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风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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扶风歌- 第16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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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已是当代罕有的手段了,但还远远不??远不够。与常山贼决战时,拓跋禄官以轻骑三千长驱来袭,竟然避过了方圆百里之内的全部斥候,几乎使得陆遥陷入绝境。如此情形,足证在面临着胡汉杂处的复杂环境时,现有侦察体系存在巨大疏漏。

    兵法上说:“故明君贤将所以动而胜人,成功出于众者,先知也。先知者,必取于人,知敌之情者也。”又说:“故三军之事,莫亲于间,赏莫厚于间,事莫密于间。”这是在强调,欲求战争的胜利,必须保障对敌情的充分了解。而提供敌情的有效途径,莫过于间谍。

    此战之后,陆遥将原本负责斥候的朱声解职,许多将士都认为这是对朱声的惩罚,其实不然。陆遥痛定思痛,开始着手组建真正意义上的谍报机构。朱声在失去了队主职务后,反而获得了前所未有的巨大支持。

    永嘉元年的七八两月,邵续忙于农田水利,胡六娘埋头于账册,丁渺薛彤等大将一方面组织军屯,另一方面抓紧整训兵马,而陆遥也非常之忙碌。他与朱声共同筛选熟悉北疆的得力人选,一一接见他们,亲自安顿他们的家属亲眷,确保他们的忠诚可靠,随后将他们派遣往各地。在剿灭代郡马贼的过程中,晋军缴获的物资除了粮秣钱帛以外,还有各种金银珠玉珍玩。那些是贼寇们数十年甚至上百年来的珍藏,但陆遥毫不吝啬地将之挥洒出去,尽数用以支持探子们的行动。

    适合担负这种任务的特殊人才不是那么容易选择的,前后两个月里,陆遥一共派遣出了二十二人而已,主要的派遣方向是北方草原,出于未雨绸缪的考虑,也及于代郡东、南、西三面。这些间谍没有兵籍,不属于军人序列,也无须拥有多么了得的身手。他们将和寻常百姓一样,或者以放牧为业,或者游走各地行商,或者装扮成流民,在适合的地点定居。他们也不需要驰骋于战场来获得情报,而是听取流传在平民口耳间的各种留言、或者贿赂地位较高的官员酋长,来打探比较切实的讯息。

    他们获得的信息,由朱声组建的商队来带返萝川,而陆遥亲自进行比照、核对和整理。这些事务负担不轻,但眼下实在没有适合的人选,陆遥只能亲力亲为。总算他曾经看过不少谍战剧,姑且依样学样地操作起来。

    八月中旬的时候,最先前往代北草原的密探开始向萝川发送当地讯息。传讯之人姓马,本名甚是鄙陋,通常别人都称他为马二。此君是萝川贼寇马氏的远房亲戚,原为代郡广昌县里城狐社鼠首领谷二的副手,谷二被胡六娘狠狠收拾以后,这马某人骇得魂飞魄散,立时便改换门庭,又经胡六娘的介绍投入陆遥麾下。因为他在北疆多年,与胡儿打交道的经验丰富无比,更谙熟各种黑白手段,故而朱声禀告陆遥,给他的家眷发放了二百亩上田,又任命其子为代郡佐吏。因此得到他死心塌地的报效,甘愿前往代北草原打探。临行之前,陆遥与他谈话勉励,见他相貌颇是猥琐,与陆遥记忆中的某位谐星类似,又恰巧姓马,于是当场赐名曰“邦德”。

    这实在是难得的恩宠,使得马邦德感激涕零,当场痛哭起来,赌咒发誓必然竭尽全力详查胡族动向,以报鹰扬将军的厚爱。此君颇具狡诈诡变的才能,果然此去月余之后,便顺利地在代北落脚,以一个豪阔的皮毛商人身份被胡族渠帅们奉为上宾,从而将当地的虚实一一查实无遗。

    令陆遥惊喜的是,在马邦德发回的第一道密函中,便带来了重要的消息:

