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风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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扶风歌- 第17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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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且自带嘲讽光环。”

    薛彤瞪大了铜铃般的眼睛,愣了一愣,决定不去理会那句完全听不明白的言语。他摇了摇头,叹气道:“我有一事想不透彻,还请道明恕我愚钝……所谓‘正合今日所需’,这是何意?两军反正都要厮杀一场,咱们何以非要去惹怒王彭祖?”

    那番喝骂只针对王浚一人,对于地方鲜卑战士们的士气打击近似于无,对己方的士气提振效果其实也非常有限。在薛彤看来,这是徒逞口舌之利,毫无意义的行为。但薛彤又深知陆遥的所作所为必有相应缘故,纠结了片刻后,终于决定问个清楚。

    陆遥稍许沉吟。他注意到,听得薛彤发问之后,包括何云、楚鲲等中层军官都对露出了颇感兴趣的神情。于是他稍作思忖,该怎么说,才能在阐述自己的做法的同时,能够使得将校们都有所领悟。这时候,突然有人插言道:“陆将军此举,实在深合当前局势,又与兵法相符。若蒙陆将军许可,我倒愿意为薛将军解说。”

    说话的人是卫操。因他身份尊贵,故而陆遥只是指派了扈从保卫他,却不曾限制他的行动。这位定襄侯一直就驻足于代郡军的中枢,与诸将一同观看局势。谁也不曾想到,这时候他会陡然要求发言。

    “……德元公若真能知我心意,那便不妨说来。”陆遥道。卫操在北疆草原声名显赫,但前日里在与陆遥谈说的时候,实在并没有表现出什么特别出众的才能。因此,陆遥在言语中便带了几分考教的意思。

第四十五章 叠浪(二)() 
“各位将军。卫某自从前来军中,日常所见,无不是精兵猛将,无不是雄赳赳的英武男儿,代郡军的强悍,我已深悉。然而此番诸位将士长途行军,整夜无眠,无论士马都疲惫不堪,眼下猝然遇敌,更没有半刻休整的机会。而敌军张网侯我、以逸待劳……敌我的优劣实在很是明白。”

    卫操看了看四周的将士,见他们都露出赞同的神情,于是继续说道:“鲜卑人的战术,取法于草原上狼群捕猎的策略,也就是……”他抬手作势,比划道:“先以来去如风的轻骑四面八方地反复抄掠、轮番滋扰,待到敌军疲惫的时候,在出动精锐的重骑强攻猛打,一举歼敌。这样的战术,正针对了我军最大的软肋。此刻将士们还能靠着血气之勇强自支撑,如果战事延续到一个时辰、两个时辰、三个时辰以后呢……在敌军轻骑十数次乃至数十次的抄掠滋扰之后,恐怕我军将要疲惫倒地,只待鲜卑人提刀来杀了吧。是以,我军唯有速战速决一途。”

    “然而,我军如何才能达到速战速决的目的?当前的局面,敌军的数量倍于我方,兵法云,守则不足,攻则有余,以弱势之军贸然攻打强大之敌,是自取败亡之道也。所以,陆将军才单骑出阵痛骂王浚,意欲激得他暴怒来攻。一旦敌军全力发难,便如兵法所言,不可胜者,守也;可胜者,攻也。我们不妨且以稳守的方式坐看敌军来攻,待到敌军露出可乘之机,再行筹划取胜之法。”

    卫操所引用的,乃是孙子兵法中《军形》一篇。他又将兵圣的言语稍作了些曲解。“不可胜者,守也;可胜者,攻也”两句,其实说的是敌人无可趁之机便暂且防御,敌人有可趁之机便发动进攻的意思。但卫操用在此处,意思则是稳固的防御足以使敌人没有可趁之机,猛烈的进攻反倒容易露出破绽。

    这番话对于普遍欠缺文质的武人来说,未免有些晦涩难懂,诸将一时面面相觑。薛彤皱了皱眉,转向陆遥道:“那王浚身为河北诸方镇中的雄长,本身深通韬略、足智多谋。道明何以确定他必会中这激将法?而若敌军果然不顾一切大举强攻,我们的取胜机会又在何处呢?”

