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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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生娇- 第2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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维桢小姐,则又是漾起宽淑笑容,便候在一旁悉听小姐发落。

    灶房正洗洗涮涮的婢女们见维桢小姐来了,更比前时莺浪来倒菜还要惊讶,赶紧放下手中活擦擦手来行礼,初梦正续着水缸,离门最近,见维桢来了,便迎上去道:“见过小姐,小姐这般千金之躯,怎亲自来这油污腻腻的灶房了呢,又何需办的支会我等做便是了,还是前时有何不周之处,烦请小姐提点宽恕。”

    “是你?”维桢口中虽简简单单二字,心中却思这婢女好是一张巧嘴,她还未曾发难呢,话全让她说尽了。

    “是。午时给小姐传菜的便是我。”

    维桢又问:“你叫什么名字?”

    “小婢贱名初梦。”

    维桢重复了一遍“初梦”二字,似品着其中含义,笑容颇是耐人寻味,又道:“有劳初梦姑娘替我传菜了,我这趟子来是特地来与诸位灶房从事们道谢来了,小小赏钱,不及各位数年一日为王谢家做事辛劳,前时我也回了张炳叔,是维桢自己舟车劳顿,胃口不佳,倒似牵累了灶房从事们了,维桢深感抱歉。”说罢摊出膏脂玉掌,莺浪已眼疾手快将荷包取下,此时置于维桢掌心,维桢拉送缀玉金银丝抽绳,以食指与中指将里头的五铢钱夹出一些,落指定于初梦眼前。

    “小婢女,还不快谢小姐赏赐。”莺浪见初梦未摊手接钱,急忙道。

    “小婢感铭小姐恩德,一时惶恐,失了礼,请小姐见谅。”初梦说罢赶紧伸出纤掌,拱成捧莲状,任由维桢指间的钱币落于掌心。

    莺浪见初梦接了赏钱退去一旁,忙嚷:“下一个,排齐队来。”而时灶房内的一众婢女仆从小碎步跑着赶来,排成一排,犹如难民临待施粥放粮似的静候维桢打赏,初梦在一旁看在眼里,杏目清若碧泉,将这一切看得明白清透,但面含浅笑,只字不语。

    少时,钱分完了,维桢又由灶房管事的年长婢女领着巡视了一圈,婢女向她一一介绍灶房分设与器具,维桢还打听了烤乳鸽是如何烹的,但掌厨的老御厨已然回去了,细节做法也不得知。维桢前来灶房也是下了一番决心的,她本就不愿与这些下等婢女亲近,又是这般油烟之地,但为展现她温厚淑德一面,也咬咬牙来了。维桢与婢女聊得不咸不淡,走个过场正欲步出门口,却好巧不巧瞥了一眼门口脚边一只泔水桶,里头盛着废弃不食的菜饭,维桢凝目左右细巧,似觉正是自己房内倒弃不要的菜色,白鱼依旧是全须全引,但只这烤乳鸽,却被结结实实噬了一大口,鸽腿上脂满肉肥之处足足缺了半壁,维桢故作打趣道:“你们这灶房,不会有老鼠吧?”

    “小姐这是哪儿的话。”领头婢女忙道,“乌衣灶房素来最以清洁为第一要紧事,莫说是老鼠了,连乌蝇也飞不进来,比老婢这脸还干净呢!要说有老鼠,老婢就将它吃下去!”

    “只是说笑来着,你等莫当真。”维桢端然一笑,转身由莺浪扶着回去了。

    回了厢房,莺浪知这维桢小姐素来洁癖,又去了此等下贱之地,急急命人传去烧水沐浴,少时,花梨木浴桶备好,金雀苏绣屏风支起,黑雪松熏香燃着,莺浪伺候着维桢更衣入浴。浴桶只内一桶桶热水有外向内递入,维桢宽解衣带,长袍轻盈坠地,她走上桶边木阶,踮起脚尖试探水温,热气熏腾而起,在她玉肌上凝起一层薄晶碎珀,艳光四射,穿透雾蒙,宛若皮梓掩不住白玉华光,未曾雕饰依然灼目。

    维桢低头捧水淋臂,水中已然腻起一层香脂,瞧着自己光泽莹润的肌肤,她忽的冷笑道:“我这堂堂王家一府小姐,怎还较量不过一个偷嘴的婢女么?”