    自力微以来,拓跋鲜卑数代大单于与晋室交好,边境安稳无事。北疆晋人迫于朝廷苛政,多有逃亡草原求生者。边境官吏禁之不绝。虽拓跋氏几番奉还逃人,但数十年累积下来,居住在拓跋氏势力范围内的晋人流民越来越多,直至数以万计。他们在条件适宜的地方农耕为生,也有许多人凭借铁匠、木匠的手艺过活。

    猗迤死后,原属拓跋鲜卑中部配下的晋人流民数万依违与东部、中部之间,境遇日蹙,饱受欺凌勒索,生存极是艰难。主掌这批流民的卫氏宗族虽然曾受猗迤的信赖,却被禄官所敌视。禄官指责彼等虽然出仕于鲜卑,却心怀晋室,作首鼠两端的谋划。纵然卫氏族长卫操拖着老病之躯出面斡旋,也未能取得什么效果。

    祭天大典后,拓跋鲜卑东部陷入一片大乱,诸部或者彼此攻伐争斗、或者迁徙逃亡,许多狂乱的鲜卑人趁机对晋人流民较分散者下手。这些鲜卑人行如野兽,抢掠、奸淫、滥杀无所不为。晋人原本就较文弱,又不曾做得准备,顿时死伤惨重,据说短短数日里连濡水都染得红了。余众在卫氏宗族的率领下逃亡至濡水源头的险要山岭中。虽然暂保无虞,却又被虎视眈眈的鲜卑普六茹氏和叱罗氏两面挟裹,仍旧是朝不保夕的局面。

    晋人同胞受到胡族屠杀,无论如何都不是好消息;但这对于陆遥的代郡政权来说,却是个难得的契机!

第三十章 卫操(下)() 
何云有些不安地退出大帐,而陆遥深深地俯视着摊开的地理图,久久不言不动。

    借助着许许多多的斥候和间谍们的眼睛,陆遥眼前的这份大幅地图详尽得超乎常人想象。

    他的手指沿着大军行进的线路一点点向北推移,指尖点处那些繁复芜杂的点、线和细密的一行行标注,仿佛在他的脑海中幻化出真实的场景,将数百里方圆内壮美的莽原山川,和分布于其间的无数鲜卑部落都栩栩如生地确切反映了出来。

    看了半晌,他隐约感觉眼睛有些酸涩。毕竟已到了黄昏,夕阳虽还在远方的群山上恋栈不去,帐幕里却已经十分昏暗了。中军帐外已经传来了炖煮食物的诱人香气,将士们各自回营等待开饭,彼此嘻嘻哈哈地言谈说笑着,话声和锅碗瓢盆的彼此碰撞声、大帐外甲士往来巡逻的铁甲铿锵声混杂在一起,显得有些嘈杂。

    陆遥卷起地理图,搁置在案几的侧面,同时用力合拢双眼,再睁大,反复几次以缓解双眼的疲劳感。正待要起身去点燃灯烛的时候,有人抢在他之前行动,殷勤地绕大帐走了一匝,将四周的灯台一起点亮了。

    点起灯火的是一名约摸六旬年岁的老者。摇曳的灯光映照出他的面容,这老者相貌普通,肤色黝黑,白斑的头发松松地裹着髻,显得很有些身形不高,腰背略带些佝偻,斜披着一件老羊皮的袄子,看上去土里土气。适才何云入帐时,这老者便坐在陆遥的下首,但一来帐内光线不亮,二来他实在不引人注目,以至于何云从头至尾都不曾注意到此人。

    陆遥用双手支着案几,向这老者躬身示意:“有劳了。”

    老者笑道:“将军莫要客气。早听说何队主追随将军多年,一同出生入死,最得信赖。今日得见,果然胸怀仁厚,不同于寻常武人。”

    “不过是昧于大体的妇人之仁罢了。”陆遥摇了摇头:“倒是阁下身处北疆数十载,却对我军区区一个队主如此了解,着实令我有几分惊讶。”

