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夫子讲棋,最讲究排兵布阵,讲求留活棋路。
不如留纨素在局外,必要时也能加以援手。
纨素略有些腼腆的道:“昭训这话就见外了。若不是你,王爷哪里能知道我呢。您有什么想办的、不想办的,纨素都听您的吩咐就是了。您和良娣行事,很不必问过我。若有要我善后的,知会一声就好。”
青卓见我二人语带玄机的说了半天,早就不耐烦了。苦着小脸道:“二位姐姐,好歹可怜可怜青卓的肚子,一早上敬拜青帝,本来就可以用午膳了。却被那胆大包天的两位折腾、拖累到现在。青卓可掌不住了。姐姐们若还有要说的,一会儿边吃边说就是!”
说着拉我和堇夫人去了她的居处,牵香堂西厢。
倒是个雅致的院子。
刚进了院门,青卓冲东跨院努了努嘴:“朱盈娘原先就住那里。”
我与纨素齐齐转过头去打量了一眼。
院内倒座房紧闭的门窗内隐隐有哭声传出来。里面多半是已得了朱盈娘被关退思堂的消息,六神无主在此哭泣的丫鬟们。
院中的两株柳树十分醒目。刚至立春,枝叶还有些萎黄,却依然能看出春夏季节里的枝繁叶茂、浓荫蔽日。
我心头有些念头一闪而过。
待要再看,纨素已经扯了扯我的袖子,低声道:“你今日才发作了朱盈娘,便在她院门矗立,若被人看见,不是很妥当。只怕会传出许多不好听的来。”
三人遂去了西厢用饭。
青卓满意的咽下口中的清炒芦笋条儿,眉开眼笑道:“刚才没力气说,现在可以说了,昭训姐姐,朱盈娘最讨人嫌了。从来说话做人都没爽利过,最爱扮猪吃老虎,我们这些被王爷放在脑后的人里,被她欺负了还没法讲理的可不少。”
纨素奇道:“什么叫她扮猪吃老虎了?”
青卓接过芸儿递过来的茶盏,抿了一口方道:“我和她差不多的日子来的王府。初时见她娇怯怯的,以为是个需要我照顾的,便处处让着她。我原本都进东跨院了,见她眼泪汪汪的说喜欢东跨院的日头好,就心软的了不得让了出来。她轻轻巧巧的一句‘谢谢姐姐’,就带着自己的人心安理得的住了进去。我还傻乎乎乐呵半天,结果被乳嬷嬷好一顿说。”
纨素抿嘴儿笑:“你自己要侠道热肠的做好姐姐,如何过后又怪她了。”
青卓嘟着嘴叹口气:“哪里是过后就怪她,我若这么快就能长了记性,我也不是我了,乳嬷嬷该夸了。谁让人家在家里最小,这一有人喊姐姐,能不心软嘛!
可日久见人心这话再没错的。自从我应承下来做了姐姐,但凡是府里有定例的东西,她必定要从我的份儿里分出一些拿过去。若两份东西略有些优劣不同,那她一定要挑那份好的。我原本在家里被母亲惯坏了,手里一向散漫,没把这些东西看在眼里。可也禁不住人家每件事上都总把你当冤大头吧!”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一百一十六章 真假不论()
青卓愤愤不平的说完,端起茶盏喝了一大口水:“日子长了,自然对她寒了心。”
纨素打趣道:“那你不也总叫我们两个姐姐么,我们可要小心你扮小猪了呢!”
青卓有些发恼,娇嗔道:“人家跟你们说实在话,你却在这里说风凉话!曲姐姐是昭训,虽然年轻也是姐姐,你年长于我,如果不叫你姐姐,难道你心里高兴么?至于朱盈娘,我后来才知道,她可比我大上两岁,叫我姐姐只怕原本就没安好心。”
我赶紧打圆场:“好了好了,纨素同你开玩笑呢。这扮猪吃虎可是孙子兵法三十六计里的第二十七计——假痴不癫。青卓吃了亏呢也不冤枉。只能说盈夫人很有心机。”
青卓恍然大悟,“我就说嘛,怎么被她耍的团团转?原来这庭院深深里都用上兵法了,那我哪里招架得住!总之我被她盘算了的事情,林林总总太多了。刚刚说的抢院子和份例的事情,只是九牛一毛呢!”
三人将丫鬟打发了出去,歪在引枕上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
玩笑一阵子后,我若有所思的问青卓:“你们都爱那院子,是因为里面有两棵柳树吗?”
“不是呢。原来院子里没有柳树,倒是种着紫薇和西府海棠,我爱的跟什么似的。却被盈夫人使人拔了,移栽了两棵柳树。说什么大柳树底下好乘凉!”
我方才一闪而过的念头此时又开始在脑中盘旋:朱盈娘今日在堂上听我说出她诗句里的梅让柳新后,就不曾再据理力争的辩解什么了。我还当是胆子小被吓着了的缘故,现在看来,这样的心机女子,一般不会轻易被拿下。当时不再争辩,会不会,是事实确凿所以心虚不敢再辩呢?
