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风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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扶风歌- 第15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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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身在代郡的陆遥并没有为此特别欢欣鼓舞。

    代郡初定,各项事务千头万绪,繁杂到令人难以想象。陆遥和薛彤都是公务缠身,好不容易才偷得半ri闲暇,送别熊聪之后,两人都不敢多做耽搁,很快就纵马回归。若是在外逍遥太久,别人不说,邵续邵嗣祖只怕要看着手中积压的卷宗吐血了。

    从飞狐峪深山里出来,沿着祁夷水一路向东。从丘陵地带眺望时,只觉河山壮丽,待到走近,却又是另一回事。众人沿途经过的,都是旬月来往复作战的战场。许多乌鸦不知从哪里飞来,它们刺耳地叫着,在堆积的尸身旁亢奋地撕扯或啄食腐肉。或许是吃的太多了,哪怕是陆遥等人的骑队呼啸而过也不能将它们惊飞,只是扑棱着翅膀,扭动着肥硕的肚腹往稍远处蹦跳几下。

    除了乌鸦,还有野狗成群结队地出没。这些肮脏的动物甚至连周身的毛发上都沾了人血和零碎的肉块。当清扫战场的降卒将尸身拖走的时候,还会有特别暴躁的野狗狺狺狂吠几声表示不满。

    在各处战场上,晋军军官带领成队的降卒和壮丁奔忙如蚁。他们将会在最短时间内分辨尸身并加以不同的处理。如果是敌人的,那就往大坑里一扔,深埋了事。而若是陆遥的部下们,则会得到白布裹尸和用心搭建的坟头,最终还将由所属队伍的主将来亲自主持祭奠。如今乃是夏秋之交,天气依旧炎热,这么多的尸身若不能尽快处置,很容易引起疫病流行,因而陆遥三番五次地分派了许多俘虏来做这件事。但前期战局紧张的时候,主要jing力都摆在搜罗尚堪使用的兵甲器械方面,这时候才能够着手来分辨和掩埋尸体。

    根据邵续初步计算,这几ri的战事至少造成了代郡胡族超过五千人的伤亡。如果考虑到禄官派遣来的骑兵尽数战死、慕容龙城又在常山大开杀戒的话,区区数ri间,这北疆弹丸之地的死者只怕要超过万数。

    这样的数据,这样的场景,陆遥等人早就习惯了。能够看到这样的景象,已经是胜利的结果;如果战斗失败,他们自己都会与那些残缺不全的尸身共眠一处。他们纵骑穿行于尸身之间,有时候马蹄从混合着血肉的泥泞中踏过,丝毫也不顾忌。

    大约奔走了三个时辰,陆遥等人在天se黯淡前赶回了萝川。

    代郡各地杂胡首领昨ri在勇士堡大营参加会盟之后,便陆续散去了。陆遥既然得东海王举荐为代郡太守,想必段部也不敢再有什么轻举妄动。因而陆遥遣军回返,在萝川正式立定脚跟。这片宝地水草丰茂、易守难攻,是足以取代代县旧城,作为朝廷在代郡统治中心的所在。陆遥的代郡太守府,便设在俯瞰萝川平原的代王城里。

    这座太守府,就是原先萝川贼盘踞的坞堡。因为时间仓促,还顾不上作什么大规模的改造,只是将近代以来贼寇们毫无规划地建设起来的营垒都拆除了,重新扩开了南北向的大路,沿着道路两旁树立军旗,勉强恢复了几分代国国都的威严。

    此刻太守府里已经热闹非凡,拥有队主以上职务的晋军将校百余人正聚集在太守府的大堂上大吃大喝。上一次在此处聚会的时候,他们刚刚历经苦战攻下代王城,此刻却已经名正言顺地成为了代郡的主宰。人还是这些人,酒菜也并不特别丰盛,更没有女乐陈设,但每个人的心情却大不一样了。