    莺浪正用木瓢挽水替维桢浇背,听得犹如隔纱探物,便道:“哪个婢女敢来小姐你这偷嘴?看我莺浪不教训她!”

    维桢摆弄着飘荡水中的木槿花瓣,忽的发狠目露凌光,将双瞳瞪着雪亮,自语道:“说不定真不是婢女,是只老鼠精才是。你既这么想偷嘴,明日我便叫你偷个够!”

    维桢沐浴完换了睡衣便躺下休息,与莺浪一夜无话,次日中午,午膳又风风火火地传来了,还是初梦端来的,只这次维桢特地吩咐下去叫她端至厢苑外即可,转手莺浪递进里屋。初梦传完菜正欲走,却被莺浪叫住了道:“小姐吩咐了,你就在此等着,待她用完膳,你一并将盘收回去。”

    初梦低道了一声“是”,不敢违抗,便在厢苑正门口立身候着。少时,头顶的云飘走了,日头就这么直烈烈的射下来,烘起地上一片青烟,恍若夏至。厢苑门口开阔明亮,无遮荫庇庶,初梦垂肩默默站着,犹如湿了羽翼的雏鸟,不一小会,日头烤得热温一下上了来了,初梦又穿着锁领子了婢女衫,闷热无比,这不候还好,但一个多时辰过去了,乌衣巷内的侍卫也来来回回巡了好几趟,却还不见有人出来递木案,又过了片刻,日头更逞着威风似的拼命烘烤,一阵热浪袭至,初梦立感气血上涌,眼冒金星,唇色也清白了起来,身子快要摇摇摆摆撑不住时,莺浪似说好了一般端着木案玉盘出来了,只将木案一推,冷脸道:“拿去罢。”

    初梦虚着气息踉跄两步跌至墙角,扶了扶墙,勉强站稳接过木案摸索着走了,一举一动,却叫维桢在屋内纱窗后看得一清二楚,她脸上笑容颇是阴险毒辣,与她面上贴着的娇媚妆容极不相称,莺浪进屋来,笑道:“小姐还看着呢,她都回去了,外头太阳这样毒,小姐莫叫烈日晃坏了眼来。”又近身桌案前收拾一番敞开着的小叶紫檀丹魁匣子道:“还是小姐技高一筹,这下子可有好瞧的了!”

    维桢也收了远目走近桌案边来,将指抚在匣子上道:“莺浪,你说……咱这药会不会下猛了?”

    “咳,小姐,你操这份心作甚。”莺浪从匣中取出一个紫玉冰裂瓶道,“这瓶家中带来的好药,本就是胡人治腹内秘涩闭结的,吃到个透也只是腹泻,正好帮那老鼠精清清污烂肠子,况且我们只滴了小半瓶药液,出不了什么事,再况且,这偷食也并非光彩事,即便中了招也是忍气吞声,不敢张扬,更不会有人为她做主的。”

    维桢却总有些怔仲不宁,道:“我原也是这么想来着,万中有一败露了,也好将罪责一并推去灶房婢女处,说她们手脚不净,但……总有一些心中不定。”

    “小姐这一箭双雕的计策已是万全,诸葛孔明在世也不及小姐计谋周全。”莺浪话音未落顿挫了,自知这马屁拍过了,也不敢去瞧维桢的表情,忙挽回道,“小姐只是做了件合情合理的事,那菜肴本是烹来给小姐吃的,即便小姐不吃,那也万万轮不着那班婢女吃呢,她们偷吃,便是僭越,理应问责,小姐不戳穿已是很仁爱了。”

    “罢了。”维桢道,“我乏累了,替我铺床午睡罢,放勋兄长呢?”

