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似是忘记跟您说了,救我的这位苏先生,叫做,苏彦业。”金日磾看向司徒岩若,“她先前似乎和您还有过一面之缘。”
“我若没有记错,您是那恰的小王子吧。”司徒岩若背后的魏则中轻笑出声,“崖关之下的是您长兄。”
“我先是大汗的外甥,其后才是那恰的王子。”金日磾微微一笑,“整个扎鲁赫,人人都是如此以为。我亦以我是大汗的外甥为我的荣耀。舅舅是扎鲁赫最好的巴图鲁。”
魏则中倒是被他这回答弄得哑然失笑,只得端起酒杯对博格道:“这杯酒,便敬大汗吧。”
博格亦是朗声大笑,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道:“金日磾这话说的,确实不错。扎鲁赫虽是四部,可王庭理当为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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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南城背靠着雪山余脉,城外便有几座山峰。此时正是下午,日光在山峰顶上折射出耀眼的一片。
博格在扎鲁赫语里便是高山之意,他继位之后这城外主峰便被扎鲁赫百姓叫做博格,一时以来,人人口口相传,倒成了俗称。
扎鲁赫人笃信宗教,认为山川河流俱是所谓长生天的化身,这座博格峰更是被刻意演化成了长生天的神迹,一时朝拜转山之人络绎不绝。
山上修筑了简易的栈道,供人攀爬,一座祭祀长生天的神庙,如今已修筑了七年,将要完工。
“公子,这边。”一袭扎鲁赫袍子的苏岚,头上戴着毡帽,脖颈间披巾被她拉高,倒是瞧不出原样来。
“前头人声鼎沸,想不到这,如此清净。”山上风渐渐吹起,苏岚颈间的红巾被吹得不住飘动,衬着她一袭月白色袍服,仿若画中仙人。
“长生天就算是无形无踪,无所不包,无处不在。”先头引路那人回身微微一笑,“也有瞧不见的地方。”(未完待续。)
第七十四章 风波诡谲(二)()
“高皇帝,在九天。”苏岚解开颈间的红巾,那红巾霎时便被猎猎山风吹起,如经幡招展,“九天神佛,哪管人间事。”
“站在这就能看见城外的情形。”那引路人笑着对一旁的朝云说,“若是天朗气清的时候,能望出去几十里。”
“昨夜里王庭大军出城。”那引路之人指了指远处,“也算不得出城,他们本就驻扎在城外。”
“你家铺子里可以多备些伤药了。”苏岚仍旧瞧着远处,抬头看了看天色,“你看这样的日子,难保不会下雨。”
“下雨天骑兵的优势,就会被大大削弱。”朝云微微一笑。
“可不下雨,才能放火啊。”苏岚摇了摇头,叹了口气。
“若是放火,烧了草场,也不是没有人干过。”那引路人摇了摇头,“那一次,把扎鲁赫人逼疯了,四部倾巢而出,劫掠边境,实在是太惨了。”
“哪能这样?”苏岚微微一笑,“俗话说,得饶人处且饶人。这点道理,我还是懂得。”
“北边着火,东边下雨。一半雨水,一半火焰,可惜不能同时同地。”苏岚拍了拍那人的肩膀,“我四处瞧瞧,且等我一会。”
“公子请。”
朝云如今与苏岚几乎片刻不离,就在她身后半步跟着,一双眼环顾四周,生怕有所疏漏。
“那一日遇上的,十之八九是汉人。”苏岚瞧他这幅样子,便微微一笑,“汉人,一路跟着他,能弄到扎鲁赫徽记的箭支。这个范围其实很小了。”
“所以您也觉着自己是殃及池鱼了?”
“我倒是觉着那些人根本无意取我俩的性命,更像是故意要把水搅浑。”苏岚点了点头,“两个人手段再高,在没有趁手兵器的情况下,从十几个人手里跑掉,都说不过去啊。”
“那有何意义?”
“说得对啊,有何意义。”苏岚叹了口气,皱了皱眉,“我想通了这些关节之后,却搞不懂这样做,除了叫我和司徒岩若添了几道伤以外,还有其他目的吗?”