    “能一举芟夷群胡、荡平代郡,诸君功莫大焉!我陆遥十分感激,敬诸位!”陆遥率先起身,走向一班武将身前,高举酒杯一饮而尽。他素不擅饮,难得做此豪迈姿态。皆因杯中酒液乃是汉法酿造的,也不知邵续从何处寻来。陆遥又偷偷往里兑了水,虽然口味寡淡,却比之前不得不饮的胡儿潼酪要清爽甘美的多。

    “谢将军!”以丁渺、薛彤为首的众将同时起身,双手捧杯干了。陆遥又转而向位置靠后的队主们走去,一一敬酒,夸赞他们的功劳和武勇,一时间大堂上觥筹交错,气氛热烈。

    “道明啊!道明!代郡已经平定了,但你可是监代、上谷、广宁三郡军事啊,光占着代郡算……算什么事儿?咱们得往东去,拿下上谷和广宁才行!这叫什么?嗯……实至名归!”沈劲似乎在酒宴正式开始之前就有些喝高了,他摇摇晃晃地走来,张口喷出满嘴的酒气和酪浆的酸气。几乎要让陆遥晕倒。

    陆遥、薛彤、沈劲,都出身于昔ri的并州军。三人在军中俱有声名,以勇武才干而论,足以为领兵大将。但直到并州军在大陵覆灭,官职较高的陆、薛二人不过是军主,沈劲更只是越骑校尉陈永部下骑督而已。

    究其底细:陆遥非是兵家出身,从军时ri既短,更需隐瞒身份,能够数年间升为军主,已算的极其快速。薛彤的xing格刚正,为人处世更是严肃,这大概与河东薛氏的家风有关,却与擅长搜刮钱财、阿谀官员的同僚们不合拍了。而沈劲这厮……他作战勇猛、为人豪爽,深得部下们的爱戴,但他又言语无忌,行事单凭意气,时常得罪上官而不自知,时常败坏局面而不自知。

    昔ri初入晋阳军时,他在城门殴打卫军,几乎迫得陆遥与刘演火并。又曾在郭氏坞堡与高翔合谋,安排了美女se诱陆遥。前番邺城时,也是沈劲意气风发地要去piao娼,结果在红袖招里得罪了新蔡王,几乎害得一行人都瘐死在魏郡牢城里了。

    这几件事情,若说陆遥完全心无芥蒂,那是不可能。但陆遥时常告诉自己,用人当取大节,不要因为鸡毛蒜皮的小事而责怪大将。何况沈劲弓马娴熟,骁勇无匹,确实是难得的猛士,立有许多战功。

    眼下此君喝得多了,又开始胡言乱语。上谷、广宁二郡,的确是在陆遥职务范围之内,但此时关系重大,牵扯到各方各面的因素,实在不适合在大庭广众之间讨论。

    本朝承袭曹魏制度,将军号只是虚化的名誉称号,而都督诸军事才是具体的军事管理职权范围。比如新蔡王司马腾以车骑将军号都督邺城守诸军事,幽州王浚以骠骑大将军号都督东夷河北诸军事,皆此类也。陆遥所得的“监代、上谷、广宁三郡军事”与鹰扬将军号相配,在地位上、权限上,较之于“都督诸军事”要略次一等,管理范围也局限在幽州西部、往ri为朝廷势力所不及的代郡、上谷和广宁。

    三郡同属代地,从地理条件和军事的角度,理当纳入统一管理。可代郡倒还罢了,上谷和广宁鲜卑人密布,都是从属于段部鲜卑的附从部落。陆遥纵有名义,也难以越过辽西公段务勿尘去指挥他的族人,更遑论取得二郡军事权力了。

    正如陆遥向薛彤分析过的,朝廷虽然衰微,但衮衮诸公的政治手腕犹在,彼等通过简单的人事任命,便能迫使地方政权彼此顾忌。眼下给陆遥的职务,其间便多有碍难之处,非轻易可办。

    陆遥不愿意在饮宴场合奢谈此类微妙事务,故而淡淡地笑了笑,把沈劲推得转了个身:“这事还早呢,今ri不谈。老沈啊,你不是赌咒发誓,今ri要将刘正长灌倒么?怎么跑我这里来了?”

