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汐瞧着与自己五官似是复刻出来的郦钊,饶是见多识广,亦是不由得赞叹。便故作了个冷若冰霜的神情,那边郦钊亦是学着皱了皱眉,倒是学了玄汐八成功力。
“你这几日便如此吧。”苏岚笑了笑,“反正玄郎也是不笑的。”
“我这才知道,你那一日在御林苑为何上来捏我的脸。”玄汐极认真地瞧着苏岚,“如今,我倒是有点怕你了。”
“我向来待玄郎真诚。”苏岚呵呵一笑,拍了拍郦青的肩膀,“只是,这位乃是我手下专管情报的。我将他留下,又少不得得将阿远留下做样子,我的安危,便托付玄郎了。”
“隐之以心待我,我自然回以真心。”玄汐从容一笑,一时室内仿若春花盛开,扮作玄汐的郦钊忽的庆幸,玄汐惯不爱笑,否则这一笑春花开的风华,哪里是一张薄薄面具便能仿效来的。
“我虽不及远哥,却还是能护主子周全的。”朝云收拾好手中东西,走到苏岚身边,这才给玄汐见了礼。
“我似是在府中见过你。”
“玄郎在我家票号存了八十六万四千两白银。”朝云敛衽微笑,“这等大主顾,我自然是要亲自见得。”
玄汐此时才得了机会细细打量此人,才发觉这唤作朝云的男子,五官实在是平淡之极。他最大的特点便是没有特点,竟是生了一张叫人转瞬便能忘记的脸,淹没人潮之中,亦是难寻,他便也明白为何苏岚要选他执掌手中最重要的票号生意。
“我倒是没有想到,聚升票号背后的东家竟然是你。”
“我认祖归宗时,老爷子将票号送我做了礼物。”苏岚笑了笑,“你瞧,我把手中最重要的生意和人,都抖给你了,如此的护镖费,够了吧。”
“君乃无价之宝,哪里能算的出护镖费。”玄汐又是启唇一笑,冰雪消融,叫刚刚适应了他容华的郦钊又是恍惚。
“这回,玄公子的八十六万我都带在了身上。”朝云却是对玄汐盛极容色恍若未见,只低声对苏岚道,“吃下那片矿山,这笔钱做定金,已是足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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鸡鸣时分,东方天色微亮,苏岚和玄汐便混在头一批出城的队伍里悄然离开了朔方。
苏岚坐在车里,愤恨地看着前头骑马的朝云,他胯下的那匹黑不溜秋的坐骑无论如何都瞧不出是自己那匹色如晚霞的紫云。她只觉得自己大抵是脑子被人摘取了,才会信了他说,紫云皮子实在招眼,不如略作伪装。如今这匹千金名马被弄成这幅样子,竟是略作伪装?
车厢内还坐着玄汐同金日磾,被喂了软骨散的俘虏自然没有同苏岚玄汐两人说话的兴致,只得愤恨靠着车壁睡觉,只有时不时动动的眼珠泄露着他尚未入睡。
“我倒是有点嫉妒你,手下人才济济。”玄汐笑了笑,也不理会装睡的金日磾。
“我不过是纵容他们胡闹罢了。”苏岚微微一笑,“只能说,我手下人惯爱自作主张。”
玄汐微哂,朝云此为不论是早有预谋还是临时起意,都叫他不得小视。
“至于这商队一应物件。”苏岚敲了敲车壁,这车分了前后两室,车板俱是双层黄杨,车体厚实却不重,坐起来平稳又舒坦,确实是朝云惯常的风格,“朝云本就是我手下掌柜里最喜欢在底下行走的,弄这些并不难。”
“久闻安溪有四君子,皆以朝为名,朝云便是其中之一吧。”
“我自个自然无力分身管着这样大的生意。”苏岚坦然迎上他的眼光,“故而借着自家师弟,也没有见不得人的。”
“他可是燕国的挂名太傅,亦是个奇人。”玄汐笑了笑,勾起一丝嘲讽,“俞安期先生三个弟子,都不效力周国,也是有趣。”
“我不敢讲论家师。不过,有句话,叫蛋不要装在一个篮子里,就是这个道理。”
“东家。”朝云敲了敲车窗,“此处开始,便离了楚国保护的范围了,端只靠咱自己了。”
苏岚看了玄汐一眼,笑了笑,道:“寇可往,我,亦可往。况,有玄郎伴我左右,有何可惧?”
“对了,东家,我通关文牒拿的是,宁记的。”
朝云说完这话,便自顾自地骑马走了。苏岚瞧着玄汐那张霎时便沉下去的脸,噗嗤便笑出声来。
这宁记亦是楚国一方大户,背后的少东家,此刻正面色不善地盯着自己。
第六十章 我亦可往(二)()
朔方城外二百里,便是通往扎鲁赫的最后一道关卡。这里半月前曾毁于战火,却是朔方最早恢复起来的地方。
初过了关卡,金日磾难掩兴奋,亦是掀开帘子向外看去。
玄汐方才被这宁记弄出了一股火气,正强自压抑,正好便有了发泄的出口,不由得便刺了他一句:“你可是在回忆,自个是在哪里被抓来的?”