    “出去玩了。”

    “算了。不管他了,这事也切莫同他说,他这般慷慨男儿,有一是一的直爽秉性,是不会明白的。”

    彼时初梦脸色煞白地将剩菜木案端回灶房,本也已是婢女会午睡歇息的时辰了,但这班婢女却并未就寝,只一个个眼巴巴翘首盼着初梦呢。初梦半个影子晃进园子,她们远远看见了,便迎出去接应,小心将几近虚脱的她搀回了阴凉处。

    “我可听说了呢。你被那维桢小姐苛难了!”还未合上灶房门,一名婢女已然心直口快抱怨起来。

    初梦俯坐了一会儿,饮了几口烈茶,脸上也回了血色,缓缓道:“小姐用膳用了个把时辰也是有的,怨不得她。我们且将人心往好处想。”

    胖婢女打来凉水,润湿一块巾帕,替初梦掖了掖额上脖颈上的虚汗,道:“可难为你了,你说这维桢小姐刁难我们作何?我们只是一班小婢女,与她远日无冤,近日无仇的,莫非是涮我们开心么?”

    瘦婢女道:“你瞧她送来的习性记述的帖子足有这——么厚呢,可见她定不是一个好伺候的主!”

    “可她又给我们赏钱了,前时来巷里小住的那些宾客,有谁会顾及我们,还给我们赏钱的?”

    初梦清了清声艰难道:“莫议家主是非了。快瞧瞧我端回来的物件少没少,一路头昏眼花的,连路也瞧不清了……”

    胖婢女忙过去端过木案,一个个启了覆在玉盘上的银制玉定防尘盖,探罢叫了一声道:“你们来瞧,其它菜色都吃了,唯独她点名要的烤乳鸽分毫未动呢!”

    婢女们面面相觑,没了主意,人群间有人怪声道:“这真奇了,烤乳鸽不是她小姐点名要的么,烹好了送去又不吃,也未见有人来传话说滋味不好呢,这个通州小姐,又是闹什么呢!”

第三十八章 怖鸽获忌() 
时近夜半,已然沉寂的灶房大通铺上果真有了异动,一个瘦削的身影背着月色爬下通铺,来不及拖上鞋便火急火燎的以救火般的步频冲向灶房外的茅房。片刻之后带着一身异味颤颤巍巍地回来了,可未有须臾,又匆匆下了铺奔向外头去,如此三番五次,折腾了几趟后,整间屋的婢女们全醒了,掌起火烛瞧是怎么了,而此刻的瘦婢女已紧锁了一张枯病煞白的脸,捂着肚子侧躺说不出话来。

    “这是怎了,吃坏肚子了么?”婢女们也急了,满屋子的溺味直钻鼻孔。

    “可我们吃得都是一样的,怎的独独你泄成这样了呢!”

    瘦婢女眼眸微微张合,豆大的汗珠挂在额头,任凭旁人怎么唤她也没了动静,初梦赶紧去握她的手,却发现她细手冰凉,众人吓得魂飞魄散了,赶紧颤抖着去摸她的鼻息,转而倒松了口气,鼻息尚存但身子看来已虚透得不行了。众人从未遇过这般急情,七嘴八舌去唤她魂灵回来,还有人要哭起来的。初梦眉头亦是焦灼地渗出一层热汗,但于乱杂杂的人群里指挥若定道:“快去制备些热开水来,一半给她擦来温热身子,另一些兑着点盐巴给她饮下。再去采办姐姐那里瞧瞧有无现成的药可服,为今之计,先把这泄止住了。”

    婢女们得令正要去,却被瘦婢女用尽全身力气微微抬起的手给拉住了衣角,喑哑道:“莫……莫去找采办拿药……”

    众人见她好歹能有回应了,揪紧的心松懈了一大半,又口杂着劝道:“这怎么行呢!你已然泄得虚脱了!怎能不吃药呢?”初梦想了想道,“你莫不是有什么苦衷,才怕揭露出去?”

