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妆长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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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妆长歌- 第2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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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也不闲着,听闻朝中徐乾学徐大人很看重他,便邀他一道解读四书五经,做些批注,最后干脆编制成书了。

    他一日多半时候是泡在通志堂里的,我偶尔尽一尽为人妻的本分,捧着食盒去给他送些小厨房新做的糕点饭食,以至于我这才华横溢的夫君不至于废寝忘食。

    那日,我照例捧着食盒去给他送桂花糕,见他在案前奋笔疾书,聚精会神,倒是压根儿没在意那面前帘影微动,已经进来我这个大活人了。

    我将食盒轻轻搁在他面前的案几上,静静地等他发现我。

    待他将那一句写完,不经意地微微抬眸,见我一副规规矩矩站在那儿等着的模样,笑了一下:“来了?”

    他搁下笔,慵懒闲散地伸了个懒腰:“我瞧瞧今儿个你又带什么好东西来了?”

    我眼尖,瞧见他的茶盏已经见底了,便替他续了一盏茶,不经意瞥见他清隽的字,似乎是论语的批注。

    他咬了一口桂花糕,含混不清地道:“若你不来,我竟也觉不出饿来。”

    他身侧侍奉笔墨的大丫鬟笑道:“大爷惯常如此,好在今后有大奶奶照看着,否则还不把自个儿活活饿死了?”

    他笑着啐了那丫头一口:“就你话多。”

    似乎是过了些日子,彼此多少熟悉了些的缘故,我同他相处之间也多了几分熟稔和随意,再不同之前那样陌生拘谨,这算是好事儿。

    那大丫鬟笑道:“大爷往后可得多赏赐些,否则奴婢将大爷的事儿都捅给大奶奶知道。”

    我心里好奇,便问了一句:“那当真好,你不妨现在就说一件听听罢。”

    那大丫鬟瞥了纳兰容若一眼,见他只是无奈浅笑,便大胆开口道:“大爷是府里最讲究的人了。起先有段日子,大爷有一柄玉尺,大奶奶猜猜是做什么的?”

    “玉尺?”我使劲想了想,其实她即便不往下讲,我也该知道这位贵公子是个讲究人了。连一把尺子,都偏偏要是玉的才成。

    “莫不是用来裁纸的?”我只能想出这个缘由了,读书人,又是好好儿的大家公子,不拿扇子,倒收尺子,也实在奇怪了些。

    大丫鬟“噗嗤”一声笑了起来,眉飞色舞:“奴婢告诉大奶奶罢,大爷从前吃饺子,有一套自己固定的长短尺寸,多一寸,少一寸都是不肯下筷的。可如何判断这个尺寸呢?大爷便叫人打了一柄玉尺,没回吃饺子都要量上一量,大奶奶说,大爷讲究不将就?”

    “你啊。。。”纳兰容若无奈苦笑,自己想了想,似乎也觉得这是一件可笑事儿,便也随着笑起来,“那时年岁小,不懂事儿罢了。”

    我听完后先是一愣,旋即却琢磨出这件事儿来了,觉得过度解读的他格外可爱而亲近几分,憋了半晌,也忍不住笑起来:“夫君是该批注一下,否则这对孔圣人的解读可要害死人了。”

    当着外人面儿,不及单独相处时舒服,就算这个“夫君”二字叫的格外生硬,我也还是得将它叫出来才成。

    他笑意微微一敛,挑眉凝视了我半晌,方才似笑非笑地开口:“你说说看?”

    “《论语》乡党篇第十云:食不厌精,脍不厌细。食不语,寝不言。割不正,不食。席不正,不坐。如此理解,倒也没什么偏差。”我笑着道,“只是难为了小厨房的人,怕是每回为夫君包饺子前都恨不能自己拿尺子先量了才好。”

    那大丫鬟早已是目瞪口呆:“大爷,大奶奶说的这是。。。?”

    他静静地凝视着我,突然微微勾唇笑了,像是由衷地一声叹息:“想不打,这么多年,第一个懂的人竟然是你,绾衣。”

    他的目光轻柔而和煦,像是拢了一层极淡的云霞,我心里不自觉地怦然一动,忙起身福了福:“绾衣还要去给额娘请安,便不叨扰夫君了罢。”

    小丫鬟上前替我打了帘,我还未出去,他便轻轻柔柔地叫住我。

    “绾衣。”

    我心里一痒,脚步便不由自主地停下了。

    怎么我的名儿从他口中叫出来便这样好听呢?

    “夫君还有事儿?”我稳了稳神,笑着转身。

    他不由分说,含着笑意,一双淡漠的黑眸子像是有了几分灵动的生气:“明日还来么?”

    我微微抬眸,不明所以地望着他。

    他笑着轻声道:“这通志堂里头,可还缺一个善解人意的解书人。”

    这话却是抬举我了,我怕是当不得善解人意四个字,若说解书,便是勉勉强强罢。

    他见我有些迟疑,又道:“明日我想吃马蹄糕。”

    这岂不是耍赖了么?

