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还我了吧?”
萧敬沉思片刻,终应了她:“我知道了。今晚,你随着兴王的车驾出宫,她自会在宫门外侯着你。”
许久未说话的兴王此时插了一句:“你要不要再考虑下,你无依无靠,在外漂泊流离,不如就嫁给真心待你的马骢吧!”
李慕儿不答话,却突然释怀笑了。
怎么可能嫁他人?
嫁时罗衣羞于著,如今始悟君难托。君难托,妾亦不忘旧时约。(。)
第一一零章:莹中姐姐()
“姐姐,你可算回来了!”银耳见到浑身湿透的李慕儿出现在雍肃殿,虽然有些疑惑,却还是激动地扑了上去。“姐姐,我好想你,我一直在这等你!皇上让我什么也不用做,只在这里等你,维持着这里的原样,等你回来住。姐姐,一切都结束了对不对?你可以回来了对不对?”
李慕儿回抱着她,双眼打量着房中熟悉的事物,莲子还在头顶撒欢地叫着,她面无表情地说:“是啊,都结束了。银耳”却在看到一物时,变了脸色,“清平?是清平!这把琴怎么会在这里?”
银耳被她推开,见她踉跄跑向那架原本放在那里,后来被弄坏带走,前阵子皇上又拿回来的琴,解释道:“皇上想你的时候,就会来这抚琴。可惜,姐姐你都没有听见。”
李慕儿忽然就这么趴在琴上放声大哭,哭到声嘶力竭。
银耳直等她哭完一场,才敢上前,安慰拍了拍她的肩膀。李慕儿含泪抬起头来,什么也没同她解释,只哑着声音说了一句:“银耳,收拾东西。我们,走。”
乾清宫。雨停了,天也暗了。朱祐樘独坐案前,花样百出的膳食铺满一桌,他却久久没有动筷。
何文鼎立于一旁,尚食局的宫人为他布菜,皆不敢出声,恐扰了他沉思。
半晌,朱祐樘终于将筷子伸向菜碟,众人才松了口气,腰板轻了一轻。
何文鼎却觉得更加可怕。
如果说李慕儿可以哭,可以骂,可以怨,可以恨,那么皇上呢?
他就这样平静地,一言不发地,毫无异色地孤零零用着膳。如果不是亲眼所见,何文鼎几乎看不出白天发生过什么事,几乎看不出,他刚刚失去了一个很重要的人。
君王的悲痛,又有几人能够知晓?
直到他夹起一筷木耳。
何文鼎仿佛听到了心弦崩断的声音。银箸跌落在案,众人慌乱下跪。
朱祐樘却面无表情继续拾起筷子,一点一点吃完了盘中餐,所有人都低头跪着,他也不愿意叫他们起来。
他不能叫人看到他眼底的泪水,不能让人发现,他心里缺了的那块角落。
即使一口口吃完桌上所有的食物,也无法填满的那个角落。
从今以后,再也没有她陪在身边,偷吃他的点心。
从今以后,再也不用赏她御膳,却也再不能请她吃饭。
还有多少“再也不”?
是他这个君王不能承受的?
耳边又回响起那些她说过的话:
“当皇帝真累啊,要是你不当皇帝就好了”
是啊,朕守得了太子之位,守得了皇位,守得了这天下黎民,却守不得,一个你。
李慕儿和银耳换好一身萧敬给的都人衣装,低头跟着他往宫门走去。银耳清楚地看到,出门的时候,李慕儿远远地看了一眼乾清宫,只一眼,看似毫无留恋,可她从未在她眼中读到过那样的眼神。
失落?解脱?无助?绝望?无论用任何褒贬的词汇,银耳都描述不出那眼神。
于是她也终于明白,这次,是真的不会再回宫了。
拥紧了怀中一个包袱,她快步上前,用力握了握李慕儿的手。
李慕儿一只手提着鸟笼,另一只手上吃了力,便觉得掌心暖暖,冲淡了心底那难以言表的晦涩,遂侧头冲着银耳微微一笑。
再看眼前兴王的背影,已然强壮到可以让人依靠。
不怕的,生命中还有很多人,要为了他们,好好过活。
一辆小马车侯在宫门外,车旁萧敬蹙眉站着。李慕儿还没走近,就看到车帘掀起,嬷嬷探出身来。
她强忍了忍,走到她跟前才低低叫了一声:“嬷嬷”
“慕小姐,你,你没事就好。我们走吧。”嬷嬷说完话,还恨恨地朝兴王瞥了瞥。她的声音比从前嘶哑了许多,但还算中气十足,想来并没有受什么苦。
李慕儿把银耳扶上车,对车里轻声道了句:“我跟他们道个别。”然后折回身,冲兴王和萧敬二人拱手行了个大礼,“大恩不言谢。今日一别,只怕没机会再见。二位恩人,多多珍重。”
萧敬倒是淡然些,只默默摇头叹息。
兴王毕竟年少,眼看就要红了眼,忙仰头望天假装云淡风轻,“说这些做什么?来日方长,总会重逢的。你自己保重,别再像从前一样做事浮躁。离了皇兄,可没人保你了。”
说完又觉得提到了不该提的,便偷眼看她有没有难过。李慕儿却只是微笑着,“是啊,我知道了。”又低头取下腰间东西,递予他道,“这玉佩,还你吧,赌约结束了,杬儿。”
一声杬儿,唤得兴王情绪又要上涌,索性背过身子去,“你拿着吧。以后若是碰上了难处,便拿着它来寻我!”