“正因为想不通这个,我索性今日便也不去宫宴。”苏岚又露出几分笑意,“我越是不肯现身,博格越觉着金日磾说的是真的。他会好奇我,会在我身边安更多的眼线,我就可以让他更加不安。”
“待打起来,也就差不多了。”朝云瞧了瞧她春风得意的脸,“苏彦业这个身份,本来就是欲盖弥彰。”
“北边如今可还没有动静,晋容到底做到哪一步,我全然不知。”苏岚说着就又叹气起来,“他一日不还,我便得做苏彦业。”
“待回京,我还要亲自去拜会乔安亭乔大人。”苏岚此时已是转到了那寺院工地前头,那红白相间的石头寺院,倒是和喇嘛寺颇为相像。
“他可不是个普通的书院山长。”朝云点了点头,同苏岚一起瞧着寺院前头那樽金羊,“盘口往这开,是个人物。单只看今儿这引路人,便知道乔家,卧虎藏龙。”
“卧虎藏龙倒是谈不上,只是,实力颇强,手中也有可用之人。说到底,是世家错估了乔家。”苏岚又缓缓行走起来,身边已有些人在这寺院前,磕长头祝祷。一个俯身,五体投地,额头上都已磕出血来,却又站起身来,重复虔诚跪拜的动作。他们脸上神情并无痛苦,反而眉眼之间都环绕着一丝安宁,即使是在重复同样的跪拜,却也叫人觉着,如此庄重。
“我偶然之间给了乔家个走上来的机会。”苏岚仍旧将眼光落在那磕长头的人身上,“近来还在思索,乔家之前历代只是做个山长,到底是真无心,还是被其他家族刻意压制。若是刻意压制,那我,是不是犯了错误。”
“那您有别的补救的法子?”
“没有。”苏岚苦笑一下,“只能不叫他与我为敌。这个,我还做得到吧。”
“公子。”苏岚回神才发觉自己已是绕了一圈,身边磕长头的人,早没有了踪影,“可回了?”
“回吧。”苏岚微微一笑,道,“有劳您引路。”
“这边。”
下山时,日影已渐渐西斜,山脚下倒是混乱起来,百姓渐渐聚集,瞧着情形似是不好。
“待在下先去瞧瞧。”那乔家伙计见苏岚点头,便极快地混入人群之中。
苏岚拢了拢肩上的披巾,暗处保护的人,渐渐向她靠拢。朝云低声在她耳边说:“我觉着不只咱自己人在身边。”
“无妨,就算真有旁人,也不会对我不利的。”苏岚摇了摇头,“一会真出事,那些人有可能自己就跑了,也有可能帮我,唯独不可能趁乱杀我。”
“若是知道您的身份呢?”
“杀了我,玄汐也杀了?”苏岚嗤笑道,和他讲起了齐国丰台方言,“这时候,有脑子的都不会胡来。所以,我才敢大摇大摆出来。”
“公子。”那乔家伙计回来时一头汗水,脸上惊慌不似作伪,“前头五十里外,打起来了。”
“打起来了?”
“似乎是王维安和王庭打起来了。”那伙计急急道,“公子先上车回城里,如今混乱之中,消息也不准确。再晚一会,城门关了,就了不得了。”
“好。”苏岚也不耽搁,径直便钻入车辇之中。朝云暗暗给随扈的人打了几个手势,恍惚间似是人影一闪,朝云才微微一笑。
“派了两个人直接去王维安那看看情形,另外一个,直接去晋容那里。”朝云低声道,“若真是咱的人打过来了,宫里头玄先生可就危险了。”
“只盼金日磾能见机行事了。”苏岚点了点头,“我如今脑子里有个极危险的念头,却还是得等前头消息确准才能动手。”
马车一路跑的飞快,到得宗南城下,只用了三刻钟时间。宗南城墙下已是人头攒动,各色服饰的人皆似无头苍蝇般拼力往里头涌。
“这情形,瞧着不大对劲啊。”乔家那伙计掀开车帘,对苏岚道,“这消息如何传的这样的快,又哪里能一时聚起这样多的人?”
“只怕是有人和咱出了一样的招数。”苏岚瞧着前头若有所思,“王维安若动手,除非出了无法告知我的极大意外,是不会越过我,就自个决定的。”
“司徒岩若?”