    中军将校一边观看战局,一片讨论。而在全军最前端的车阵以外,战旗猎猎,战鼓如雷。

    数百精骑齐声发出震天的怒吼,策骑向前。从车阵中留出的通道冲了出去。一时间,马蹄踏起翻飞的土块、草根,将比较干燥的部分高高扬起,使得整个车阵都被深褐色的尘埃遮掩住了。

    这支骑兵堪称是代郡军的精华所在,系由刘遐的冀州骑兵旧部和代郡杂胡降众中特别骁勇善战者混编而成,个个都是身经百战、置生死于度外的强悍战士。凭借着精湛的骑术,他们在极短时间内就将战马奔驰的速度提到了极限,如同一头潜伏爪牙的巨兽突然暴起扑食。随着怒马狂奔向前,一杆杆平伸的长槊就像是巨兽的獠牙狰狞探出。

    而在他们的奔行方向上,鲜卑轻骑惊呼着,竭力勒马向左右两翼转向。鲜卑人的英勇并不下于代郡骑兵。但正面对决从来都不是轻骑兵的强项。由于受到马首的阻碍,骑士在战马上的时候是无法向正前方开弓射箭的,因而以弓矢为主要武器的轻骑兵总是侧面对敌,甚至背对敌人奔驰。每一名优秀的鲜卑轻骑都具备非凡的耐性和判断力,依托反复不断的骚扰、诱敌、射击,以左右驰射、返身驰射等高难度动作杀伤敌人,缓慢地勒紧敌人脖颈上的绞索。

    鲜卑人自幼生长在马背上,避实击虚、扰敌侧翼已经成了他们的本能,但他们距离代郡骑兵太近了。勒马、减速、转向的一整套动作尚未完成,便已经陷入了可怕的冲击之中。

    仅仅三五个呼吸得时间里,代郡骑兵就杀入了鲜卑人的队伍。战士们从牙缝里喷出的低沉吼声、马匹们喘着粗气互相碰撞的声音、利刃刺透躯体的撕裂声音、槊杆剧烈受力后崩断的脆响同时轰然响起。几名特别倒霉的骑士被直刺过来的长槊捅穿,巨大的冲力作用下,他们带着槊杆向后飞起,在空中洒下一抹鲜血的虹彩。

    刘遐总是身先士卒。他俯身紧紧地趴伏在马鞍上,挥舞着长槊左右拍击。电光石火之间,巨大而两面开锋的槊尖将数名敌人的身躯切成上下两半,同时还带起了一枚硕大的马头。强烈的冲击力使他的速度略有放缓,于是一名敌骑觑着机会,从左手侧面冲过来。

    刘遐毫不犹豫地反手用槊尾猛扎过去。长槊的尾端通常装有圆锥的铁鐏,用来平衡重量。鲜卑人的长刀距离刘遐面门还有半尺左右距离的时候,巨大的铁鐏已经正正地撞击在他的面门,宽阔的鐏体挟裹着皮肤、肌肉、骨骼、甚至暴裂的眼珠,直捣进了头盖骨里。

    眼前的敌人终于一空,刘遐毫发无损地从鲜卑人的队列里冲杀出来;左右一看,只见原本紧随着自己的扈从骑士只剩下了三四人。他啐了口唾沫,正待呼喝号令麾下的将士们,却发现自己的战马开始放慢脚步。

    他弯腰探看一眼,顿时咬牙切齿地咒骂起来。一道可怖的血口从战马前胸向后延伸,几乎有两尺多长。伤口下几乎能看到马匹的内脏,灰白色的肌肉和血管纠结跃动着,把大量鲜血不停地挤压出来,将战马的下半部躯干完全都染红了。刘遐甚至想不起自己的爱马何时收到这种致命重创,如果这匹战马在敌我密集交错的时候放缓速度,刘遐哪怕有三头六臂也难逃一死,它完全是凭着难以想象的忠诚,坚持到了主人杀出敌阵的那一刻。

