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满目- 第67部分

　　　　何佳念签完字还晕晕乎乎地，这张沐远一句玩笑话，怎么感觉全世界就都帮着他实现梦想一般？

　　　　所以又是一阵噗啦噗啦地整队，上车，带回。要自己离开的学生，被老师各种嘱咐直接回家之类的，所有人就各自鸟兽散了。

　　　　因为这群活力满满的年轻人而热闹了许久的夜，又一次恢复了平静，那屹立了百年的古建筑群也仿佛伸出一只温柔的手，轻轻地抚过他们的辛劳。

　　　　张沐远拉着何佳念的手，在人群渐渐散去的末尾，突然想到了一个与这夏夜的缥缈异曲同工的点子。

　　　　“念念，我们跳一支舞吧。”他的目光，映了那夜的月光，闪闪发亮。

　　　　“在这儿？”何佳念显然被这个提议吓了一跳。

　　　　“为什么不呢？”他的邀约，带了微笑，一只手已经伸了出来。

　　　　她轻轻点头。

　　　　时光回旋，好像忽然同步了那年尘埃明亮的音乐教室，他们第一次跳一支舞，仿佛命中注定。如今这同一支舞，虽没有了秦老师温润的伴奏，但这夏夜里所有的鸟儿虫儿都为他们弹唱，连风都轻重有节，伸展间竟有天然的节拍。虽不够说沧桑，当他们也经历过风雨，所以多少往事荡漾而来，就在这风清月白之时，在紫禁华盖守护的一片宁夏当中。

　　　　他们牵着手，就这样一路走回了家，到何佳念家楼下的那个月亮门时，天空真的像小时候的语文书里那样写着，翻出了鱼肚白，那么软，那么洁白。

第142章　行道（一）（）　
大学里一开始的日子，因为种种需要适应的磕磕绊绊，总显得特别漫长。而后来，人们不管是麻木了，还是熟稔了，总之，不知从哪一刻开始，上课、吃饭、图书馆、自习、跑步、社团、实验、科研，一切都变得熟门熟路，时间的发条也突然好像使了全力“腾腾”地向前走。仿佛一眨眼，两三年就过去了，而事实上，真的是，两三年都过去了。

　　　　张沐远和何佳念在这期间，不是再没有任何波折，但他们很坚定，所以即使有磕绊，最终也都像毫无痕迹般抚平了伤口，他们也几次耗尽了心力，几次又重获新生。

　　　　不过这中间，终究还是，快乐更多。他们一起经历了难忘的南非世界杯，和陆宇辰他们一次花光所有积攒下来的压岁钱租人家山里的大house只为庆祝西班牙夺冠，可也是那次竟然在山里一次遇到了狼和狐狸。他们也一起在秋天里从人堆儿里穿过那条金黄的种满银杏的街道，为了拍到一张只有自己的照片，上天入地，就差爬树般地各种出洋相。他们又在这座城冬天还落雪时，早晨第一批进去故宫，听脚下那层厚厚的咯吱咯吱的纯响。还有，香山的红叶、怀柔的板栗、以及白洋淀的芦苇和鸭蛋大学的这几年，他们并未浪费这城市里的一滴颜色，春去冬来，有他们的地方，便有爱，有爱的地方，也该有他们的影踪。

　　　　在参加完陆宇辰和卜爱文的毕业典礼之后，张沐远和何佳念也迎来了作为五年制学生的最后一年，那个又一次决定所有人命运走向的一年。

　　　　这天，又轮到何佳念来j大找张沐远自习，等他打工下班，然后一起回城，这样例行的平淡却安心的程式。

　　　　何佳念坐在j大阳光充沛的图书馆里，手边是几缕树叶的斑驳和从窗户的缝隙中淘气般飘落进来的小花。一切都显得那么安然，如无意外，何佳念通过系里的考试和答辩，保研应是不成问题。唯一需要烦恼的是，到底该跟丁老师的正畸，还是跟毕老师的口外。今天若是张沐远下班早，她很想让他帮忙拿拿主意。

　　　　顺着想下去，何佳念也想到张沐远之后的安排。他学习比自己还要优秀，所以她似乎没担心过他的前程问题，他的保研之路应该是比自己还要容易很多。只是不知道他想要选哪里，不过选哪里，相信他都不会选离自己太远的地方。嗨，这真是多余，只要还在这座城市里，现在的交通比较上高中时那几年真的是四通八达的更多，虽然他们并不开车，但却有越来越多的交通线路可以选择，也是方便太多。他不会选去外地吧？何佳念突然被自己胡乱冒出的想法吓了一跳，但她很快压下自己的胡思乱想，不会不会，他什么时候也没说过要保外地的研了，别自己吓自己。嗯，不过他要是真的想去哪儿，估计自己也要努力保过去吧，那个虽然是繁琐不少，但以现在自己在系里的排名，也不是完全不可能，只是选择会少许多。这样想着，夕阳竟也渐渐淡了。

