兵力对敌,自认为谋划万无一失,完全将河北贼寇操纵在了自家掌中。可陆遥内心深处总觉得有些忐忑,他有时候告诉自己,丁绍必然能够一举击败河北群盗;有时候又会充满疑虑,因为那名强悍的羯人绝非易与之辈。

    直到他听到了马睿的问题:既然要守住聊城,阻止兖州军北上广宗,最终为何又与之野战?

    突然间,似乎有无数疑点、无数难以索解的问题如同潮水般灌入脑海,令得陆遥头痛欲裂,脸色瞬间变得煞白。他低声自言自语道:“得到叔伦公病危的消息后,贼寇们冒着狂风暴雨长驱而来,显然是打算借此机会与冀州军一决胜负。他们与冀州军相持数月,师老兵疲,能够调动的兵力绝不会多。这样的情况下,更应该集中兵力,在局部战场上形成我专而敌分的态势,弥补兵力不足的弱点,为何却在聊城贸然与兖州军野战?难道贼寇们自认善战若此,能够在两个战场同时战胜冀、兖二州数万大军?不可能,哪怕石勒疯了也绝不会这样指挥!”

    桓彝摸不着头脑:“陆将军是在说什么?”

    陆遥却顾不上答复。由于额头瞬间冒出大量的冷汗,使得视线模糊了,他下意识地紧紧勒住缰绳,以至于胯下战马焦躁地原地踏步,来回转了几个圈:“那么,在聊城的贼寇就是一支偏师,只为了迟滞兖州军的行动罢了。可他们何必要野战?野战并无意义,贼寇们也根本没有获胜的机会,谁都清楚,仅仅一支偏师绝不可能击破兖州军的。更奇怪的是,苟纯号称与贼寇野战获胜,杀戮极多,似乎他获得了一场大胜,可我们一路行来,为何全没有看到半个败兵溃卒?”

    “在聊城的贼军究竟抱有什么目的?他们的失败究竟是真是假?更进一步来推算,难道他们会是有意诈败?”陆遥用力拍击着马鞍,继续想着:“很有可能。因为他们有意诈败,所以才会如傻瓜一般与兖州军进行野战,然后一触即溃;因为他们有意诈败,所以败兵有序而退,以致我们一路行来,并未看见贼人溃散奔逃于原野。那么,他们为什么要诈败?”

    陆遥与石勒是老对手了,在祁县、在邺城,石勒奇兵突起的战术,都曾经将陆遥逼迫到绝路。随着陆遥绞尽脑汁地苦想,与这名大敌对抗的场景一幕幕在他脑海中闪过;石勒既凶且狡,敢于孤注一掷的性格越来越鲜明。与此同时,陆遥反复问自己,如果我是石勒,会用什么样的策略来突破当前的困局?

    陆遥提起马鞍边的水囊,咕咚咕咚灌了半肚子凉水。身体发凉了,头脑却猛地清醒许多:“正如在祁县、在邺城的作战中体现的,石勒从不会固执于某一个目标。随着形势变化,他会大胆地随时改变原有作战计划,向敌人预料之外的新目标发起攻势。在祁县,他用空空如也的军营迷惑自己,以祁夷水为掩护奇袭团柏谷;而在邺城,他丝毫不在城墙上纠缠,强行越过大火,直扑战略要地建春门。现在呢?他会怎么做?

    “在聊城的胜利,使得自大骄横的苟纯愈发张狂,从他亲领骑兵出击,可见已完全不将石勒贼寇放在眼里。那么,如果石勒故技重施……”陆遥突然如堕冰窟,他猛地打了两个寒颤,想到了极其可怕的答案。他扭头去看桓彝,张嘴想要说话,话声却有些发颤,嗓子更暗哑得几乎听不清楚。

    “石勒贼寇的主力不在广宗,就在这里!他们的目标不是冀州军,也不是冀州……他们打算击溃兖州军,从打开南向渡河的通道,深入中原!”

