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妆长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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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妆长歌- 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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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满足地呵了一口气,觉得这样的日子格外的静谧而和煦,若是能一直过下去,便是最好了。

    安稳日子还没过半刻,我抬眼便瞧见一个宦臣揣着手,行色匆匆地走到案几前,重重地在陛下面前跪下,颤抖了一下。

    陛下从那卷奏折中抬起一双锐利却有些疲惫的眼睛,揉了揉自己酸涩的脖颈:“说。”

    那宦臣欲言又止,迟疑片刻,方才俯身,重重地磕了一个头,匍匐在地,声音也显得闷闷地:“陛下。。。陈娘娘。。。陈娘娘她。。。”

    陛下的眼睛蓦地一滞,死死盯住他,厉声道:“说!”

    “陛下节哀。。。”他一咬牙,“陈娘娘薨了。”

    茶杯在地上摔了个粉碎,“滋滋”地升起一股白汽来。

    我有些紧张地盯着他。

    出乎意料的,陛下仿佛只是失态了一瞬间,旋即淡淡地挥了挥手:“下去罢。”

    他静静地坐在那儿,重新将笔拿好,一行一行地继续批阅他的奏折,然后皱了皱眉,批上一个“准”字。

    我暗暗地松了口气。

    正要将目光抽回来,却见他那字的最后一笔才刚落下,竟生生喷出一口鲜血来。

    我尖叫起来,像个疯妇一样扑上前,脱口大喊着:“传太医来!快传太医来!”

    他似乎也是怔住了,他伸手轻轻地抹了抹唇角,捻了捻,才相信那是货真价实的,从他还沾着血红色的口中喷出来的血。

    “我怎么。。。”他喃喃着,抬头冲我笑了一下,他有些无助地望着我,目光澄澈干净地像是一个孩子,带着探寻和深深地迷惘:“皇后。”

    我忙应了一声:“妾身在呢,陛下有什么吩咐?”

    他有些怔忡地望着我,轻声问:“朕这是怎么啦?”

    一阵泪意卷上来,让我觉得无比憋闷和委屈。

    我勉强笑了笑,红着眼睛说:“陛下是累坏了,歇一歇等太医来瞧瞧罢。”

    他乖巧地搁下笔,应了一声,神色困顿而迷茫,只是怔怔地望着我,半晌,开口说:“皇后,她死了。”

    我忍着哭腔安慰他:“陛下,生死乃是寻常事,还望陛下节哀。”

    他有些寂寥地望着窗外骤停的雹子,落寞着,慢慢红了眼眶:“朕曾经很想让她给朕生一个孩子,皇后。”

    “妾身知道。”

    他笑了一下,目光空落落的,不知道栓到哪儿去了:“朕说要给她建一座金屋。”

    “妾身略有耳闻。”我诚实地接道,伸手抚了抚他颤抖着的脊背。

    他定定地望着长门宫的方向,郁郁地轻声问:“皇后,你说,朕是不是错了?”

    我郑重地道:“陛下是天子,是不会错的。”

    他似乎经过我的提醒,才恍然大悟起来,发了一会儿呆,神色重新变得冷静而清明。

    他笑了一下,淡淡地说:“你说得对,皇后,朕是天子。”

    他抹了抹唇角的血迹,轻轻推开我,从案几一侧拿过未批阅的竹简,奋笔疾书起来。

    我心里一清二楚,从那一刻开始,陛下就只是陛下了。

    后来,宫里陆陆续续地添了新人,最得宠的,也不过赵婕妤和李夫人二人。

    我见到她们二人的第一眼时,略略有些惊讶。

    我不知道陛下有没有发现,她们二人身上,或是妖艳的眼睛,或是傲骨十足的性子,都隐隐有着陈后的影子。

    或许,将那个已经香消玉殒的女子小心翼翼地藏在他心底最秘不可宣的角落,就是我今生知道的,陛下唯一的秘密。

    他将陈后以翁主之礼葬在了馆陶大长公主和先皇身侧。

    我有些困惑,便小心地问了他一句,问他为何不以皇后之礼葬在妃园,却偏偏要葬在大长公主先皇和太皇太后身侧。

    他低头批着奏折,沉默了许久,久到我以为我自讨没趣,正想转个话题时,才听得他淡淡地说:“她这辈子最大的不该,就是做了朕的皇后。”

    他撂下笔,神态格外寂寞:“朕愿她来世,享尽荣华。”

    我不知怎么的,鼻尖一酸,又见他抬起眸子,淡淡地笑了一下:“只是不要再嫁给朕了。”

    我有些错愕,我以为,陛下心里是惦记着她的:“陛下为何。。。?”

