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妆长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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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妆长歌- 第3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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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些年年纪大了,总有种不知什么时候便要尘归尘土归土的感觉,自然很多事儿也不放在心上了,又何况别人怎么看我?

    回家的时候,正是申时末。

    我盘算盘算,小鱼这丫头居然有好几日未曾来了。她前几日走的时候还千求百央地让我别忘了给她讲宫里的事儿,这几日居然就这样安安静静地没动静了,实在也不是她的风格。

    我有点儿心慌,莫不是这丫头出什么事儿了?

    可巧,我这儿正心焦,门外便传来小鱼叩门的声音:“沈姐姐,你在么?”

    我忙去给她开了门,将她拉进屋来细细打量了一番,确认她除了神色有些郁郁,脸颊也瘦削了一圈儿外,看起来还是好好儿的。

    我松了口气,给她倒了一盏茶:“你好些日子没来,我可担心极了。”

    小鱼捧着那盏茶,她那清秀的小脸儿看起来居然比那茶盏大不了多少,一层氤氲的雾气朦胧地透出她亮晶晶的眼睛:“沈姐姐,今儿个,便把你的故事都讲完可好?”

    我有些诧异:“好是好,只是。。。怎么这样急?”

    小鱼扁了扁嘴:“前两日不知道从哪儿来的王公子,竟找上我娘亲,要我给他做妾。”

    我错愕:“你娘亲答应了?”

    小鱼苦笑一下:“怎么不答应呢?几百两银子的聘礼,我娘亲乐得眼睛都直了。我娘亲说,我这样的出身,若不给大户人家做妾,也只能嫁给贫苦人家做妻。”

    她晶莹透彻的眼睛晕着水气,由衷地望着我:“沈姐姐,我要是有你那样的出身就好了。”

    她一顿,忽然记起什么来,补充道:“姐姐,那王公子说,我倒有几分像你。”

    话说到这份儿上,我若是还不知道这个王公子是谁,那当真是白费了我这脑子。

    原来,竟然是我害了小鱼。

    我压住内心的酸涩,伸手拉了她,挤出笑来:“日子都是自己过的,难道我从前的日子过得就好些么?”

    我喝了口茶,清了清嗓子:“不是要听宫里主子娘娘的故事?我给你讲罢。”

    那日,正是夕阳斜映在宫里金色琉璃瓦上的时候,光晕之下,绒毛微扬,轿子被人从角门抬着没入重重朱门,檐角上落了未尽的白雪,朱墙深处,竟有几分华贵非常的苍凉。

    我甫下了轿,宫女便引着我往寝宫里去了,面上带着几分笑意:“大奶奶来了,可叫我们小主好等。”

    我心知不过是客套话,都是女子,怀着怎样的心思见爱人的妻子我心里头还能不知道么?

    可心知肚明归心知肚明,既然入了宫,规矩自然当守。

    厚重的鸦青色门帘被宫女掀开,屋里有几分幽暗,想来是未点灯,而糊的窗纱又厚重了些的缘故。

    我踩在米色的菊花边双狮戏球栽绒地毯上头,被宫女引到炕前,炕上略歪着一个戴着镶翠珠双喜钿子的雪青宫装女子,双颊微陷,柳眉凤眸,十足十便是一副满美人儿的模样。

    她轻轻抬眸望了我一眼,我顿觉周身微微一颤,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慵懒,娇柔,更甚者,还带着几分缠绵的忧郁。

    我垂眸,跪下请安:“卢绾衣,叩见惠小主金安。”

    “卢绾衣。。。”她轻声重复了一遍,那目光在我身上兜转了许久,方才叫了起,又命人给我在炕下搬了一把圆凳,安置我坐了。

    她抬眸幽幽地望着我:“论理,我该称你一声表嫂才是。”

    我忙垂首:“妾身不敢。”

    她顿了顿,转而问我:“家里可都还好么?”

    我知道她是想问容若,便转了弯回她:“家里一切都好,请小主宽心。”

    她沉默了一会儿:“你刚刚嫁进府中,许多事儿不上手的,也别慌乱,表哥为人极好,自然待你也不会差。”

    想了想,她挤出一丝笑意来:“愿你们早日能给家里添个小公子,那便是最好了。”

    我便只能顺着这个添丁的话说:“小主如今有了身孕,应当更顾忌自己的身子才是。家里头一切都好,小主不必过度劳神费心。”

    “是啊。。。”她苦笑一下,“左右。。。都不是我的了,我还多管闲事做什么?”

(十一)颜氏有孕了() 
我听着她的意思,觉出几分酸意和无奈来,便只能笑道:“小主在皇上面前颇受眷顾,圣宠优渥,家里头也觉得面上有光。”

    她半张着眼睛,我却总觉着她是在打量我。

    半晌,宫女给我奉了茶,她见我低头抿茶,随意道:“小嫂子可读过什么书?”