    刘遐猛地跃下马。与此同时,他的战马侧身屈膝倒地。它用仿佛宝石般的眼珠望着刘遐,呼哧呼哧地喘了几口气,便不再动弹了。刘遐顾不得与自己的老伙伴告别。他随手牵过一匹在战场上乱跑的无主战马,跳了上去,四面观看战局。

    由于代郡骑兵的猛烈进攻,鲜卑人受到了相当沉重的损失。但大部分鲜卑轻骑并没有受到阻碍,他们飞快地向左右避开,绕出一个巨大的回旋弧度后掉过头来,就像是两条断尾求生的蜥蜴,蜿蜒而急速地从代郡骑兵的两侧掠过。

    毫无疑问,一旦接近到适当的距离,鲜卑人拿手的骑射又将发挥威力,他们绝不会再给代郡骑兵抵进厮杀的机会,而将会用箭矢慢慢地耗尽代郡军的鲜血。

    但可惜的是,不是每一名战士都能在激烈的战斗中始终保持冷静、做出正确的选择。这个屡试不爽的战术此刻用来,却给鲜卑人带来了再一次的沉重打击……当他们咆哮着张弓搭箭的时候,没有注意到的是,右翼的那支队伍距离代郡车阵几乎触手可及。

    当遮天蔽日的箭矢再度从代郡军车阵里飞出的时候,绝大部分鲜卑人正挺直了身子预备射击,根本没有做出任何躲避的动作!

第四十六章 叠浪(三)() 
代郡弓弩手们使用的弓都是难得的精良长梢角弓,而射出的箭矢却多有不同。

    毕竟陆遥在代郡不过经营了一个月,其间千头万绪的多少事务要操心,把总理庶务的邵续折腾到欲仙欲死。在箭矢这方面,除了紧急召集工匠打造部分以外,便只能仰赖将士们自己想办法补足数量……这直接导致了箭矢的五花八门、形形色色。有箭头尖锐的破甲箭,有中空且发出厉啸的鸣镝,还有胡儿们惯用的、箭头宽大的重箭,甚至还有形状更加古怪的,利用废弃的武器碎片自行打磨成的箭矢。

    这其中,数量最多的是重箭,给鲜卑人造成最大损失的也是这种箭矢。

    北疆胡族生产水平低下,在日常狩猎和部族间的战斗中,甚至有使用骨箭作为武器的。骨箭的做法源于上古时期,只需将兽类骨骼从中砸断,再把宽大的两头磨得尖锐,就成了两枚箭头。在通过与内地交易获得生铁之后,大部分胡族仍然喜欢将铁箭头制造成箭头粗而重、两翼有宽大锋刃的形状,一如原始骨箭的形式。这种箭矢比晋人的破甲箭沉重许多,虽然穿透力不足,但对付不着甲的躯体时,却能造成巨大的创面,轻而易举地截断肌腱的骨骼,立即剥夺中箭者的战斗力。

    鲜卑轻骑从代郡车阵前掠过的片刻工夫,已经足够弓弩手们发动三次齐射,数以百计的重型箭矢乘着五颜六色的尾羽,如同水畔密集的鸟群那样飞向鲜卑人的骑队。最接近弓弩手的若干骑士立即倒地,后面的骑士不得不勒马避让。这样一来,他们的速度就更加慢了。一排排的箭矢像是冰雹一样,将他们一一砸落地面。

    普通的晋人军队在承受了这样惨烈的损失之后早就崩溃了,但鲜卑人的凶悍性格越是在逆境,越是得到发挥。他们冒着如雨的箭矢拨马转身,取出弓矢还射。凭借着自幼锻炼出的精良箭术,他们还射的箭矢几乎直直地冲着代郡弓弩手的面门飞去,其中甚至还夹杂有特制的毒箭。这种毒箭是将粪便、尿液混合搅拌后形成的胶状物涂抹在箭矢上制成的,不仅气味恶心难闻,而且极易造成伤者溃脓而死。