    我便只能低头道:“既然夫君想吃,绾衣明日准备了送来便是。”

    他露出一个清淡的得逞的笑意,我心跳飞快,忙不迭地福身退了出去。

(七)绾衣,我们试试吧() 
“想来姐夫是渐渐喜欢上沈姐姐了。”小鱼啃着糕点,眨巴着大眼睛,“可姐姐怎么就。。。”

    她似乎是记起我现在的处境,自知失言,不再说话了。

    我不以为意,早过了十年了,还有什么可放在心上的?

    后来,我去通志堂便去的渐渐勤了起来。

    容若倒是给了个极合理的缘由:“我是满人,而绾衣你是汉人,自幼读过四书五经,我有些不全不尽的,你瞧了也能帮着添上补上。”

    我心里便安稳下来。更何况老人家都说女子无才便是德,我读了这些书若再没有些用武之地,不是被人笑掉大牙么?

    但后来我便知道了,其实容若是个极富才华的人,对于四书五经的理解比起我来要更胜一筹,我能做的,不过是在他写完后帮他校对一番,再将那些勾画涂抹的部分一一摘录,重新誊写一份。

    他便乐得清闲,闲闲地倚着窗脚下的软榻,苍白的手指间捧着一盏清茶,微微合着眼睛,闭目养神。

    左右我头也不抬地给他磨墨,怎么不乐得清闲呢?

    我有些无奈,又有些不愿承认的心甘情愿,只能抬眼,瞧着他一副落拓闲散的模样,然后叹气。

    他挑了挑眉,月白色的衣裳衬得他眉目越发清朗。他起身走过来,笑吟吟地往我嘴里塞了一块桂花糕:“绾衣,有你真好。”

    我嘴里塞了满满的桂花糕,心里一阵悸动。只能垂下眸去不看他。

    这可不是一个好兆头。

    总之,自那以后,他每日便清闲了许多。我在府里头给他誊写经解,他就有时间出去赴那些汉人文士的约。

    他提起最多的,便是一位有大才的顾贞观。我也多少是知道顾贞观此人的,因为顾贞观是个极有学识的文人,纳兰明珠所幸将他请来,在这偌大的纳兰府里头做了容若的教书先生。

    那时是冬日,京城下了很大的雪,鹅毛般的雪花落在地上,渐渐地堆了起来。不经意往窗外望去,阖府触目皆是雪白一片,湖面亦结了厚厚的一层冰,只那条通往湖心亭的鹅卵石小径上干干净净的。

    皑皑白雪下隐隐透出几分湖心亭的墨绿顶子。

    我从窗外望去,时常见到容若同顾贞观二人煨上一壶酒,相对着畅谈诗词。

    其实人生得一如此知己,实在也算是此生不虚了。

    我始终牢牢记得那一日,我穿着厚厚的夹袄,外头还搭了一件银狐裘,怀里捧着手炉,脚下生风地到了通志堂。

    不远处不时传来纳兰容若同顾贞观的欢笑声,想来两人一早便去聊诗作画去了。

    我解了披风,在桌案前头坐下。

    桌案上的书稿显得有些杂乱,我叹了口气,准备先将书稿理出个顺序来,再下笔誊写。

    一张染了大块墨点的薄纸轻飘飘地从书稿里头滑落出来。

    “昏鸦尽,小立恨因谁?急雪乍翻春阁絮,轻风吹到胆瓶梅。心字已成灰。”

    我的手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就凉了。

    那最后一句上,一团点墨突兀地晕染开来,将整句话都染得模糊起来。

    想来他写的时候,比我如今所能感受到的极致还要更加苦痛罢。

    我颤抖着手,将那张纸抹平,怔怔地望着那团墨迹出神。

    原来我一直瞧见的那个温润清雅的人,始终用波澜不惊的容色对人的,我的夫君。他心里始终藏着那个再也得不到的人。

    “大奶奶?”伺候容若的大丫鬟见我神色不对,颇有些担忧地问了一句,“大奶奶,您脸色不大好,可是病了么?”

    “这天儿冷了些。”我咧嘴笑了笑,可我的脸颊却僵硬无比,“怕是冻着了。”

    “快去给火盆子里添些炭去。”她吩咐外头的小厮。

    我浑浑噩噩地出了会儿神,终究只能撑起身子来,将那只用惯了的毛笔沾饱了墨,想了想,先将那被墨迹晕染了的词颤抖着又誊写了一遍。

    我心里狠狠地骂了自己一句。

    卢绾衣,你以为你是谁?