    我自觉配不上她这一声“小嫂子”,总觉着里头有几分别的意思。但主子娘娘给脸,我总不能不要不是?

    我略有些尴尬地笑了笑:“粗略识得几个字。”

    她换了个姿势倚着软枕,柔柔地撑着身子,长发松松绾了个髻,簪了几个珠花。端得是一副病美人儿的娇花照水似的模样。

    她略笑了笑:“小嫂子虽然这样说,可我心里头知道小嫂子不过是怕我们这些粗人没脸呢。”她半阖着眼睛,轻声道:“从前在府里头,我都听姨母讲了,说小嫂子是汉人女子,通文墨,擅抚琴,模样也生的好。”

    她顿了顿,又苦笑道:“小嫂子能同表哥谈诗词歌赋,可我却不成。我是不识几个字的。”

    想必也是如此,宫里头不准妃嫔宫女多识字倒也是真的,起码不能才华横溢,学富五车,唯恐后宫女子干政生出事端来。更何况,满人女子堪比男儿,都是马背上长大的,无才便是德这个道理在满人女子中一贯是极盛行的。

    我只得笑道:“小主是会骑射的,若论这个,我却不成了。”

    她似乎是触动了什么,下颌微微颤动了一下,眼睫如蝶翼般轻颤着。

    我生怕她落泪,只能低头饮茶掩饰几分。

    半晌,她似乎也觉得没什么好同我聊的了,便吩咐身边的宫女道:“去给大奶奶取皇上新赏的那几匹苏州织造的缎子来。”

    我识趣地起身,心里头却五味杂陈的。

    觉罗氏这一招委实英明的很,我和惠贵人到头来,当真是两败俱伤。

    我纠结了半晌,从袖子里头抽出一张纸来。那上头的词,便是容若前两日写给她的。我临来之前将它带上了,告诉自己,若是她不再惦记着容若,我便将它当做一个秘密。可若她不能忘情,我就将它留给她,做个念想。

    我将那张纸递给她:“小主。”

    她接过那张纸来,不过展开看了一眼,目光倏然一亮,猛地将那张纸揣进袖中,抬眸望着我。

    我故作轻松地笑着:“家书。”

    她的眼眶微微湿润了,伸手一把握住我的手,那只手极冷,我忽然记起容若的手来,纤长,单薄,冰凉。

    我心里头微微一滞,或许,他们不过是对我热不起来罢。

    她颤抖着轻声道:“为什么?”

    我自觉我心里的苦不比她少几分,可到底是他们两人的事儿,我晚了许多年,生生耽误了。

    我说:“全当我没出息罢。”

    她抬眸幽幽地望着我,我被她盯得不自在,便退了一步,心底钝钝的疼,脸上却要露出一副无关痛痒的笑来:“我想他快活。”

    她终究没再说什么,我便福了福身,退下了。

    其实我是愧对于觉罗氏的,她本想用我来让惠小主断了念想,到头来,反倒是我溃不成军。

    我想了想,或许是因为我爱他,或许是因为,他爱的是她。

    这场战役从一开始,输赢就注定了。

    从那个时候开始,我便打定想走的主意了。

    我回府的时候,轿子打偏门抬进去,我踩在地上的时候,双膝顿时一软。

    一只冰凉纤长的手一把托住我。

    夕阳西下,橙黄的光晕悠然地映在容若苍白的面颊上。

    我笑了一下:“你放心。她过得极好。”

    他唇角微微动了一下,垂眸望着我,漆黑的瞳仁里头隐隐晕着几分悲悯:“那你呢?”

    我一时语塞,我想,他既有此一问,想必我的脸色一定差到了极点。

    我还是笑:“不知怎么的,觉得腿软。”

    他不由分说俯身,将我打横抱起,径直跨过门槛,将我搁在窗边的榻上,垂眸微微审视着我,见我垂首不言语,便给我递了一杯茶:“绾衣。”

    我接过茶盏,抬眸望着他,笑意似乎僵在脸上了:“多谢。。。公子。”

    他叹了口气,在榻前蹲下身来,伸手握着我一只手,他的手还是很冷,似乎是太冷了,让我觉得连带着我的心也不再往外冒热气了。

    “绾衣,我知道你心里难受。”他抚了抚我的脸。

    我笑:“容若,惠小主惦记你,让我给你带好呢。”

    “恩。”

    我见他不言语,便接着笑道:“我把你写的词拿给她瞧了,她很欢喜。”

    见他脸色一淡,我忙道:“你放心,我说是家书,也未曾留下你的笔迹。宫里头不准私相授受,这个规矩我还是懂的。”

    他叹了口气,摸了摸我的头发,起身在我身侧坐下,:“绾衣,还有一事,需得你来操持。”

    我洗耳恭听。

    他开口,便是一个晴天霹雳:“颜氏有身孕了。”

    我愕然了许久,才惊觉我的笑意一直虚假地挂在脸上。

    下一刻,我便飞快地在脑中将要用到的诸如大夫,安胎药,进补的餐食,并上之后的稳婆,接生婆在脑海中过了一遍。

    容若握着我的手,轻声道:“这算是咱们头一个孩子。”

    我怔了半晌,才觉出里头的意思来。

    的确,颜氏不过是个侍妾,生出来的不管是庶子还是庶女,都只能认我这一个娘亲。

    我苦笑着,他是男子,终究不懂。这孩子无论如何都是他的,他自然可以这样轻巧地说,这是咱们的孩子。

    我作为嫡母,也需得做到视如己出。可这孩子同我隔着一层肚皮,我又当真能视他为血亲么?