    他重新执起笔来,将自己埋进小山般的奏折中,淡淡地说:“我不配。”

    我忽然就明白了,陛下是天子,爱重江山,爱重子民,却独独在儿女私情上只能弃情绝爱。可在刘彻心里,或许是真的,深可见骨地爱过她。

    他说:“皇后,你先去罢。”

    我依言,听话地想要退出去,依稀记起,他似乎从未喊过我的名字。

    或者说,他从未喊过这宫里任何女子的名字,向来只以封号相称。

    我记起他或轻柔,或低沉地轻声叫着“阿娇”两个字,笑着将门轻轻掩上了。

    我想,我是看透了,才终究释怀。

(一)殿下以后也抱我么?() 
这一切,还要从我嫁给他之前说起。

    我是萧观音,光听这姓氏,便足以令众人趋之若鹜。

    所有人都知道,整个大辽皇亲贵胄虽然多如过江之鲫,但最尊贵的也不过两个姓氏。其一,是当之无愧的耶律家,皇室血脉,是这大辽的掌权之人。其二,便是我们萧家。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整个大辽有了一个不算成文的规矩,皇后历代,只能出自萧家。

    我听闻汉人是以男子为尊,在我们萧家却恰恰算是相反,若是生了女子,便多了一分飞黄腾达的把握。

    我自幼就知道,我是要做这大辽的皇后的。

    我初初识得耶律洪基的时候,才不过四岁。四岁实在太早,让我脑海中至今也只剩了一些支离破碎的记忆。

    因为父亲是先皇生母的弟弟,又是北苑枢密使,而先皇后萧挞里同我也算是中表之亲,算起来,大我八岁的耶律洪基是该称我一声姨的。

    父亲不肯牵我的手,却牢牢地盯着我,以免我失了礼节,丢了萧家的脸面。

    耶律洪基是个很俊朗的少年,只是对于他十二岁的年纪来说显得太过阴沉而持重了,他的脸上没有一丝少年应当有的活泼与俏皮,只是冷冷地,穿着华服,一身风仪,贵气逼人地站在那儿,目光锋利而冷漠,像极了一个继位者。

    我有些怕他。

    他当时被封为燕赵国王,又是尚书令,掌管南北枢密院的要事,想来那时先皇便已经属意他来做这大辽的下一任君主了。

    其实我也清楚,父亲是北枢密院使,在一个十二岁的孩子手下做事却心服口服的,想必他的确有几分手腕。

    我被父亲瞪了一眼,忙反应过来,战战兢兢地福身,对着这个过分冷漠的好看少年行了大礼,乖巧地请安:“臣女萧氏观音,给殿下请安。”

    他走近了些,居高临下地审视着我,我被他锐利的眸子扫过,吓得往后退了退。

    他轻笑出声,脸上的神色也柔和起来,伸手像拎着一个小玩偶一样将一身华服的我从地上拎起来,满头的珠玉翡翠将我的脖子压得生疼,只能苦着脸垂着头。

    “萧丫头。”他叫我,带着戏谑的笑意,“这么小的小丫头。”

    我不服气地抬起头:“我不小了,我马上就过五岁生辰了!”

    他被我煞有介事的模样逗乐了,大笑起来,我觉得他笑起来的模样很是柔和,也不像之前那样怕他了,只是伸着头仔细打量着他。

    “好好好。”他将我从地上抱起来,十二岁的他对我来说可真高啊,我得仰着脖子使劲儿才能看到他,像是一座山。

    他伸手在我红彤彤的唇上抹了一下,有些嫌弃地看着自己手上沾上的厚厚的唇脂,嘟囔着:“这么小的丫头,这唇脂也未免太厚了些。”

    我深以为然,使劲儿点头,瞥了父亲一眼,见他似是若有所思,便悄声凑到耶律洪基耳边抱怨:“可不是!奶娘还给我带了好多好多发簪!可重了!”我扁了扁嘴,委屈地指了指自己的脖子:“压的我这儿疼。”

    他大笑着,伸手将我满头的发钗一股脑儿抽出,掷在地上,笑道:“那就不要这劳什子了。”

    他抱着我,像是抱着一个很小巧的小玩偶一样,在地上来回兜了两圈,我便乖乖地任他抱着,心里是不明所以的。

    他走了两圈,忽然问我:“小丫头,你说,我好不好?”

    我用力地点头:“好。”

    他又笑,一双锋利的眸子倒是格外温柔起来:“哪里好?”

    我瞧了父亲一眼,见他正在出神,应该是没空理我,便小声说:“因为你抱我啦。”

    他不解,我便耐心地解释给他听:“在家里,父亲是从来不抱我的,也不许母亲和奶娘抱我。”

    他的神色有些复杂起来,凝视了我一会儿,伸手摸了摸我的长发,轻声道:“我明白的。”

    后来我才知道,他这一句“明白”里,有着多少和我一样的心酸。

    因为他注定要做皇帝,我注定要做皇后,所以我们都不配得到父母的关怀。

    我们是不能得到爱的。

    我当时只以为父亲是不大喜欢我的,但他的怀里却很温暖,我便环住他的脖子,小心翼翼地望着他,见他没有反感的神色,才放心地问他:“殿下以后也抱我么?”

