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护城河的灞桥时,有两人相向而来,一主一仆的模样。
是他。
错身而过时,我撩起帘子一角,低声说道:“多谢。”
那名年轻太医闻言顿住身形侧首看来,俊秀的脸上不动声色。转头看着护城河缓缓流动的河水,很快说道:“昭训无需多礼。白家从不欠人恩惠,昭训上次援手之德就此报过。从此两不相欠了。”说完拱手为礼。
我看他一眼,径自吩咐车夫:“回萧王府。”
马车缓缓动了起来,白太医的身影渐渐远了。我松开手,帘子滑落下来遮住了他探究的视线。
我淡淡一笑,轻声对自己说道:“两不相欠么,我倒是愿意的。可惜,在淑妃看来,白家和萧王府已脱不开关系。世间之事从来难以预料,所谓两不相欠、就此别过之类的,到底是书生意气了。”
回到萧王府,我忽然有种一别经年的感觉。
佟嬷嬷早就带着多福轩诸人迎了出来。
赤芙和湛露连声问道:“听说中了碳毒,眼睛也受损了,到底如何了?可要请盛太医再来细细的瞧上一瞧,若是落了病根可不是玩的。”
蔻儿和映红服侍我净手,又换了家常干净衣服,这才将我扶坐在美人榻上。又端了瓜果点心来放在榻边小几上。
佟妈妈道:“早知昭训一入宫就是这么些时日,当日奴婢实在应该跟着昭训一同进宫的。”
我含笑看着她们:虽然一时关心则乱有些失了规矩,可心中一处却是暖暖的。笑道:“不妨事。这不是好好的回来了吗。倒是你们,这一个多月可好?”
如意在旁便道:“多福轩每日入夜便关闭门户,随着府里作息,倒没什么特别的事情。夫人之前吩咐的账册的事情已经做完了。”
话说到这里,佟妈妈便极有眼色的带着其他人退了出去。
如意便把话说得敞亮些:“婢子给账册中有问题的那几位管事都递了话,有两位已经将银子补上了,也去堇夫人那里调了账。有几位却觉得十分冤枉,直说账上登的有误,之前入账时候明明是清楚的。”
我想起堇夫人言笑晏晏、善解人意的样子,忽然有些疲倦。挥手道:“知道了。这件事情先这么着吧。叫丰年、秋和将账册抄录一份,原本给宝音阁送去。就说我已经看过,琐事费神,府中中馈还请堇夫人多多担待就是。”
如意答应着去了。
便问一直在身侧的赤芙:“可曾有昌若那边的消息,哥哥如今如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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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三章 沧海月明珠有泪()
赤芙安抚道:“小姐莫急。您入宫后,谢公子那里传来消息,大公子的确是随军奔赴了北地。”
我急道:“那后来呢,可还有新的消息递过来?”
赤芙摇头:“不曾呢。要不婢子再让白川去打听打听?”
我揪心不已,“哥哥一介书生,真不知他要如何艰难才能适应那般境地。也不知道昌若哥哥和霍长风统领是否托付妥当了,好歹能顾着哥哥些。在宫中我曾遇见过昌若哥哥,可惜当时太子也在,我和他便连一句话也不能说。”
赤芙温暖的手抚在我背上,“说起来,过几日冬月十五是谢公子的生辰呢。”
我笑道:“是呢。你还记不记得,那年为了给他过生日,绞尽脑汁的想着送什么生辰礼给他才好。后来还是自己绣了个荷包给他。只是又要瞒着家里大人,还不能让姐姐看见笑话我,遮遮掩掩好不容易绣得了,要托哥哥转交给他,却又担心哥哥骂我,到最后才总算赶在十五当天将东西送了出去。”
说到后来,我忽然有些悲从中来,泪珠便在眼中打转,只倔强着不肯落下来。
“娉娉婷婷十三余,豆蔻梢头二月初”,情窦初开的无忧年月里,那般患得患失的心情,如今想来,简直恍若隔世。
赤芙见了便手忙脚乱的给我拿帕子擦拭,直说道:“都怪赤芙不好,不该提起谢公子生辰的。”
我不忍她自责,渐渐压制心绪止住泪,“与你何干呢,是我自己恨着如今这种身心两难的情形。”
“真是难为小姐了。”
我含泪笑了:“不,与宫中定妃相比,也许还是好上一些。”
若说两难,定妃族人和她爱人兵刃相见、不死不休的情形才是真正的两难吧。难怪她说气闷的事儿真不少,骑马跑上一跑才能平复些,只怕北地的战事一起,她的心似在火上煎着也不为过,亏得她本人是个爽朗的性子。
第二日早膳后,我本在房中做着针线,佟妈妈过来禀了几件多福轩的琐事。听了一会儿,我打断她道:“你是我多福轩的管事妈妈,这些小事循旧例即可,你做主就好不用报我。只一样,若有打破府中惯例的事情,必须要报与我知晓。”
略顿一顿,我又道:“说起来,此次入宫见着了定妃娘娘,实在是一位与众不同的。”
佟妈妈抬起眼睛直直的看了我一眼又垂下头去,恭顺道:“定妃娘娘是厥族塔搏可汗的小女儿,一次遭遇战中被威帝擒获。虽然塔搏可汗很快就派人来交涉,救回了公主,可公主却对威帝芳心暗许。她父汗自然不答应,却没料到这位公主自小被宠坏了,又是个敢作敢为的性子,带了她母族部落的两万骑直接呼开雁门关,投了威帝。后来被威帝带回宫来,封作定妃。”
我听出些意思来,“两万么?雁门关守将居然敢打开城门?”