柳树底下好乘凉!
是巧合,还是不经意的真相流露?
是我杯弓蛇影的想多了,还是机缘凑巧之下触碰到了一些不为人知事情的边缘?
如果只是朱盈娘的无心之语,萧王府若沉不住气,探查时一个不慎叫柳相得知,无异授人以柄,也无异是在已经非常紧张的太子和萧王两派人之间火上浇油。
柳相在威帝身边多年,元后和太子妃皆出于其府上,如果真有异心,大齐势必朝野震荡。
若真是这样,四年前对威帝忠心耿耿的顾府被诬陷获罪、抄家流放,难道幕后黑手正是柳相?
我越想越心惊。
径直坐起身来,捋了捋头发,对纨素和青卓笑道:“青卓素来爱吃,连带她的小厨房做的菜肴也好吃,我有些撑着了。先回多福轩了,路上走着也消消食。”
青卓嬉笑道:“姐姐也爱吃,这才吃多了,倒赖上我和小厨房了。”
说着与纨素送了我出来。
到了甬路上,我立刻吩咐湛露:“让人去看看王爷可回府了。”
此事事关重大,必须尽快告知萧王。
我与阮良娣之前只是内院争宠,借口诗句不当打压人的末微伎俩,如同后宅的荷花池,丢下一粒石子荡起的波纹很快就到了岸边,再大的波澜也仅限于荷花池的方寸之地。
可若是事涉朝堂,那就是江河湖海的大风大浪了。
湛露见我神色端凝,知道事情厉害,马上亲身去找萧王了。
刚进多福轩的垂花门,赤芙满面含笑的迎了出来。
瞧见她亲厚依赖的笑容,我因猜测柳相与顾氏获罪之间关联而惊疑不定的心,忽然安定了下来。
无论当年幕后的人到底是谁,我在这里,身边的旧人也在这里,虽然举步维艰,但步步为营、抽丝剥茧的,总有水落石出的一天。
赤芙跟我进了净房,将其他人都打发了出去。
我将手浸进加了白芷末的热水里,笑道:“什么事情这么高兴呐?”
赤芙笑道:“那位阿史那肯吃东西了。”
我扭过头:“什么?”
“就是您早上吩咐的,给三槐胡同的那个厥族人送春盘。向川说他原本不理人,可照您教的话说给他听,他居然流泪了。后来就肯吃了。”
我听了也为定妃高兴。
她抛下族人,背井离乡,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良人和族人挥戈相向却无能为力。如今能为侄儿尽些心意,心里多少能好受些。
可那位阿史那…庆格尔泰性子执拗,居然因为被俘就绝食,若真让他自绝了,定妃岂不伤心!
当下笑道:“这真是个好消息。”
“什么好消息?”萧王大步流星的走了进来。
我连忙让赤芙帮我擦干手上的水珠,引着萧王去了内室,把今日在福禧堂叶堇仪和朱盈娘的事情从头到尾的说了一遍。
见他神色端肃的坐在椅上沉吟,又斟酌着把后来在牵香堂的猜测也说了七八分出来。复又加上一句:“妾身也不知真假,只是事关重大,兴许能一叶知秋也说不准,就都说与王爷听了。”
他温和的笑了:“此时这事儿的真假并不重要了。太子不过禁足八、九日,现在还在朝堂和衙门封印休沐期间,柳相就已经接二连三的借故找我舅舅们的麻烦。等过完年开了印,只怕更是风波不止。堇仪和朱氏的事情,于我倒是个转机。若用得好,可以让柳相一党安静不少。不过细节我还要和大书房的人一起再参详参详。”
见我仍有些忧心忡忡的样子,伸手拉了我坐在他膝上,“孤王的良娣和昭训,真是善解人意呢。这两首春词一出,无论柳相是否勾结了朱氏之流存有反心,安一个结党营私的罪名给他们并不难。何况,柳相之前为了保太子,对大臣们多有拉拢,也不算冤枉了他们。这真像你刚才说的,是个好消息。”
萧王的唇齿之间的温热气息扑在我腮边,本来正好好说着话,忽然之间就变得暧昧无比,眸子里也渐渐带了灼热。
我连忙站起身来,到桌边斟了一杯热茶给他躲开了。笑道:“妾身可不觉得这是个好消息,无论真假,于大齐百姓都没什么益处。”
迎着他的目光灼灼,“妾身刚才说的好消息,却是阿史那…庆格尔泰愿意用些膳食了。”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一百一十七章 难念的经()
萧王笑了,颇有些如释重负:“太好了。孤王原本担心的很,不知庆格尔泰这样只靠着灌进去些流食能支撑多久,真丢了性命,不仅他这样死法太窝囊,我跟定妃也不好交待。他怎么今日想开了?”