    他笑的温和,又带着几分疼爱,只是揉了揉我的脑袋:“抱的。”

    我长长地松了一口气,他便又抱着我走了一圈,才放下我,轻声说:“小丫头,你要快点儿长大啊。”

    他直起身来,望着父亲,神色便成了起先冷静而凛然的模样。

    他淡淡地说:“请岳父备好嫁妆,孤自当亲自迎娶。”

    我尚且懵懂,只能瞧出父亲一瞬间狂喜的眼神,我往后的日子,几乎再没见过他同母亲。

    我成了皇家的妃。

(二)只要你以后给我一个笑就好() 
我嫁到王府初时,也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同。

    耶律洪基很受先皇器重,自然有许多家国大事要处置,常常被先皇宣进宫里密谈,一谈就谈到个三更半夜。

    我那时候年纪还小,奶娘又没跟在身边,府里的侍女我都不熟悉,她们也不知道要怎么哄我,我觉得很委屈。虽然我在家里,父亲母亲待我格外严格,也不愿抱我哄我,可总归奶娘是日日陪在床边哄着我睡觉的。

    可王府里能跟我说话的人一个也没有。

    那些侍女都是半大的丫头,却很怕我,每次她们私下里聊天,聊到开心的时候总是手舞足蹈的,我就想凑过去听听,她们总是很慌张地避开,然后跪下请罪。

    我那时候猜,她们大概是不喜欢我罢。

    我大约这样忍了几个月,因为我嫁到王府前,母亲千叮咛万嘱咐,说我是要做皇后的人,举止不能失仪,也不能哭闹。

    我临走前还带着点儿侥幸问母亲,如果我不哭闹,母亲能不能抱抱我?

    母亲犹豫了一下,无视我冲她张开的手臂,只是伸手摸了摸我的头,严肃地说:“阿音,你是要做皇后的人,哪儿能这样不成气候?”

    我不懂,为什么皇后就得事事守礼,乖顺懂事,却不能得到亲生娘亲的一个拥抱呢?

    有一日晚上,我睡了片刻,做梦梦到了母亲和父亲冲我笑着抱起了我,我一乐,就把自己乐醒了。

    朦胧间,我望着只点了一盏灯的偌大而华丽的房间,忽然觉得委屈起来。

    我没法发泄那些委屈和困顿,帐外传来守夜的侍女平稳而安宁的呼吸声,耶律洪基还没回来,而母亲也没有真的抱我。

    我不敢哭出声来,只能硬憋着,把小脸憋得通红,然后攥着小拳头,无声地流泪。

    我不知道哭了多久,只觉得忽然间,帐幔被人一把掀开,帐子间露出耶律洪基明朗好看却带着倦意的脸来。

    他看到我的眼泪,也微微怔了一下,然后拉开帐子坐到榻上,笑着将我抱起来,摸了摸我的脑袋,柔声道:“小丫头怎么啦?”

    我那时太需要这样的温柔,实在忍不住地抱着他大哭起来。

    他也耐心,只是将一个小人儿抱在怀里,有一下没一下地带着笑意,轻柔地顺着我的长发。

    说来实在古怪,他那时也不过是稚气未脱的少年,哄我一个小娃娃的本事却格外高超。

    那时我们都太小,实在不懂成亲纳妃的意义,我将他当做父母的替代品,而他也将我视作亲妹,要说男女之情,那时实在太早,论不到这里。

    我哭够了,才抽抽搭搭地问他:“殿下,他们是不是都不喜欢我?”

    他显然不知道我的委屈,还微微滞了一下,才道:“怎么会?阿音这样乖巧懂事,自然没人不爱。”

    我心里稍感安慰,却还是困惑:“那为什么她们都不带着我玩儿?为什么我母亲从来不抱我?”

    他的呼吸顿住了,神色有些复杂,却只是凝视了我一会儿,疼爱地抱着我,耐心地道:“她们是下人,阿音是主子,她们不是不喜欢你,只是不敢亲近。”

    我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却还是觉得委屈:“娘亲是愿意抱妹妹的,可我求她,她却说我不成气候。”我有些懵懂地抬眼看着他星星一样明亮的眼睛:“殿下,什么叫成气候啊?”

    他咬了咬唇,忽然轻笑一声,疲惫地神色越发重了。

    他躺倒在榻上,伸手将我一并抱着环在怀里,微微合着眼睛:“阿音。。。我这十几年,从未见过我父皇的笑脸。”

    我惊愕,我以为他那样受皇帝恩宠,必定是捧在手心儿里的人。

    我心里略略平衡了起来,连这样好的耶律洪基甚至都没得到一个笑脸,我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他合着眼睛,声音也渐渐低弱下去,只是又将我往怀里搂了搂:“阿音,以后只要你给我一个笑就好。。。”

    他没再说话,呼吸渐渐平稳下去。我伸手戳了戳他白嫩的脸颊,戳了戳他好看高挺的鼻梁,他都没醒,我想他是睡着了。

    我叹了口气,左右他是第一个肯抱抱我的人,以后我就时常冲他笑笑罢。

(三)他竟敢变着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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