    算我愚蠢。

    我也的确愚蠢。

    一场被政治同名声绑在一处的婚姻,终究不该动情。

    我那日很是不在状态,浑浑噩噩地将那几页经解都誊写完了,搁在桌案上,将那曲词抽出来,塞到了他的抽匣里头。

    我回了屋,已经是用晚膳的时候,可我心是悬的,胸口是堵的,我实在也吃不下什么。就算满桌摆了七小碟八小碗,我也实在没有胃口,只是坐在那儿,像是等着饭菜凉透一样。

    若不是容若大步流星地一把撩开帘子进来,在那张清白如玉的面容上一双如点墨般的眸子森寒如冰,像是如今屋外银亮月光下的皑皑白雪。

    我不禁微微一滞,忙起身福身:“公子。”

    “我的词呢?”他冷冰冰地望着我,不如说是在质问我吧。

    我微微怔了一下,心里竟然开始不住地泛酸起来。

    我拧着自己的袖摆,垂眸,不知是什么在怂恿我,我那刻居然选择了闭口不言。

    容若走到我面前,冷寒的眸子落在我脸上:“卢绾衣,我本以为你是识大体的。”

    我识大体,实非我所愿。只是我的身份让我不敢不懂事,不敢不乖顺。可到头来,这竟然成了我讨好他唯一的法宝。

    我深吸一口气,抬起脸来瞧他,心里似乎才燃起没多久的小火苗骤然被他兜头的一盆冷水浇灭了。

    我想,我或许是僭越了。

    我只觉得双眸热热的,却还是挤出笑来,淡淡地道:“绾衣瞧着那词上沾了一团墨迹,怕公子要用的时候不易分辨,就替公子誊了一份,连着原稿一并搁在左边儿的抽匣里头了。”

    他的神色渐渐凝滞成了一丝愕然,半分歉疚。

    我说:“公子要是急着要,去那儿瞧瞧吧。定然能找着的。”

    我见他微微蹙眉,只是凝视着我,怕他不信,忙补充道:“要么我去替公子找。”

    “不必了。”他淡声道,缓缓抬手,冰凉的拇指落在我的眼角下,目光微微软了下来,“是我不好。”

    我鼻子一酸,他微微俯身离我近了些,声音低低的,带着十足的温柔:“别哭,绾衣。”

    我强颜欢笑:“公子说什么呢?我可没。。。”

    话音未落,一滴泪重重地砸下来了。

    我错愕,却也只能垂眸,老老实实地闭上嘴,不再做无谓的挣扎。

    “为什么哭?”他今日很是不同,似乎大有想要寻根究底的模样。他平日里是决计不会在这点儿事儿上多下功夫的。

    他的目光太过柔软,令我心里的委屈一下涌上来:“公子。”

    “恩?”他极尽温柔。

    “我或许并非善解人意,也并非丰神秀美。”我抬起脸来,红着眼眶瞧他,“可公子,我也并非你想的那样不堪。那样的事儿,我是做不来的。”

    他轻轻叹了口气:“我知道,是我急昏了头。”

    他拉着我坐下,我不知是赌气,还是被他伤了心,只是任他握着我的手,眼睛却死活不瞧他。

    过了许久,久到那香炉里的熏香都要燃尽了,他轻轻开口:“绾衣。”

    我闷闷地应了一声。

    他像是深思熟虑了半晌,才下了决心,轻声道:“绾衣,我之前说,我不能轻易待你。”

    我不知道他怎么突然提起这茬来,抬脸诧异地望着他。

    “但。。。”他沉吟片刻,唇畔微微勾出一抹笑来,将我的手握紧了些,“绾衣,我们试试吧。”

(八)毕竟曾经爱过() 
我抬起眼睛来凝视着他,他一双清俊高华的眸子暗沉如夜色,可里头却独独少了夜空该有的几点星光。

    他口中说的是,绾衣,我们试试吧。

    可他的眸子却那样平静,似乎是死水一般,即便投石,也不过溅起轻微的波澜。

    “公子说的玩笑话,绾衣只当没听到吧。”我轻轻笑了笑,将自己的手抽出来,转脸起身。

    蓦地,我的手一把被他握住,两只冰凉的手握在一处,也生不起一丝热气。

    他抬眸望着我,影影绰绰的灯光下,一双幽深而清寂的眸子带着一丝倦意和悲凉,落进我含着泪的眼底里。

    “绾衣。”他轻声道,“我是认真的。”

    他起身,不由分说地将我拉近他。他高我一头,呼吸轻轻拂过我额前的碎发,冰凉的手抚上我的脸颊,我的心剧烈地跳动起来。

    我觉得自己当真是可悲,面前的人死水微澜,而我却不受控制地紧张起来。

    我由衷的不安起来。

    我想,我怕是真的不受控的动了心了。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抬起脸来,凝视着他:“公子,你不必冲动行事。也不必觉得对不住我,嫁给你,做这些,本来也是我自愿的。”

    他握紧了我的手。

    “可公子。”我凝视着他的眼睛,“我若是做了真,就再也没法子反悔了。”

    “你可想好了么?”我一瞬不瞬地盯着他。

    他轻笑一声,俯身轻轻吻了我的额头:“我更想听你叫我夫君。”

    我心里的高台轰然倒塌,那些藏了许久的心动和情绪破茧而出,令我欢喜上天。

    我哭着捶打他,直到他将我按在怀里,我才渐渐地平复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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