“也许是,刺杀他的那个呢,也未可知。”(未完待续。)
第七十五章 风波诡谲(三)()
王庭里正推杯换盏,就连倨傲似幽幽白莲的魏则中,都少不得替司徒岩若挡了几轮酒,此刻一张脸上亦是红霞翻起。
博格颇为开怀地举起杯子,便向玄汐一点头,玄汐亦是举起杯子,道:“斗胆敬大汗杯酒。”
“哪里,玄先生虽是商人,可方才这一席话,叫我有醍醐灌顶之感啊。”博格连连摆手,“先生于政治上,亦有真知灼见,佩服之至。”
玄汐微微一笑,与他一齐将杯中烈酒昂首喝尽。
玄汐今日穿的乃是楚地袍服,外衫袖袍宽大,喝酒时手臂抬起,那半幅袖子便自然垂落眼前,他趁机将酒杯一斜,落入袖中。
酒杯放回桌上,已是见底。玄汐捏了捏袖中那半截纱布,里头还放了个小小薄荷脑的香片,头次觉着苏岚这人,真是心细如发。
方才他离开时,苏岚将这卷东西塞入他手中,只道:“扎鲁赫人犷悍,豪饮烈酒,定然不会放过你的。我不在,你一人独自应对,若吃不消,不必硬抗。这里头还放了香片,那酒液洒到身上,也不会被人闻出破绽来的。”
博格脸上微笑极大,似是要再说些什么,他身后一人却匆匆而来,在他耳边低语几句。玄汐正瞧着博格,却见他一只手微微颤抖起来,虽是竭力控制面上五官,还是泄露出几分慌乱与错愕来。
玄汐下意识地便去瞧司徒岩若,司徒岩若此刻却是老神在在,似是并未察觉博格的不妥,正偏头与身后的魏则中说话。
博格摆了摆手,叫那人退下,自己握住酒杯又放开,如此几次,倒是镇定了不少。右贤王接到博格的眼色,便知今日情形不对,原本预备着的话,倒是没有机会讲了。非但如此,今儿这一桌大宴,只怕也立时便要结束了。
又喝尽了桌上这换上来的第三壶酒,司徒岩若那边便开口道:“我倒是忘了时辰,这臂上伤口,怕是要换药了。”
他既给了这个台阶,博格便顺势接下,一时宾主尽欢,这宴席便散。
殿外此时已是褪尽辰光,渐渐暗了下去。殿前的道上,也由着宫人点起数盏等来。
太子若朗同金日磾兄弟二人,将司徒岩若一行同玄汐又送至宫门,临登车辇,司徒岩若却是忽的看向玄汐,还启唇一笑。这笑意真诚,如雨后晴空,被夜里风灯一照,倒正当的一句倾国倾城。
玄汐见他这一笑,倒是没有惊艳之感,心中却是笃定,博格方才听了消息后那片刻慌乱,定与他脱不了干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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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栈里,苏岚早已用过晚膳,正信手拿着本话本子在读。在外到底不比家中,即便是夜里,也是灯火通彻,内室亮如白昼。这小桌子上虽是点起了好几只蜡烛,到底有几分黯淡,那靛蓝色书皮上,只“临川”二字,才将将瞧得清楚。
“你倒是还看这样的话本子。”苏岚内室并未上门,玄汐便径直走了进来,朝云递上杯茶,点了点头,便自个走了出去,还不忘给苏岚掩了门。
“话本子读好了,也有大学问。”苏岚笑了笑,摇了摇手中书册,“我最喜欢这位临川先生的话本子。梦耶?非耶?孰真孰假,谁能说得清楚。”
“我便只读过,南柯记,倒是记得颇为清楚。”玄汐脸色此刻也平静如常,“一枕黄粱梦,谁不是那南柯人。”
“玄郎竟也看临川先生的话本子。”苏岚倒是颇是夸张地做了个惊讶的表情,“一枕黄粱不似你这般人会瞧的东西。太守醉入金銮,便是大梦一场。而玄郎你醒时金銮殿上,指点江山;若是哪日,醉卧金銮殿,只怕世人还要道一句,好风雅。”
“一枕黄粱梦,我读着,比紫钗失又得,有趣许多。颇有几分,醒世恒言的意味。”玄汐长眉一挑,“至于,今儿说,王维安打来了?”
“不巧,我正看着的便是这,紫钗记。”苏岚将手中书册放在桌子上,也端起杯茶来,“回来路上,瞧着宗南如何?”
“路上行人神色匆匆,倒是一副风雨欲来的样子。”玄汐摇了摇头,道,“我倒是不知道,司徒岩若这一手玩的是何用意?”
“付我的金疮药钱。”苏岚此时早已得了司徒岩若送来的信,虽未全信,倒是和自己所谋,相去不远。
“我正想着如何同博格表露自己的身份,他倒给我铺好台阶了。”苏岚毫不掩饰她与司徒岩若暗地里的“私相授受”,只笑吟吟地道。
“你说青牛部实力如何?”玄汐略略一沉吟,便笑着抬头问她,“若是给博格……”
“除了这绊脚石。”苏岚眼里一片喜悦,显然玄汐的话,与她所想不谋而合。
“王庭的屏障,也没有了。”玄汐摇了摇头,眼里写着的明晃晃就是“幸灾乐祸”四个大字。
“两害相权取其轻。”苏岚忍不住笑出声来,“青牛部本就是他心腹之患,如今四部不安,和青牛部关系颇大。而且,自己被打和旁人被打,博格被逼的没有法子,也得保自个王庭一部。”
“最迟明天正午,便见分晓。”玄汐站起身来,推开半掩的房门,瞧了瞧天井里头的情形,转过半个身子,只用那被月光和烛火照亮的侧脸对着她,“金日磾是招险棋,你是不是那,南郭先生,就看他,以何报你。”
“他知趣,我就以完完整整地那恰报他,来日再奉上什么,也无可无不可。”苏岚拈着茶杯的手,被桌上烛火一照,显得极是好看。只是,那烛火红芯,跃起复又降落,似是在她手上,划下血痕。
瞧着天空皓月愣愣出神的玄汐,一片月光透射眉眼之上,照不彻他眼底,只一片惨白光影;轻转着茶杯,瞧着烛火发呆的苏岚,眉心一束烛火倒影,起起伏伏,却是山水也黯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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