    “将军何必过谦。将军出身名门,起自卒伍,增匈奴以败绩,挽狂澜于邺城,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夺取代郡、威震北疆。如此战绩,便是天下名将苟道将、刘越石之辈也不过如此吧。鹰扬将军威声远播,连同将军麾下的锐士猛将也都已名闻遐迩,老朽知晓何队主的名声实在不足为奇……”老者客气地向陆遥俯首,继续道:“孰料今日不曾见识何队主的箭术,却领略了何队主的仁爱之心。”

    陆遥将身体后仰,发出无声的哂笑:“仁爱之心?宋襄公躬行仁道,结果在泓水兵败身死,沦为千秋笑柄。德元公,所谓仁爱虽大行于世,却无用处。”

    老者垂下眼睑:“然则,陆将军所看重何队主的,不正是这份仁心么?”

    陆遥哪料到自己的心事被如此轻易说破,不禁微微愕然。

    他凝神望去,那被尊称为“德元公”的老者低眉端坐,面容淡定自若,虽无特别威严,却自有一股高深莫测的气势。不愧是曾任拓跋鲜卑辅相的传奇人物、左将军、定襄侯卫操。

    陆遥此番麾军坝上,明面上进兵迟缓,做出只顾四处掳掠人口财货的姿态来迷惑北方的普六茹氏和叱罗氏两强族;暗地里却已派出得力人手与马邦德协力潜往濡水源头,与困守彼处的晋人流民接上了线。早在三天前,卫操便亲自冒着生命危险偷越鲜卑骑兵的封锁,来到陆遥的大营商谈。

    陆遥很清楚,对于被困于濡水源头、濒临绝境的流民来说,代郡兵马是他们唯一的生机所系。但他并不会因此而热血冲头,急不可耐地起兵救援,反倒更加刻意地压制了行军速度。卫操随军的三日里,晋军大营每日向北移动的距离,竟然不过区区十里。之所以如此,首先是为了在与卫操商谈之时,获得更有利的条件。

    卫操在拓跋鲜卑部落中为官多年,为两代大单于厘定官职、制度,其宗族子弟出任文武要职者数以十计,哪怕是在拓跋鲜卑大乱之时,仍能纠合数万晋人退而自保。这样一支巨大的力量,正是人力匮乏的代郡所需。

    陆遥眼下所掌握的军队和民众之中,胡儿超过六成,这个比例是非常骇人的。须知晋人如骨肉,而胡人不过是用来搏杀的利刃罢了,万一使用不慎,反而会伤及自身。纵使陆遥竭力打散原有的部族体系,用晋人的法度来约束胡人,却不能保证这些胡人在与同族作战时始终忠诚。在这样的背景下,他急需获得更多的晋人百姓的投靠,以保证代郡政权的稳定。

    但与此同时,陆遥也深深忌惮着这支脱离朝廷管辖、在草原上独树一帜的力量。他虽羽翼渐渐丰满,终究根基不厚,所依仗的不过一郡之地而已,若应对卫氏宗族的手段未能完善,恐生反客为主之虞。因为这个缘故,陆遥才决心与卫操详谈条件,确保彼辈从此以后服从代郡政令。

    可惜,此番北上草原,邵续未曾随军,而折冲樽俎、操弄细微的舌辩之术非陆遥所长。陆遥虽然刻意冷落了卫操数日,但卫操始终保持不急不躁的安闲态度,令陆遥难以应对。而他偶尔出言,又隐约含有深意,似乎像在嘲弄陆遥的心机,说他果真因私心而坐视晋人被鲜卑围攻,便与仁道相悖。

    陆遥深深地吸气,又深深吐气,压抑住有些焦躁的情绪。这卫操根本是条难以揣度的老狐狸,或许,自己索性推诚布公才好?

    “德元公,这几日探马来报,濡源一带,鲜卑人两路侵迫甚急。我军虽然有意相助,却受阻于坝上草原南部的诸多部落,恐难及时救援……”陆遥沉吟了半晌,试探问道:“形势如此危急,我看阁下却似乎并不为此忧虑?”