佟妈妈平静的道:“自然是不敢的。威帝让两万骑退后三十里,布衣公主只身入城后,又派出十万大齐兵士,将两万骑打散后分别接收的。公主身边只留了近身亲卫五百人。”
遥想当年,阿史那布衣抛下所有奔向她心中的爱人,何等敢爱敢恨的女子。可如今,泯然于威帝后宫。还要时时受着大齐朝野的猜忌,连带五皇子至今郁郁不得志,狠下心来主动要求带兵攻打自己母族的示好之举也被威帝拒绝了。定妃娘娘眼见如今局面,不知可有悔不当初?
我默然,唏嘘不已。
若是,战事能早些结束就好了。
那样定妃就不用在风口浪尖的煎熬着。
萧王可以早日回京。
而哥哥,更能多些平安归来的可能!
“小姐!”赤芙忽然匆匆进来。
我有些愕然的看着她额头一层薄薄的汗珠,现在可是冬天。何况赤芙一向是个稳重的,又被这几年的变故打磨了心志,等闲事情如何能让她急成这般模样?
我按捺住心中焦急,如常吩咐佟妈妈道:“妈妈自去忙吧。适才的几件事你看着裁夺就是。”
佟妈妈看赤芙一眼,起身行礼退了出去。
赤芙便着急要说话,我竖起食指抵在唇上示意她先不要做声,唤来翠浓守着门口,这才带了赤芙到梢间。
赤芙平复了气息,禀道:“今早白川递了消息进来,谢家大公子被皇上下了狱。”
“谢家大郎么!可知什么缘故?”
“白川说,谢大公子现领着兵部武库令史的差事,前日北方有战报来,威帝在朝堂上发了好大脾气,斥责兵部粮草武器供给不当,兵部就将谢大公子推了出来。”
“兵部武库主事和其他人可曾入狱?”
“不曾。兵部只将谢大公子报了渎职。”
我不由冷笑,“兵部武库令史当有七人,如今主事和其他令史都无事,单单就是兵部前任尚书谢老爷的长子有事么!现任尚书蒋毓泓真是打的好算盘!”
赤芙闻言道:“小姐是说蒋家借机清洗兵部么?”
我颔首,“原本也是朝堂上常见的事情,可是吃相太过难看,正当战时还如此公私不分,心思都用在人事倾轧上了,战争调度上又还剩几分精神呢?我真为前方将士担心。”
我缓缓坐下了,“何况,渎职在平时也就罢了,如今战局不明,只怕性命难保。蒋家手段也太毒辣了些。到时昌若哥哥还不知怎样伤心难过呢。”
若是大齐能早日得胜归来就好了。
可这战事双方各有所依,在皇后宫中时候听闻的战报皆是互有胜负,根本是胶着的拉锯战。如何能早日结束?
除非,有一方实力远胜对方。
实力者,无非兵力和物资供给。
厥族之前天灾,所以在物资供给上大齐是有优势的。若是能够提高兵力,那么大齐便可以有压倒性优势,胜负若分,自然可以早日结束战争。
兵力?
思量许久,我终于下了决心,陡然抬头看赤芙:“陪我去小书房。”
赤芙不解的看着我。
我微微笑了:“去默会儿字。”
到底跟了我多年,赤芙很快将笔墨纸砚按我的喜好备好了。
吩咐了不得让人来打扰,赤芙在小书房门口坐着做针线,谁也不让进。
我静心凝神一会儿,提笔在纸上写了起来。
这一日的午膳、晚膳,皆是让赤芙拿来小书房凑合着吃了。
到了晚间便已经默了出来,烛影摇曳里看去,微黄的纸张上似开满了一朵朵小小的芙蓉花,笔断意连,极尽簪花写韵之妙。
可是,就是这清秀平和的字,写的却是凶悍饮血之物的锻造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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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四章 日思夜想()
我叹口气,用竹筒将纸张卷了起来,想了想又拿火泥封了口。这才放入一个木质鎏金匣子。
唤了赤芙道:“让白川去找抱朴,明日来府中见我。”
赤芙应下了。却又有些犹豫的看我一眼,迟疑着想说什么。
我净了手,才顾上端起热茶抿上几口。见她如此,便问道:“想说什么?”