“好,那我就不客气了。”李慕儿把玉佩塞回怀中,看着他背影,只能再说一句,“杬儿,珍重。”
随后快步走向马车。
身后却蓦然传来兴王带着哭腔的声音:“莹中姐姐,保重!”
这是他第一次叫她姐姐。
李慕儿用手捂住了口鼻,任眼泪打湿了整个手背,慌忙踏上车去。
嬷嬷已坐在车辕上准备赶马,见她这幅样子,眉间立即不悦地纠在了一起,二话不说催马而行。
一弯弓月似眉黛已残,照耀在紫禁城的边角。几片乌云如归港渔船一般,正在缓缓向其压拢,沉重浓厚的一如这深红色的宫墙。马车离之愈行愈远,李慕儿不敢回头去看,只觉得车轮的轱辘声,扰得她头晕目眩。
在狭小颠簸的空间里换上普通女子的襦裙,又行了不知多久,李慕儿愈发觉得疲累。正逢嬷嬷停下车来,掀帘问她:“慕儿,出城吗?”
“不,嬷嬷,我先带你去个地方。”
李慕儿示意了父母坟冢的方向,马车再次隐入夜色中,不知疲倦地奔着,街上行人纷纷回避。
而后方那华城已经全然消失于视线,在那禁闱中所发生的一切,也似乎悄然划上了句号。
(第二卷完。)(。)
第一一一章:落脚之地()
车驾眼看着快要到钱福家,银耳不禁趴在窗口一顿,马车却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她随即会意,缩回车中,不敢再探出头去。
李慕儿看到了这一幕,牵过她的手道:“银耳,你可以自己选。在兄长家下车,兄长一定会收留你,可你不能泄露我的行踪。或是跟我一起走,从此便是天涯海角,再无归期。”
银耳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当即回答:“慕姐姐,我自然是跟着你!你不要丢下我,你答应过不丢下我的!”
李慕儿不是不感动的,而且她也不希望银耳步她的后尘,去到钱福身边。当下没有再说什么,也没有叫嬷嬷停下来。
马车离了人多的地界,便愈行愈快,往郊外疾驰。不断的颠簸之下,李慕儿脸色开始苍白起来,腹部又有不适感,她实在坚持不住,歪头支在银耳肩上,附耳叫停车。银耳忙传达,再与嬷嬷二人一齐将她扶下了车透透气。
此时她们已在城郊,前面有零星灯火,应是一个村落。她靠在一颗树下,虚弱地闭着眼睛小憩。
嬷嬷焦急发问:“怎么了,慕儿,哪里不舒服?你以前身体很好的,你这一年多到底经历了什么?!”
“嬷嬷,慕姐姐她曾被人下毒。这会儿怕是老毛病犯了,最好找个地方躺一下,再喝碗红糖水。”银耳故意制止嬷嬷咄咄逼人的问题。
被人下毒?嬷嬷脸色阴了阴,但到底是关心她的,忙搀着她道:“前面有人家,不如去借宿一宿?”
李慕儿正要回答,就见有人向她们走过来,是个老妇人和一个小男孩儿。他们应该是经过的路人,被马车挡了道,便侧着身子打算往她旁边挪过去。那妇人却在看清她相貌时,大叫一声扑了上来。
嬷嬷吃惊,举剑往前一挡,差点打翻来人。那老妇慌忙退后一步,激动说着:“小姑娘,是你!你是我们的恩人呐,你不记得我孙儿了吗?”
李慕儿吃力睁眼看了看他们,却实在想不起来。
“姑娘一定是善事做得太多!去年冬天我家这小子踩冰落了水,是你救的他,姑娘,我们还没来得及谢你呢!”
李慕儿又看了一眼:“嗯,我记起来了。不用谢。”
原来是虚惊一场,嬷嬷松了口气放下李慕儿的剑,拱了拱手道:“我家小姐身体不适,正想找地方借宿。不知能否劳烦老夫人,行个方便?”