金日磾被他一噎,脸色一沉,便要发狠,可玄汐早已将苏岚的用意猜了七七八八,这金日磾接下来一段,少不得要依靠他二人,自然不会将他此时情绪放在眼里。
到底是形势比人强,金日磾也只得愤愤将那窗帘放下,继续装睡,瞧也不瞧坐在对面的玄汐。
苏岚倒是给玄汐丢了个眼色,挪进了车厢内室,玄汐也半弓着身子,随她进去。这车厢内室做的亦是宽敞,两侧俱安了扶手小榻供主人休息,还打了一面小巧的多宝阁,里头竟还放着两个龙泉瓷器,茶具酒器俱全,下头权作书柜,整齐地放着一排。
话本子。
只有一本簇新的《治国十疏》夹在这一堆被翻烂的话本子里头,显然是从未有人看过。
“我家掌柜的,就是这等趣味。”苏岚瞧了一眼,“这话本子都是些书生小姐的,委实少了新意,庸俗。”
玄汐将那《治国十疏》抽了出来,倒是啧啧称奇,这本放着落灰的书,竟还是齐地的手抄版本,瞧着年头距原本也差不了多少。
苏岚坐到一头小榻上,从暗桌抽屉里取出一沓裁做巴掌大的信笺,翻阅起来,对面的玄汐却是读着那书,颇得意趣。
苏岚手中动作不停,却在一张上头停了手,皱了皱眉。玄汐好一会没有听到她翻页的声音,便问道:“出事了?”
“陛下前日处置朔方太守。”
“嗯,今早上我也得了消息。”玄汐头也不抬,“可不单是你的鸽子飞进了驿馆。”
“王钰为这事,还和大兴党吵了起来?”
玄汐放下手中书册,缓缓道:“他不过是在试探今上,手段拙劣些罢了。”
“王家在军中一贯没有势力的。”苏岚也笑了笑,“上杆子惹一身腥的人,不多见了。”
“外戚能不能成气候,素来是看他得不得帝心。”玄汐亦是微微一笑,“这样说来,你倒是更像今上的正头小舅子。不过,这回咱国舅爷也算是给今上铺了个好台阶,拼着被那几位大兴党骂个半死,这段日子,今上大概会待他极好。”
“陛下也没有处死他。”苏岚不理玄汐的打趣,“这倒是叫我意外。”
“有何意外的。”玄汐摇了摇头,“今上便是再强势的人,也不是不讲道理。他弃城确实不对,可当时坚守城池也有难度。就像你说的,若不是那恰当时出了状况,就凭咱朔方将军,真也顶不住,你叫他一个文官,如何做?若杀了他,倒真是寒心了。”
“那恰自乱阵脚,要不也不至于被司徒岩若这样容易就逼到这等程度。”苏岚顺着玄汐那句出了状况,微微提高了声量,叫外头的人隐隐约约听得清楚,却又不显刻意。
“我也隐约觉着,那恰是在逃跑之时出了问题,而且绝不是咱以为的这样简单。”玄汐语调微扬,“否则,怎的这样巧,就撞到你手上了。”
“可见,我现在是握着个烫手山芋,只怕再不脱手,反受其累。”苏岚点了点头,声音迟疑,似在下决定似的,“大不了,好处我不要了,不惹麻烦才是上策。”
“毕竟还是得打一仗的。”玄汐语带赞同,又似诱哄,“当断不断,反受其累。”
两个人耳尖地听到了外头忽的有几分加重却又强自压抑的呼吸声,相视而笑。
“只怕那恰头领,会很喜欢我带的礼物。”
“再好不过了。”
两人再不说话,这车厢内外,于是一片安静。过了足有一阵香的时间,外厢才传来一个极低的声音:“我还有件事,先前似乎忘记说了。”
苏、玄略有些紧绷的神色,倒是放松下来。他虽耐性颇好,叫他二人都有些敬佩了,可到底还是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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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国宛平城才迎回了自己的主人,安静了许久的朝廷,又继续着先前的暗潮涌动。
先是后宫之中,人人猜测,贤妃林氏或可将那本就摇摇欲坠的贵妃取而代之,可圣驾归来第一晚,便是宿在贵妃宫中,贤妃依旧老实本分,贵妃也依旧管着宫廷,倒似没有任何事发生一般。倒叫宫里那些并不看好贵妃的人,都不由得叹一句,到底是结发夫妻,情分不比寻常,贵妃不过收敛一二,便又将陛下哄了回来。
可两人间事,到底是如鱼饮水冷暖自知。
后宫无主,贵妃便是至贵,穆华嫣所居的昭阳宫亦是齐宫里顶顶华丽的宫室,比之皇后的未央宫也不遑多让。
昭阳宫里,不似外人所猜测的那般生气勃勃,相反,却是安静的可听针落。