    瘦婢女抬起一只手指,躬过来指了指自己,又艰难地凑近似在指嘴,声若蝇嗡道:“我……我偷食了……”

    婢女间顿时一阵哗然,大家深知僭越是为婢大忌,纷纷怨着瘦婢女怎能做出这般不知廉耻的事,哄哄闹闹间到底还是初梦喝了一声:“别吵了!此刻不是埋怨的时候,我们皆是朝夕相处的伙伴,吃住一起,同甘共苦,此刻我们不帮她,谁还能帮她!胖姐,先去把热水和盐水斟来,大家把火烛灭了,动静轻一点!”

    婢女们被这一声喝令镇住了,愣了一愣,而后出去斟水的斟收据,剪烛的剪烛,有条不紊地善后着。初梦跪坐在通铺上,在膝上放上软垫,好让瘦婢女可以倚地舒服些,少时水端来了,初梦揽着瘦婢女的肩轻轻扶起,一点一点小心着喂她慢饮,瘦婢女饮了几口,微微颔首,示意够了,便又重重的摔躺下来,幸而只将头砸到了初梦预先备好的软垫上。月光清凌布照于瘦婢女惨白的小脸上,更显得她萎靡颓然,好在口中已然能发声了,只听她幽幽道:“我……偷食了……小姐……要倒掉的……烤乳鸽……”

    “烤乳鸽?”众人一脸狐疑又复念了一遍这菜名。有人恍然一声道:“小姐退回来倒的那只烤乳鸽一口未动,莫非叫你给吃了?”

    瘦婢女苍白的面上赤辣辣地通红,在月光下呈上一种颇是怪异的面色,支吾道:“是……我瞧那乳鸽不是俗物……当真浪费……她小姐不享用……不如由我来吃了……”

    众人听罢一脸恨铁不成钢的神情,杂口道:“你吃那玩意儿做什么!该是有报应了罢!”奚落之音又叫初梦给呵止住了,初梦忖量了片刻,道:“那吃剩的乳鸽倒在哪儿了?”

    “在……灶房外……墙角的泔水……桶里,掩着白布的便是……”

    初梦支会了婢女去取乳鸽残骸来,婢女甚为不解但也照着做了,而时热水盆也端进屋来,初梦指挥着众人为瘦婢女擦身,翻身下铺,于床头置物的小木格内取出一个布包,展开对着月光挑出一枚银针,银针正烁着刺目冷光。

    出门取乳鸽的婢女捧着个碟回来了,进门便道:“你这瘦子,吃了倒叫个干净,叫我一通好找,只剩几块骨头和肉屑了!”又捧于人群间问:“初梦姑娘这是要做什么?”

    “试毒。”

    众人倒抽了一口凉气,但见初梦手中晃眼的银针,知她不是玩笑。只见初梦果决地将银针刺进鸽壳骨肉里,倏而又拔了出来,就着月光,众人屏息凝神目光会聚于细细银针之上,心颤得剧烈,少时,竟果真变黑了!

    “这乳鸽有毒!”端着碟的婢女惊叫一声,险些将碟摔落于地,人也立不稳了,只摊坐在通铺上,众人赶紧去捂她的口,提点她小着点声。初梦又招呼婢女取一些其它小姐午膳食剩的菜来试毒,冲出门外取菜的婢女已是六神无主,未几又端来几碟残渣,初梦承着众人更为惊恐胆怯的眸子将银针扎了下去,俄而拔出,候了片刻,却未变颜色,倒见众婢女脸上五色杂陈,而初梦则更为疑重,花容冻凝,不顾众人惊诧劝阻,取起一块骨头来,蹙眉低嗅,眼瞳流转,心中觉着这气味颇为熟悉,似乎为鲜卑的通溺之药,但她不能道与众人知晓。

    “好在只是泻肚子,药也下得不多。”初梦道,“倘若再多些剂量,闹出人命也未可知。”

    婢女们纷议道:“烤乳鸽是维桢小姐指名点的,万幸小姐未食,可维桢小姐初来乍到,究竟是谁人要害她?”

    “有人要下毒行刺,此事非同小可呢,不报与老爷知,万一今日真出了什么人命大事,我们更担待不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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