    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有自己的孩子呢。

    我想到此处,觉得自己想多了。我这个有名无实的大奶奶还指不定做到哪一日呢,竟这样早早的奢望起孩子来,真是笑话。

    我笑着拍了拍他的手:“请咱们大爷安心就是。我自然尽自己所能,照看好颜姨娘的身子,也让府里沾沾这添丁之喜。”

    我以为我这话是天衣无缝了,他却微微蹙着眉,冰凉的指尖来抚我的额头。

    半晌,他低低地道:“绾衣,别笑了。”

    我还是笑着说:“这样大的喜事儿,我心里欢喜。”

    他的指尖落在我的眼角,接住我一滴泪:“那怎么哭了?”

    我笑道:“喜极而泣。”

    他叹了口气,将我拉近了些,垂首吻了吻我的额角:“傻姑娘。”

    我其实很想和他说,不要总在我心凉的时候给我温上一盆热水,我当真了,他没当真,我混沌了,他却清醒着,我暖了,他却照旧冷着。

    那样比如今更痛。

(十二)我迫切地想要一个孩子() 
颜氏是个很规矩的侍妾,纵然自己也身怀有孕,却仍旧没忘了每日照例来同我请安。

    我心里头也很担心她肚子里头的小生命,毕竟如今我算是半个当家人,若她出些什么事儿,我自然也脱不了干系。

    我请她起身,命小厨房给她端上一碗血燕。

    她忙又要起身行礼,我忙止住她,笑道:“姨娘如今身怀有孕,这院儿里便是你顶大了。”

    她垂首称不敢。

    我笑言:“这会子需要用着什么,想吃什么,喝什么,都跟我说。万万别拘着,大人吃些苦头也就罢了,总不能苦着孩子不是?”

    颜氏有些惶恐地道:“这是大奶奶的孩子,妾身不敢怠慢。”

    我心里骤然一软,我也是女子,生来心里头就有一处柔软的地方,颜氏对我一贯敬重,如今瞧她这副诚惶诚恐地模样,我心里总有些难受。

    我宽慰她:“这孩子是打你肚子里头托生的,依着规矩,是该叫我母亲。”

    她眸子暗了暗,苦笑一下:“这是应当的。”

    我话锋一转,柔声道:“可这孩子既是托生于你处,自然是同你有缘,面上礼不可废,自然称我母亲。可私底下,这孩子尽管叫你一声娘,将来照旧孝顺你。”

    她猛然抬眸,眼睫微微一颤:“大奶奶。。。”

    我笑,指着那盅燕窝:“再不吃,便冷了。”

    她起身,在我面前跪下,瞧起来柔弱至极的女子,竟有几分坚毅:“今儿我得了大奶奶这话,心里头自此算是安了心了。今后必定唯大奶奶是从,再没别的念头。”

    她抚着小腹的时候,笑意渐渐弥漫上那张并不惊艳的脸,竟生生显出几分平日里难有的光辉来。

    我心里微微震了一下,我是那个时候开始,迫切地想要一个自己的孩子。

    。

    小鱼听到这儿,忍不住问:“那姐姐后来可当真有孩子么?”

    我笑着点点她的小脑袋,侧首瞧她:“你猜,我今年多大年岁?”

    她既肯定地道:“约莫二十。”

    我皱了皱鼻子,笑道:“错啦。”

    她略有些不服气:“总不会超过二十五罢。”

    我都不必细算,只是从自己发丝里头翻出一根白丝来给小鱼瞧:“又错了。我已经二十八了。”

    我瞧见小鱼惊愕的神色,略略觉得好笑,颇有些不以为然地道:“小鱼,一个二十八岁的女子,若是连自己的孩子也不曾有,不是很可悲的事儿么?”

    小鱼还是十五岁的年纪,年轻而活泼,倒不像我,如今总觉得自己半截身子入土,没什么精气神儿了。

    “可姐姐当真看不出。。。”小鱼盯着我的脸,嘟囔着。

    我知道她并非刻意称赞,只是单从我脸上来瞧,实在难瞧出我的年纪。

    我琢磨着,或许是因为我是死过一次的人了,是以老天在我的容貌上便多多补偿了几分也未可知。

    我清了清嗓子,抿了口茶,接着往下讲去。

    容若后来同我一直保持着亲密却又不甚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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