“当然可以!咱家就在前头不远,姑娘若不嫌寒碜,刚好让咱们报你的救命之恩。”
众人来到她家,虽然不过是几间茅草屋,却是独门独院,也干净整洁,有一间空房给她们住。
老人边收拾着边客气地说:“这本是小宇他爹娘的房间。他们都不在了,就一直空着。姑娘别嫌破败才好。”
“哪里的话,”李慕儿靠在炕上,无力地说道,“多谢老夫人收留。”
“姑娘叫老身纸婆婆就好,大家都这么叫我。”
“纸婆婆?”李慕儿觉得这个称呼很有意思,终于露出了一丝笑容,唤过银耳耳语了几句。银耳听完拿出了一锭白银塞到纸婆婆手里,两人一番推拒,最终还是银耳败下阵来。李慕儿看得更加发笑,便道:“纸婆婆,您不收着,我还是走吧。我是真心想叨扰您一阵子,您可别赶我。”
这下她只好收下。
嬷嬷又补充道:“婆婆,你孙儿既然曾被我家小姐所救,应该相信我们不是坏人。家中落败,不得已才要远走他乡。还望婆婆为我们保密,待得小姐身体好转,我们便会动身离开。”
“嗨,没事儿!你们哪,想住多久,就住多久。有什么需要的,就叫我。”
纸婆婆一走,房内恢复了安静。
李慕儿知道嬷嬷有千言万语要问她,奈何她不舒服才一直忍着。她知道她一定怪她,明明一直在宫里,明明有无数次的机会可以报仇,却什么都没做。
朱祐樘是个明君,李慕儿跟着一日一日相处下来,方才知晓,可嬷嬷哪里能知晓?
嬷嬷没有见过他批折子批复到天明,没有见过他让侍卫为上朝的官员掌灯回家,没有见过他咳得厉害却坚持开设早午朝量她再怎么解释,嬷嬷也不会明白,他这个皇帝到底有多圣明。
她不敢说话,嬷嬷火气又上来,喝了一声道:“你休息一下,我继续驾着马车往城外去。万一有追兵,也好引开他们。”
“嬷嬷,”李慕儿叫住她,“慕儿等你回来。等你回来,我们好好谈谈,好不好?”
嬷嬷愣了片刻,终低低应了一声。
银耳听她驾马走远,才问李慕儿:“姐姐,嬷嬷她,好凶。她好像,见到你很高兴,又很”
“生气?”李慕儿接话,“嬷嬷是我爹最忠诚的手下,我没有报仇,她生气。”
可是她更疼我,李慕儿心想,等她回来,还是主动招了比较好。
嬷嬷直到天快亮时才回来。
李慕儿习惯地早起,银耳昨晚照顾李慕儿累了,她想让她多睡会儿,自己到院子里找了个小木凳坐着等嬷嬷。
不一会儿,就看到嬷嬷只骑了匹马回来。
她紧张地站了起来,低着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嬷嬷看她这个样子,不免想到在李府的往昔年华。那时李家风光太平,一家子像宝似的捧着李慕儿。她每次偷溜出去玩,或是在家惹了祸,便是这副委屈的模样,惹得大伙儿都护着她。
可如今李家家破人亡,她们报仇失败,她却进了宫不知干了些什么。
总之,就是没干本该干的事儿。
李慕儿见嬷嬷面无表情盯着她,却不搭理她,赶忙先找话说:“嬷嬷,这一年来,你在哪里?他们,没为难你吧?”
嬷嬷冷哼一声,“托你的福。我就在外边儿好吃好喝待着。那个姓萧的太监告诉我你在宫里,叫我不要轻举妄动。我以为你被他们关押着,时时刻刻担忧你的安危。没想到,再见你时,才知道你和他们竟混得这般熟稔。怪不得,怪不得我虽然算不上过得逍遥自在,倒也没受什么拷问逼迫。慕儿,你告诉嬷嬷,你在宫里,究竟在做什么?”
(。)
第一一二章 白云苍狗()
李慕儿深吸了一口气,心想迟早要给她个交代,便将入宫以来的事娓娓道来。
当然,与朱祐樘的感情,她还是一个字都不敢提起。
不只是怕嬷嬷怪罪,更因为她不敢再去回忆那些点滴,将好不容易压下的情绪复又挑起。
嬷嬷却仍心存疑惑:“你的意思是,当年有人借皇帝的手,除掉了我们李家?”
李慕儿点点头没有说话,却一直在观察嬷嬷的表情。
看来她确实并不知情。
可看她若有所悟的表情,似乎又有所了解。
嬷嬷沉吟了片刻,厉色又起,“即便如此,那小皇帝难道就没有责任吗?你虽失了内力,可每日相近相处,你就真的没有机会杀了他?”
“嬷嬷,”李慕儿在她面前明显底气不足,“慕儿说了,慕儿觉得,皇上是个明君。而爹他”
“你疯了吗?!”一个耳光响亮扇在李慕儿脸上,“李慕儿!你居然替小皇帝说话!你的意思是,你父亲该死?我们李家这么多人,都是该死?”
李慕儿强忍着眼泪,心怀着对李家的愧疚扑通跪下,道:“慕儿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下不去手,真的下不去手。”
“你这个不孝女!”又一巴掌拍下,嬷嬷的掌力雄厚,李慕儿的嘴角立时流下了一丝殷红鲜血。嬷嬷看了心中也有不忍,却一时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