    卫操先是笑了笑,再叹了口气。当他叹气的时候,额头上立即浮现出一道道的皱纹,仿佛在提醒别人,这位曾经煊赫一时的大人物毕竟已经衰老了。但或许数十年来执掌重权所带来的气度和感染力犹在,当他漫声言语的时候,陆遥不由自主地集中了精神,仔细倾听。

    ******

    划分章节果然是苦手,看样子,接下去一章必须起名为《卫操(下下)》,或者《卫操(续)》才行……

第三十一章 卫操(续)() 
卫操手指无意识地轻轻扣着案几,流露出回忆的神情:“我最初前往草原是在三十年前。那是咸宁四年,伯玉公在幽州刺史、征北大将军任上的最后一年……”

    陆遥知道,卫操口中的“伯玉公”,乃是大晋开国名臣之一的河东安邑人卫瓘卫伯玉。文皇帝灭蜀时,卫瓘为监军,行镇西军司统兵千人,持节监督统兵大将钟会、邓艾等,在蜀汉灭亡后,凭借智谋平定钟会蜀中变乱,立下赫赫之功。其后,卫瓘历任青州、幽州刺史、镇东将军、征北大将军、侍中、尚书令、太保录尚书事等要职,所在皆有明识清允之称,多建殊勋,深得中枢倚重,实是文韬武略俱臻一流的非凡人物。据说,这位伯玉公早就看出太子暗弱不能为天下主,遂于群臣会宴时托醉手抚武皇帝的坐榻道:“此座可惜!”其先见之明如此。

    这个故事一直流传到了后世,遂有所谓“卫瓘抚床”的典故。可惜,卫瓘也正因为这个举动遭致妖后贾氏的怨愤,最终在元康元年时被楚王司马玮矫诏杀害。

    卫操向陆遥轻笑一声:“我老了,老人难免有些絮絮叨叨,陆将军千万不要怪罪。”

    陆遥只问卫操流民身处险境时何以不显忧虑,卫操开口却说到了三十年前坐镇幽州的大晋名臣,似乎跑题得厉害。但如他这等人物出言必有缘由,因而陆遥也不多言,只是静静倾听。

    “当时大晋开国不过十四年,历经宣、文二代辅佐魏朝治理,中原内地政事清平,百姓咸安其业而乐其事,户口滋长为汉末十倍。同时,国朝武功鼎盛,开国前便已挥军攻灭西蜀,一举倾覆三分之势,又陈兵数十万于淮南,迫得东吴鼠窜而不敢北觑。朝堂上的衮衮诸公无不认为混一天下为时不远,大晋必可重开太平,建万世不易的基业。”

    说到这里,卫操忍不住叹了口气。巧的是,陆遥也叹了口气。在陆遥的记忆里,虽然那几年士衡公、士龙公奔走权贵之门不算多么愉快,但千载帝京、金谷游嬉,终究还是给来自吴地的懵懂少年留下了深刻印象。那确实是难得的安稳日子,可惜,那样的好日子不过是建筑在沙堆上的华美楼台,仅仅数年之后,就如被飓风吹散的浮云那般飘拂无踪了。

    “然而大晋之外患,那时已现端倪。北疆各地,鲜卑各族渐渐从轲比能死后的混乱时期恢复过来,势力日趋强盛,给边境军民们带来了可怕的损失。西部鲜卑与羌胡联合,攻破凉州、秦州,杀戮数十万众,惨状不可言表,前后两任凉州刺史兵败战死。东部鲜卑兴兵攻打扶余、高句丽等大晋属国,又曾入寇辽东郡县。甚至号称臣服于大晋的中部拓跋鲜卑,也屡次侵掠广宁、上谷、代郡等地,前后杀掠人口数千,掳走资财不计其数……伯玉公虽然身为幽州刺史、征北大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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