　　　　张沐远拖着一如既往的，下班之后有些许疲惫的身影，走进图书馆。但也和每次一样，看见何佳念的眼睛时，这所有的疲乏辛苦都不见了踪影。一秒，他便展开了笑颜，只步履轻快地，走向他的小姑娘。哦，哪怕他们现在都快要满23岁了。

　　　　“今天你真的下班早了一些！”何佳念看见他走过来，也是一下子就开心起来。

　　　　“嗯，我想多跟你待一会儿，早上了一个小时下午的时候。”张沐远说着，手里已经帮她收拾那一摞课本了。

　　　　“嗯！我也想今天多跟你待一会儿，我想跟你商量商量我保研的事儿。”

　　　　“好，我们边走边说。”张沐远帮何佳念背好书包，一只手就伸了过去。

　　　　何佳念已不再像从前一样，牵他的手之前总要犹豫一下，现在她终于成长得坦然多了，也自信多了，所以她拉过了那只手，很欢快地跟着他走下了楼梯。

　　　　他们照例先搭车回城，然后在离何佳念家很近的地方，找个地方吃饭，一边说这星期的见闻，一边一诉也是一星期不见的相思之苦。

　　　　“你说我应该选正畸还是口外？”聊到保研，何佳念问张沐远的意见。

　　　　“我觉得你选正畸比较好吧，你不是怕血？”张沐远突然想到那年医生用尽全力凿自己智齿的情节，把那形象转化成何佳念这瘦弱的小身板儿，不禁想笑。可他还是没直接笑出来。

　　　　“那是以前，我现在也没那么怕了。”说大话鼻子要边长的哦，这两年上解剖还是口解的时候，是谁吓哭了给人家打电话要安慰来着？

　　　　不过这大话也不是讲得毫无根据，何佳念现在真的比以前进步不少，上解剖课不再次次头晕想吐了，而是也可以冷静地回想老师说的知识和要点了呢。

　　　　“好吧。要选你喜欢的，你更喜欢哪个呢？”张沐远宠溺地摸摸她的头发，放下手时还顺带着拂去了她吃到嘴边上的一粒白芝麻。

　　　　“我都有点喜欢，可能还是口外更激动人心一点？”

　　　　“念念，你现在真是棒棒的。”张沐远实在忍不住笑了，激动人心这词儿都用上了？

　　　　“嗯，其实丁老师和毕老师都是国内知名的专家，跟他们读应该都不会错的。我再犹豫一下。话说你保研要怎么保？本系吗？”因为自己下午突然蹦出来的奇怪的想法，何佳念问出这话的时候其实还是有一点点心虚，但她口气还是保持了十足的轻松。

　　　　“嗯应该吧，也不一定，没准不在我们学校读了，换个环境也好。”张沐远没有准备，有一点磕巴。

　　　　“哦？但应该还是在咱们这儿读吧？或者你想去别的城市？”

　　　　“不不，那不会。”张沐远赶紧摇头，虽然关于保研，他早就前途未卜。

　　　　“嗯，其实你去哪儿都没关系。我只想早点知道，好有准备，跟着你在一座城市罢了。”何佳念越说声音越小，她都已经不考虑什么专业排名，导师影响了，她只想和他一直在一起。

　　　　“你放心，我去哪儿肯定第一个和你商量。你想读哪儿，我按着你报才对，我才是那个跟屁虫啊。”张沐远看着她想说又不敢说深了的样子，有一点心疼，在他面前，她何曾需要爱得这么卑微，她是太在乎自己了吧。所以自己这点问题，为了念念，他也一定能搞定。

第143章　行道（二）（）　
和何佳念分别之后，张沐远回家的步履，有了未曾有过的沉重。

　　　　他知道终于有一天，他要面临这个问题，他只是没想到，这一天就这样来了。

　　　　他有勇气，但他没把握。

　　　　这两三年来，张沐远不是没做过努力，相反，他已太努力。自大一沉寂了一段时间之后，他开始曲线救国，无偿地帮系里许多老师做过许多项目，跟着系里很卖力地参与课题，甚至都没有署名。他很想在j大这个国内顶级电机系中找到一条，他研究生能走得通的路。

　　　　但张沐远错了，他低估了保研时j大内外的不见硝烟的隐秘战场之中的惨烈。那些在期刊上，项目里，署名署了多次的学生，争保送的名额也要争得头破血流。他这个默默的，义务般的，隐形的名字，在战争还未开始之前，就已充当了阵亡名单。

　　　　胡老师最不能忍受痛失爱徒，他也为张沐远使劲儿了，甚至也想帮他保去外校。可我们都知道，外校，可又是另一片天地，又另一套法则了。

　　　　终于从他也欲言又止的只言片语中，张沐远得知了最后的消息。也是那一刻起，他发现自己忽然不敢联系何佳念了。

　　　　其实还有考研那一条路，但身在j大机械系的张沐远心知肚明，导师一共就招那么几个人，保研的站了一大半，剩下的全国竞争。虽然他在系里排名在前，但全国可就是人外有人，山外有山了，再说，他不得不承认自己做项目、打工、恋爱占去的时间，也不可能让他成为全国范围内的佼佼者了。再者，也因为系里排名一向靠前，所以他甚至没往考研这条路想过。他只是低估了大一那次类似处分的事故引发的连锁反应，竟从那时起，他便在某些竞争中，被永远淘汰。他当时不是没有尝到那后果的严重，只不过后来，人们都是这样，总有些自欺欺人的侥幸罢了。