    这种箭矢根本无法长期携带,因此数量少得可怜,其杀伤力更只有在战后才会发挥。但在作战过程中,这样的箭矢只要三五支,就足以逼使敌人面对所有箭矢时都生出闪避的冲动,从而使得严整的队列逐渐解体、有序的齐射变得零散。便如此刻,哪怕代郡军的军官连声呼喝,也无法阻止弓弩手们产生畏惧情绪。

    鲜卑人在匈奴之后崛起于草原,不知经历过多少次你死我活的战争,残酷的竞争将每一名鲜卑男子都是锤炼成了优秀的骑士和射手。任凭形势多么恶劣,他们在弓矢一途上绝不落后于人,甚至能够硬生生地扳回局面。

    但代郡弓弩手们并不打算和他们对射。车阵中一声鼓响,所有的弓弩手猛地伏倒,重新回到盾牌和车阵木墙之后。这样的防御,不是眼前小规模的鲜卑射手所能奈何得了。代郡军的弓弩手在掩护下悠然自得地休整,甚至有人好整以暇地从木墙边上探出手,将一支钉在木墙上散发恶臭的毒箭扔下地面。

    瞬间失去对手的鲜卑轻骑向层层叠叠的木墙射了一轮,便只能悻悻地收起箭矢,刚一回头,却见扬起的沙尘遮天蔽日,数百骑汹涌而来。

    那些正是跟随刘遐杀出的代郡精骑。鲜卑骑兵分成了两股左右袭来,他们则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接近己方阵线的那一股冲杀过去,恰好在鲜卑人受箭雨袭击而失去奔驰速度的这一刻赶到!

    鲜卑轻骑的数量较之于代郡军要多,但他抄,眼前这一支又被代郡军的箭矢伏击,损失十分惨重,能够对代郡骑兵的冲击做出及时反应的,不过百数十骑罢了。

    代郡骑兵依然以刘遐为前锋。这名勇猛过人的将军奋力冲击,远则用长槊刺击挥打,近则用缳首刀砍杀,就像割草一样把猝不及防的鲜卑骑兵从马上砍下来,四处喷溅的鲜血几乎将他整个人都染成了红色。相对于队形松散不堪的鲜卑人,代郡骑兵依托着战马狂奔的速度,将长槊、大刀等重兵器的威力发挥到极致。这一次冲击势如摧枯拉朽,数十名鲜卑人几乎在瞬间就成了长槊下的游魂,而紧随而至的长刀斩断勉力挥舞着的短弓,掳走了剩余的性命。

    代郡军在过去一个月里反复演练的,以车阵、弓弩和骑兵短距冲击相结合的战术首战告捷。但胜利绝非毫无代价,在适才的恶战中,这些骑兵们的数量缩减了三成以上,余下的许多人也带着轻重不等的伤势。为了避免被另一队鲜卑人追击,他们丝毫都不敢不恋战。“快退!快退回去!”在刘遐的高声指挥下,他们连声呼喝打马,纵骑狂奔,迅速摆脱鲜卑人残部的纠缠。由于是顺着这次冲击的势头继续前进,他们很快就沿着车阵让出的几条通路返回,退回阵中的速度居然比来时还快了不少。

    当较远处的另一拨鲜卑轻骑惊怒交加地兜转过来试图支援时,车阵前方已经只剩下横七竖八的鲜卑人尸体。几匹失去主人的战马忧虑地来回小跑着,偶尔拱一拱血泊中的某具躯干,发出阵阵哀鸣。

    这时候,薛彤已带领本部士卒迅速填充到前军之中,并接管了整座车阵和各队弓弩手、骑兵的指挥。而刘遐则直接返回到中军。

    适才的战斗中,他终于还是难免受创,右侧胯骨处挨了一刀。伤口不大,却深达筋骨,淌下的血水把马鞍都染红了。他纵身下马,往马鞍上洒了几把土,免得一会儿湿滑难以骑乘,随即把长槊用力插在地上,撕下一片战袍简单包扎了两圈。将伤处处理完毕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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