远行归来的齐朗,才见了群臣,便来了昭阳宫里,贵妃虽是诧异,却也是喜不自胜,收拾一新,早早便在前头候着。
齐朗却仿若未睹,抬了抬手叫她免礼,便径直去了后头温泉池子梳洗。这齐宫里有两处温泉眼,一处乃是帝后同用的太平汤,另一处便在这昭阳宫里,乃是先头一位皇帝为自个宠妃所砌。通体蓝田玉造的池子,虽不如太平汤的规制,却比之精致华贵。
齐朗挥退了周围服侍的宫人,自个脱了衣裳,便下得水中。他一路行来,怕身上伤口为人瞧见,便是林氏的近身服侍也是不要的。亏得王愫医术高超,他伤口已是结痂。若在自个宫中沐浴,少不得前呼后拥,只有在这昭阳宫里,贵妃才会识趣的不往自个身边凑。
这边的贵妃穆华嫣,倒真如了他意。人前飞扬跋扈的女子,却是拍了拍奶娘的手,摇了摇头,低声道:“奶娘糊涂了,陛下厌恶我至极,我若是此时凑上去服侍他沐浴,难保他会说出些难听的话来,倒不如,躲着。”
说完她便苦笑出声,又叹了口气道:“我原早就该看透的,偏不死心,便一次次受伤,一次次失望。到底是,不如人的。”
“娘娘。”
“好了,去给陛下打点些好克化的吃食。”穆华嫣挤出个笑来,妆容精致的脸,又恢复了张扬神情,“新得的那副镯子并那台屏风,你再另外整治些物件,叫内侍去给林氏传个旨,就说本宫慰劳她陪伴侍候陛下的辛苦,赏给她的。”
“娘娘?”
“然后叫内务府,撤她几日牌子。”穆华嫣一双杏眼俱是嘲讽又暗含心酸,“毕竟,一路舟车劳顿,辛苦了她,又怎好再劳动我这好妹妹侍候陛下,若真累出个好歹,本宫和陛下,都是要心疼的。”
“至于贤妃娘娘何时休息好了,还不是您一句话。”
“如此,奶娘便去办吧。”
“是。”
第六十一章 我亦可往(三)()
“国公快免礼。”纳兰瑞面带几分疲倦,见得苏晋躬身行礼,却是笑意真切地止住了他,“赐座。”
“谢圣人。”苏晋也不矫情,在他下手太师椅中便坐了,“不知圣人宣召老臣,所为何事?”
“国公乃大楚柱石。”纳兰瑞神色温和亲切,毫不介意地把自己放在了晚辈的位置上,可通身犹带着帝王威势,“朝野之中,再无人比得上您了。”
“承陛下不弃。”苏晋笑意温和,苏家标志的凤眼亦是柔和,虽是年届六十,依旧风姿卓越,“臣这把老骨头,还可为陛下驱驰。”
纳兰瑞眉眼温和,将手中一本黄缎子面的奏折交到他手中,“隐之临行前,给朕上了道奏折。”
苏晋心中一动,却是不动声色地翻开奏折,纳兰瑞亦不开口,只是笑意温和地等着苏晋看完奏折。
半柱香功夫,苏晋才放下奏折,倒是低低一笑,似是颇为无奈:“不瞒陛下,隐之这孩子的心思,我倒是从来不知。”
“她十六那年,清远说她此身丈量天地。”苏晋亦是眉眼带笑,瞧不出半点情绪,“不单是臣,族里的老人,因而都对她格外看重了些,也由着她自个去折腾,并不多加干涉。幸而,她早年虽是轻狂了些,到底是没有惹出大祸来。”
“至于她所说括隐一事,老臣倒想问问陛下的态度。”
“此乃是势在必行之事。”纳兰瑞神色坦诚,倒似虚心求教的学生,“只是,全赖朝廷,只会引得人心震荡,便是好事也成了恶事。”
苏晋点了点头,心里却是恨不得把苏岚立时从西北抓回来。楚地世家仿效前朝,多有隐田,这隐田并不向朝廷纳赋,一应收入全归世家所有。世家经过这二百年的沉积,隐田之多,恐无法估量。括隐顾名思义,便是将这些隐田归档在案,从世家手里转移给农户,因而国家便可征税。这便是赤裸裸地夺世家的私产,虽说这私产也多是不义之财。
但诚如苏岚奏折所言,如今战乱频仍,大军未动,粮草先发,仅以如今楚国赋税,若不增税,恐难以支持更大范围的战争。大楚税赋说来算不得重,然而,百姓却也经不起再加重税。为今之计,便是括隐,既然加不了税,那就得把可收税的田地增加。
“陛下可估算过,这阻力有多大?”苏晋叹了口气,“楚国世家少说有百余家,从京兆清原九家,到各个地方上的豪强,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
“朕亦知,此事,知难行易。”
“臣可以给陛下托个底。”苏晋迎上纳兰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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