    ******

    对我来说这算是大章节,昨天的、今天的,放一起了。

第八十六章 摧锋(六)() 
更新时间:2014…05…11

    “怎么会?陆将军多虑了吧?”桓彝摇头而笑。

    身为丁绍麾下的得力参谋,桓彝亲自参与制定了针对石勒贼寇的计谋,深知冀州幕府上下对这一战寄予了何等厚望。因此,对于陆遥突如其来的断言,他隐约感觉自己受到了冒犯,虽然保持着客气的微笑,言辞却分明是在反驳:“河北群盗源自于成都王司马颖的部将公师籓所部,初时起兵的意图便是驱逐东海王的势力,为成都王收复冀州。公师籓死后,群盗往来转战,始终在河北各州郡周旋。石勒继汲桑为河北群盗大首领之后,各郡县的山泽湖沼之间,有许多寇盗与之同气连枝、声息相应,这才能够与冀州大军抗衡至今。若他前往中原,是自弃根基之举也。何况,此番丁刺史伪作病重,引得贼寇的大军冒着狂风暴雨直扑广宗,抵近我军大营下寨。这不是陆将军亲眼所见么?”

    桓彝顿了顿,觉得自己的语气未免失礼,于是向陆遥颔首道:“贼寇与我军争衡数月,已然疲惫不堪。他们所能指望击败的对手,也只有同样疲惫的我军吧。其实,如果他们主动邀击兖州军,反倒是我们求之不得的事,兖州军坐视许久,也该厮杀一阵了……”

    陆遥并未认真听取桓彝有些絮絮叨叨的话语。或许他的判断正如桓彝所说的那样破绽甚多,但身为实际统兵作战的将领,有时候依赖的只是本能的预感罢了。就如现在,陆遥强烈地预感到,石勒绝不会那么轻易中计,他必然会发动令所有人惊讶的举措。

    陆遥简单吩咐了几句,以马睿为首的扈从骑士们开始整备甲胄兵器。将士们的神色显得有些凝重,这些几乎目不识丁的战士谁也做不到如桓彝那样言语,但无数次出生入死所带来的警惕性,使他们也似乎从空气中嗅到了某些危险的气息。

    苟纯说他在聊城击溃石勒贼寇,其实讲述并不完整,数万人马参与的重大军事行动可不是那么简单的。

    驻扎在茌平的兖州军观望冀州战局已有将近两月之久,十日前得到丁绍病重的消息,旋即飞报在兖州治所廪丘。苟晞得报后,认为这是难得的良机,遂紧急调动舟船,装运大军渡河。五日前,兖州大军全面北上,动用兵力共计两万两千人,号称十万。

    这两万两千人都是在苟晞率领下转战中原的精锐,是东海王赖以掌控朝局的基本武力。妖贼刘伯根、飞豹王弥、刘灵等强贼巨寇,极盛时都聚众数万,声名不在汲桑石勒之下,但都被兖州军一一击败,足见兖州将士战斗经验丰富,训练有素。

    兖州军由猛将苟纯指挥,渡河后迅疾向河北贼寇发起前所未有的猛攻。负责这个方向守御的贼寇首领乃是支雄。他是石勒部下“十八骑”中的老资格,素来用兵稳健,颇有威名。可毕竟双方的力量相差太远,虽然他竭尽全力阻击兖州军的步伐,但根本不是苟纯的对手。短短三天内,贼寇陆续夺取的平原国西南诸城如高唐、博平、临县等重新丢失。支雄丢盔弃甲、狼狈侥幸逃出高唐县城,沿途收拢溃卒向西败走。

    兖州将士不愧是威震中原的强兵,他们如狼似虎地冲杀屠戮,所经之处并不留俘虏,一千余名贼寇授首于几处战场之上,十倍于此的百姓也被砍下头颅,用以邀功请赏。

    兖州刺史苟晞早已吩咐诸军,务必在东海王指定下任冀州刺史之前控制冀州南部各郡国,形成实质上的占领。苟纯秉承兄长的意图,不在地方耽搁,催动兖州大军掩杀过去。到昨日,由苟纯亲自统领的前军精锐在聊城赶上了支雄所部。

    说来真是可笑,那支雄面对着数倍的官军,仍然不知死活地出城挑战。结果两军甫一接触,贼众再度溃不成军。兖州军继续追击,在清河南岸连续击破九座营垒,取得了又一次大胜。至此,平原国大部落入兖州军控制,但苟纯并不因此而满足。在他的计划里,必须尽快渡过清河,抵达冀州治所信都。

    作为兖州军中地位仅次于征东大将军苟晞的大将,苟纯非常清楚兄长所面临的局面,更清楚苟晞的目标绝不仅止于区区平原国。

    由于苟晞所向无敌的战绩,中原流贼刘伯根、王弥、刘灵等人先后被击败,经历多年战乱的兖、豫、青、徐诸州渐显安定。但在这过程中,纠合了强盛军力的兖州刺史自己,反而成了东海王所忌惮的对象。去年以来,苟晞在任命兖州地方官员时已经与东海王几次发生冲突。很显然,东海王殿下与兖州已不似当年那般亲密无间,反倒隐约有鸟尽弓藏的意图。