“妾身是听王爷说了他的事情,念着当日在宫中定妃娘娘曾经相帮于我,就嘱咐人今天给他送了些吃食。又让人提了几句他家乡常见的物事,许是勾起了他思乡之情,居然有些用处。”
萧王颇有些惺惺相惜:“庆格尔泰是个打仗的好手,也算是个英雄了,若不是横刀的威力让他们措不及手之下溃不成军,以他的能耐也不会被我当场拿下。拒不进食也是因为不服气,又说什么不食敌国之食的缘故,倒是个有气节的。”
我冷笑道:“不食敌国之食,那掳掠我大齐边境百姓过冬的粮食又算什么!”
萧王沉声道:“厥族缺粮,他身为王子,自然觉得他只是在为自己的子民做他应该做的事情。算了不说这些令人不快的事情了。改日你若见了他,就知道孤王没说错,真是个人物。”
我接过他手中茶盏,微嗔道:“好好好,是个人物就是个人物。不过眼下要紧的,却是府里那两位可要怎么处置才好?”
萧王微一沉吟:“你适才说眼下将她们都关在了退思堂,那就先这样就是。着婆子们好好看着,不许她们想不开,也不许人折辱她们,更不许人和她们见面传递消息。”
我应道:“是。妾身会把王爷的意思跟阮姐姐和纨素两位说清楚的。”
萧王牵起我的手摩挲几下,方笑道:“孤王去大书房了。”颇有些不舍缱绻的语气。
我笑着推他一推:“早些去议定正事要紧。”
送他出了多福轩,转头唤上湛露并两个小丫鬟去了阮良娣的庆颐馆。
听我将萧王的意思说了,阮良娣默然半晌才道:“王爷是要用此事闹大,闹柳相一个没脸了。没想到我们倒歪打正着帮了王爷朝堂上的事情。”
她微微仰着脸,蹙了柳叶眉:“只是,我怎么觉得这事这么着处置的话,对叶堇仪和朱盈娘来说,王爷到底心狠了些。”
我微微一怔,然而很快浅淡笑道:“朝堂上的男人们自然比我们多些杀伐果断。何况具体的细节要用到哪一步、哪种情形王爷也并没拿定主意。”
阮良娣纤长的手指掠过身上的衣裙,掠过衣裙上绣着的莲池鸳鸯纹,意味不明的凄楚一笑:“对后宅的女人来说,不得良人眷顾,本就是误了一生。似她们两人这样的情形,只怕还要误了父母宗族。”
我只得接着宽慰道:“好歹姐姐扳回一局的心愿得偿了。”
“算是吧。可这种感觉,就好像小时候跟族兄们玩过的弹珠迷宫匣子,明明那弹珠是我亲手放进去的,却不知道它会从哪一个出口落下。”
她抬眸看我,又自顾自的笑了:“瞧我,不过是物伤其类,多说几句。倒叫妹妹不自在了。你放心,王爷待你不同的。”
也不待我分辩什么,很快转了话题:“我会让人按王爷的意思盯住退思堂。说起来,破五已过,我们府的女眷按例要出去走动,后日永嘉公主府上,便是你去了。方才用过午膳我已经让人跟公主府递拜帖了,你届时直接过去就是。”
“姐姐不与我一起么?”
“我手上还有两家呢。”
如此说着渐渐商定了府里女眷们出门到各家走动的安排。
第二日在多福轩用过晚膳,便请了佟妈妈过来帮着拣配明日出门做客的衣裳首饰。
佟妈妈边理着一支镏金镶玉双燕步摇上的流苏,边笑吟吟的状似不经意的说了一句话:“听宫里的姐妹传信说,永嘉公主最近有些烦心事儿。”
我抬了抬脸,映红极有眼色的带着小丫鬟将衣裳、首饰归置好后退了出去,只留了赤芙在内。
我抬眸从容的看着佟妈妈,并不言语。
佟妈妈会意,一五一十的说道:“永嘉公主与驸马之前将秦姨娘所出的庶长子记在了公主名下,谁曾想就在当年公主自己也有了哥儿。如今因为大公子还是二公子为嗣子的事情,公主和驸马闹得不太愉快。”
我奇道:“怎么本朝公主竟连驸马也辖制不了了么,驸马难道还能不听公主的?”
佟妈妈平静却意味深长:“驸马是房府二公子,房家在陛下面前素来就有体面,公主又是个贤惠不愿伤了夫妻情分的,向来在公主府执家礼而非君臣之礼。府里的事情多是驸马说了算,日子久了就成了习惯。说白了,驸马这就是惯出来的毛病。”
“既是毛病,那还是得改啊。”听佟妈妈说的直白,我不由噙了一丝笑意在嘴角。
“那是自然。可宫里淑妃却因为与曲妃娘娘有旧怨的缘故,连带的跟公主也一直不对付。公主要说东边好,淑妃娘娘就偏偏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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