　　　　如今，张沐远要面对的，可以说是困难重重了。他因此新添了失眠的毛病，因此为了入睡也更依赖某刻深夜里衰败的狂欢。

　　　　他曾承诺过，不会让何佳念找不到自己着急。但他现在看着何佳念发来的短信，和那些未接来电，却是回也不敢回。因为他知道，日子一天天往前，他离给何佳念一个明确的回答就越近，然而他此刻早发现自己两手空空，昔日天之骄子，如今竟深陷如此境地。他不甘，但他却翻身无力。

　　　　可何佳念一无所知，她能看到的只有张沐远又突然断断续续的回应她的电话和短信，她本来就有的隐忧，也因此愈演愈烈。但她不敢去问，所以她只能用力压下这些不安，只等他自己回答。

　　　　有的时候，人颓唐起来，真的只需要一瞬间。

　　　　张沐远在这数日里好像就老了不少，他印堂里突然若隐若现出一根悬针，胡茬青黑也不再规律的生长，反而恣意横行，他的头发也少了光泽，只剩他一副疏朗的面孔，如今却也多了几许沧桑。

　　　　他每日都像在一个死循环中打转，他翻来覆去的想，他甚至画图列表一一分析。何佳念读口腔，是一定要读研的。她认生，性格又害羞，d大也是好不容易熟悉，这一路摸爬滚打出来的，点点滴滴，张沐远全都记得。可就是这样，何佳念一步一个脚印，靠自己的努力为自己铺平了前路。d大里有她熟悉的导师，有学业朋友圈坚实的基础，d大，就是她发展中最好的一条路。

　　　　所以要和何佳念同步，自己就要么留在j大，要么同城的这几所大学，电机系没有一个比得上j大，而且之前也考量过，换学校难度很大，而且现在开始操作，实际已经晚了。算了，要不直接工作吧，就不读了。不读了？

　　　　张沐远也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四年里，他似乎从未想过这条路。怎么不可以呢？早挣两年钱，说不准还更早在事业中起飞呢？

　　　　这样想着，张沐远觉得有了一点点喘息的机会似的。

　　　　他突然想着，上一条短信，何佳念还是上午发过来的，他赶紧看，原来是何佳念问他明天怎么回家，是她来j大，还是他去d大。他手指飞快地按键：我去d大。

　　　　所以回家的路上，何佳念有一丝沉默。张沐远却是絮絮叨叨这周学校的事情，咖啡馆的事情，讲个不停。

　　　　她觉得他似乎还是从前那个小孩子，所以她也慢慢放下了忧愁，只静静听他说，说到关窍时，也忍不住笑一笑。

　　　　“念念，我突然有个想法，研究生我不读了，直接上班，你看怎么样？”张沐远看她开心了，才敢说出自己的想法。

　　　　“不读了？你这么好的条件为什么不读了？”何佳念想也没想，脱口而出，可说出来，又是一阵后悔。他想的，必有他的道理，自己怎么这么急着否定。

　　　　“嗯，我想了想，读研究生其实以后也是要转化为生产力的，如果我不搞科研，其实读不读研也没太大区别。不如早挣两年钱，给咱们买辆车开开？”越是烟火气重的理由，越不像张沐远说出来的，但也只有这样，恐怕才能打消何佳念的疑惑，让她接受。

　　　　“什么啊你这理由”果然，何佳念马上不好意思了，在爱情中的女孩子就是这样，很容易就被骗了过去，虽然这只是白色的谎言，“还是别冲动，你好好想想，我也帮你找找资料，我们看看，是不是真的进某家公司比读研更好？还有，你跟叔叔阿姨先商量，他们人生经历丰富，一定能帮你选正确的路。千万别着急跟系里说你就不保了，说了可就没退路了。我们系就有人嗨，算了，反正你听我的，千万别着急做决定。”但何佳念还是一个细心又体贴的姑娘，她马上梳理了思路，把张沐远的事情提到了第一要务。

　　　　“好，我听你的。”张沐远点点头，揽过了他的小姑娘。

　　　　这回城的公交和以往一样，颠簸又拥堵，张沐远的心里一半是有念念在身边的快乐，一半是对于前路无力却终于无畏的突然释怀。

第144章　行道（三）（）　
可一切哪有那么容易决定，那么容易释怀。

　　　　都是年轻人，而且有爱的加持，张沐远在何佳念这儿得到了全部的理解与支持。但当他也试探着跟爸妈提出自己这个想法的时候，却像是大热天里突然被人浇了一桶冰水在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