    如果是寻常官员,面对权势滔天的东海王只有退让一途。但苟晞丝毫没有退让的意思,并不打算交出兖州军政大权、去洛阳做个地位清贵的朝官。在苟晞看来,东海王与自己地位虽有高下之分,却同为大晋臣子,并无主从之份。如今皇帝在位,广有贤名,臣僚若有政事异议,由皇帝裁断便可。可东海王却依旧把持朝政,更有意操纵朝议,以自家幕府司马担任冀州刺史,这叫自己如何看得下去。

    东海王如此跋扈,兖州除非自行扩充地盘和实力,否则难以对抗。眼下既然已经击溃贼寇一部,几乎据有平原,这是再好不过的开始。

    苟纯丝毫没有驻军休整的意思,他严格勒令部属各军昼夜兼程,加速向北。在广袤的河北平原上,千军万马分道而行,自东至西横跨数十里。白日里,旌旗蔽日、锣鼓喧天;而在夜晚,万千火把摇曳,号令之声震动山河。

    毕竟将士们的体力有限,强行军一天一夜之后,稀疏分布在整块平原上的各路人马几乎同时停下了脚步。虽然他们的主帅苟纯依旧急躁,亲自带领部下出发哨探,但各路统兵的将领不得不选择扎营的地点,督促将士们拖着疲累的身躯设垒起寨、埋锅造饭。根据折冲将军的指示,至多两个时辰之后,大军又要出发,因此眼前这一段休息时间愈发显得珍贵。

    这时候的兖州军与前些日子大为不同。前几日冀州各地的暴雨使得所有道路都成为稀烂的泥泞一团,在夜间行军的时候,这些连绵的泥塘给将士们带来了可怕的折磨。他们不知滑跌了多少跤,以至于浑身上下都被污泥给包裹着,无论衣袍甲胄都凝成了板状。为了顺利前进,各种枪戟之类的长兵器都被当作拐杖使用,至于有人吃了多少泥土、磕了几颗牙,简直都是寻常。

    几支被遣作前锋的队伍垂头丧气地继续赶路。有些基层军官抱怨着,这样拼命地赶路,还没有遇见贼寇,反倒要将自家累倒了。而较高级的军官们都清楚,大军本不是为了剿贼而来,只是要抢在新任冀州刺史就任之前,攫取更多利益罢了。既然贼寇们不堪一击,诸军尽可以倍道兼程,无须顾忌太多。

    大军东西绵延,而苟纯的中军本队处在两翼掩护之间的正中位置。这时候,中军的将士们几乎都瘫坐在地上,任凭将领呼喝着,一时挣挫不起。

    兖州军以步卒为主,骑兵较少,因此少量骑兵都得到最大限度的武装,几乎每一骑都拥有马甲和铁铠。这些精良但沉重的装备是将士们在战斗中取胜的保障,但在夜晚的泥泞中跋涉时,就成了令人厌弃的累赘。足足千余名披甲的骑兵在昨夜的行军过程中走散了,陆陆续续跟上的只有六七百人,甚至还有人走失了战马,只能步行赶路。

    由于夜晚赶路艰难,苟纯的部将夏侯烈前后往来催马督促行军,结果不慎落马。倒霉的是,他落马的位置刚好有一从荆棘,荆棘枝条割伤了大腿内侧,将皮肉都划得烂了。对于夏侯烈这样的老行伍来说,这是小伤而已,但骑马的时候伤处摩擦马鞍,颇有些痛楚,反而觉得步行还舒服点。于是他索性将自己的战马让给了一名昨晚跌伤的部下,自己拄了根短矟在手,一瘸一拐地前行。

    夏侯烈是谯国夏侯氏子弟,先祖夏侯儒曾任曹魏荆州、豫州都督,后入朝为太仆。因为夏侯儒之兄夏侯玄牵扯进了魏晋之交的政治动荡,这一宗子弟被屠戮极多,余者流放到乐浪郡。所幸当地监管松弛,夏侯烈成年后又逃回中原投靠亲族。几番波折之后,凭借着一身弓马本领当上了兖州军中的骑督,统领中军的一支骑队。近年来,他的勇武和指挥能力都得到了许多展示机会,经常担任先锋冲杀在前,被视为兖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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