    “哦?是么?我竟然发过誓了?要灌倒刘正长么?啊,道明你放心,我必定大破刘正长,不胜不归!”沈劲憨态可掬地拍拍胸脯,往刘遐的方向大步去了。

    眼看这情形,附近众人无不哧哧发笑,跟过去看热闹。

    皆因刘遐虽然年少,却得陆遥青眼,更兼他确实作战勇猛过人,故而迅速被擢升为仅次于丁渺、薛彤和沈劲的大将。前些ri子忙于作战时也还罢了,此刻饮宴场合,不少将校便将心中三分羡慕、三分佩服和剩余的嫉妒之情都发泄出来,纷纷去寻他道喜,已然灌得他昏天黑地。

    就连丁渺也混在敬酒的人群中,这回沈劲再兴致勃勃赶去,只怕今ri难以善了了。

    眼看酒宴的中心突然就转移到了大厅的另一头,陆遥返身落座,将酒杯另行放置:“嗣祖先生,却不知这数ri来的缴获,统计好了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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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谢各位读者朋友的热情支持,螃蟹切实感受到了,万分诚意致谢。虽然首订二百的数据确系仆街无疑,不过我不会受影响的,各位敬请放心:)

    《扶风歌》第三卷《揽辔命徒侣》今天开始。卷名的意思是:牵住缰绳,命令小伙伴们前进!

第二章 定制(中)() 
这些ri子陆遥的军力膨胀,各族jing锐归于其下,猛士雄兵济济一堂不必多说。然而北疆毕竟文风不盛,短短数天里并不曾搜罗到什么有真才实学的文人,因而军中庶务仍然仰赖于长史邵续一人而已。

    须知陆遥兼跨军政两途,又是一军孤悬于外,较之昔在晋阳时,环境陌生了许多,而种种繁杂事务何止多了十倍?举凡筹集粮秣、分配物资、调拨军械、组织民夫之类,真是千头万绪。同时面对上百名目不识丁、言语不通、超过手指数量的数字就说不清楚的粗鄙胡儿,还要一一清点他们所提供的物资该有多么艰难?这样的情形想想都会让人汗毛竖立。

    好在邵续绝非靠着家世门第、谈论玄虚坐致公卿之流。他曾经做过郡县之长,积累过切切实实的治政经验,不仅处事手段娴熟周密,而且极有捷思。他随军奔行于代郡各地,每ri只休憩一两个时辰,带着几名勉强识文断字的吏员清点、统计、抄录、分派,处断事务无不如意,硬生生地将局面维持了下来。能够做到这种地步,莫说是陆遥对他大加倚重,众将也无不佩服。

    此刻邵续就在陆遥右手边第一席落座。虽然最近始终在与士卒、胡儿们打交道,他依旧是宽袍小冠,一副士人风范,倒是眼下嘟噜着嘴努力撕扯牛腱的样子,委实有失体统。听得陆遥发问,邵续擦了擦汁水淋漓的胡须,也不去查找账册,随口答道:

    “近ri缴获大致如下:各类刀剑千三百件,矛戈四百余,皮甲二百二十套,角弓四十副。这其中的半数,已经预定要发放至各军以弥补战损,残破兵器甲胄之类,已勒令匠人尽快予以修复,预计半月之后又可提供各类兵甲千余。当前各军的箭矢严重不足,但库藏余量也不过一万两千余支,匠人制作的速度也有限,故而有些为难。”

    毕竟北疆贫瘠,这当然不算什么好消息,但也在陆遥预料之内。陆遥点了点头,又问:“其它粮秣物资呢?”