“抱朴是谢二公子的近身小厮,小姐让他入府相见,怕是会被人瞧出端倪。”
我颔首道:“我何尝不知。只是事关重大,我又不好假手于白川。只有亲手交给抱朴让他转交给昌若,才能放心些。”
垂下头,手中茶盏盖儿在碗沿上无意识的划着,我又问的细了些:“角门和马房当时安置的顾府旧仆是谁?”
“马房的是龚二,原先在顾府就管着出门的事情,角门处的是他婆娘。”
“如此甚好。你知会龚二家的,明日她当值的时候,借她地方一用。”
赤芙不赞同道:“小姐要去那里么?”
我点头道:“自然是有些不妥当的。可多福轩属内院,人多口杂。若让抱朴来这里,岂不是更招人眼呢。”
想起匣子里的手札,想起昌若,下了决心道:“此事牵涉甚多又迫在眉睫,就这么安排吧。”
赤芙答应着去找龚二给白川送信了。
我伸手抚上匣子,白皙柔嫩的手指轻轻摩挲着匣子上的花纹,“昌若,这个生辰礼,不知你可欢喜?”
第二日晚膳时分,我换了一身素净的衣饰,带着赤芙去了内院的角门处。龚二家的已经候着了。
见我们来了,便伸手推开身后倒座房的门,将我们迎了进去。
“抱朴见过顾四小姐。”一名青衣小厮跪倒在我面前。
我微微皱了眉头。
看来昌若和抱朴讲明了我的来历身份。
赤芙忙道:“见过曲昭训吧。”又小声对抱朴耳语:“小心隔墙有耳。”
“是,小的糊涂了。只是小的这抱朴的名字还是小姐起的呢。几年过去了小的又见着小姐一时高兴,有些忘形,还请小姐恕罪。”
经他这么一提,我记起确实有这么一回事。
当时昌若来我家中时带着他,我见他刚总角却偏偏要在昌若身边装出一副老成的样子来,不由好笑便问他名字。
昌若便说叫灵官。
我将头摇的拨浪鼓一般:不好、不相称。这孩子哪里灵动了。何况叫灵官,万一叫旁人误会昌若哥哥养了小戏子带在身边可怎么好。
后来昌若就依了我的话改叫了抱朴。
思及此处,我对昌若将我身份告知旁人的一点不悦也烟消云散了。
吩咐赤芙让他起来说话。
“谢大公子之事如何了?”我在椅子上坐下后便问他。
“收在大理寺大牢里,也不让探视。老爷问了以前的故旧,说是蒋家还在搜集大公子通敌、故意贻误供给的证据呢。”
蒋尚书这个做老子的还真是和淑妃一个套路!
我将匣子亲手递给他,“这是给你家二公子的生辰礼,务必直接亲手交到他本人手上。把我的话一字不差的跟你家二公子带到:此法不可大面积流传,不可贸然公布于众。若是运作得当,你家大公子不仅无罪,谢氏一门还会加官进爵。”
抱朴双手接过:“小姐放心。”
“去吧。”
抱朴又伏下身叩一个头道:“还请小姐保重。二公子日思夜想的都是您。”
我顿时羞红了脸,赤芙忙道:“胡说什么!还不快走呢。”
抱朴将匣子放入身后的一个褡裢,口中嘟哝道:“小的才不是胡说呢。”赤芙忙将他推了出去。
须臾赤芙扭身进来,见我依旧静静的坐在那里,不由有些担心:“小姐,我们也回多福轩吧。”
我收拾了纷乱的心,轻轻颔首。
为了哥哥、为了谢家,也为了萧王和大齐,我到底将过云楼藏书中的横刀铸造之法写了出来。
我不知这样做的后果如何,如此行事是对是错。
然而我既无法坐视不理,自然别无选择。
此后数日,堇夫人来过一次,问过宫中消息和萧王战况,闲话几句也就走了,对账册中的纰漏只字不提——倒也是,难道向我负荆请罪么,我既然不提,她自然乐得丢开。
倒是纨素时常来与我作伴。有时候见我心事重重的样子,便打趣几句。
这日拉了我一同去看阮良娣。入冬以来,阮良娣咳嗽的宿疾便犯了。
我和纨素行至庆颐馆如意门外,早有小丫鬟报了进去。
刚到正房外,棉帘子一挑,大丫鬟桑柔迎了出来。
桑柔款款一福,起身时候带动领口的白色风毛微微颤动,笑吟吟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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