    邵续欠了欠身:“尚未清点完毕,然粮秣当倍于旬月之前,牛、马、畜类无算。”

    陆遥又点点头。十ri前,二人也是在此计算物资存量,当时陆遥很为攻破代王城后的缴获欣喜了一番。如果现今掌握的粮秣能够倍于那时,相当不错了。更不要说还有来自于阖族覆灭的零散杂胡人众的,难以计数的牛马牲畜。为了放牧那些牛羊,几乎已经完全占用了萝川周边的几个草场。

    “只是……”

    陆遥知道邵续的意思,他接过话头,快速地报出了昨ri邵续统计出的另一组数字:“只是如今我们直接掌握铁骑七千,晋人的民户三千九百户,胡儿二千七百余落,数量是旬月前的五倍之多。与之相匹配,则粮秣物资又显得紧张了。”

    代地本是北疆荒僻之所,胡人势力极盛,历年来都有汉家流民为了躲避捐税而托庇于胡族的,以至于国朝太康年间统计整个代郡的户口数,不过三千四百户而已。但此番陆遥攻伐代郡,将许多不肯顺服的杂胡部落一一覆灭,不仅搜括出了大量隐匿户口,招降的胡人更数量更是庞大。这样规模的军民人数,哪怕没有战事,每天吃、喝、训练所消耗的也不是少数。陆遥既然身为代郡太守,总得有个长远打算,坐吃山空不是办法。

    邵续将身体前趋,郑重地道:“我曾听说,接则事犹成,豫则祸不生。虽然眼下局面维持一两个月不成问题,但下一步呢?军事以外,民政该如何行事?如何才能真正地扎根于代郡?恕邵续冒味,敢问将军可有谋划?”

    “虽有些粗浅的想法,却不知是否妥当。此事,还须得邵公指点。”陆遥坦然道。无论是在穿越前后,陆遥都从来没有做地方官的经验,虽然对ri后的发展有了些初步规划,却不能保证是否合宜。为了避免自己一厢情愿地制造出脱离实际情况的空中楼阁来,他十分期待邵续能提出有效的建议。

    而邵续果然不负陆遥所望。

    他将手掌覆在案几上,沉声道:“在邵某看来,下一步行事,不外乎三条。曰理民,曰用民,曰抚民。”

    “便请邵公细细说来。”

    酒宴上的喧嚣似乎突然间安静下来,陆遥的耳中唯有邵续信心十足的言语:“所谓理民,一者,张理人道,明辨种类也。代郡军民依附于将军者,五千余户。其中,堪为吏户者多少?堪为兵户者多少?堪为匠户者多少?堪以务农者多少?堪以放牧者多少?这些都需要尽快分辨清晰,按照各自的擅长和需求,给予妥善的安置,从而使之发挥适当的作用。”

    巨大数量的依附民众在此,简单地用军令来约束压制是不行的,必须将之纳入到政治、军事、经济各个方面,以形成拥有生产能力的体系,组成固定的粮饷来源。但代郡胡汉杂处,民众之间的差异xing十分明显。譬如胡儿不擅耕种,汉民不擅放牧,兼且此地民风凶悍、好战轻死……如果胡乱安排,不仅事倍功半,且有激发矛盾之虞。这就需要尽快对下属民众加以深入、细致地整编,摸清他们的背景,在此基础上,才能着手展开下一步的安排。陆遥连连点头:“邵公所言极是!还请继续讲述!”

    “理民之二者,招贤纳才也。治政当如身之使臂,臂之使指,莫不制从。然而代郡沦入胡族之手数十年,士族凋零殆尽;太守以下,令、长、掾属皆无可用者,仿佛身与指之间无臂相连。”说到这里,邵续不禁连连苦笑。这几ri他忙得脚不点地,几乎恨不得将自己劈作三五瓣来用,便是拜此所赐。若是长期这么下去,便是铁打的筋骨也坚持不住:“非常之时,当应以非常之策。还请将军颁令招贤,从速简拔吏员、僚属。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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