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学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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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学士- 第3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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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嗯。”李慕儿点点头。不知为什么,一向巧舌如簧的她,此刻闻着这满室的檀香,竟觉得心中静谧,不愿扰了这安详的气氛。

    朱祐樘看在眼里,呵呵一笑,拽过她到殿中炭火旁,呵气道:“冷不冷?快暖暖手,还要走很多路回去呢。”

    吴太后也不再说什么,顾自坐得远远地拨弄佛珠。

    只是看着眼前李慕儿,雪花落满发髻,一袭桃红褙子犹如梅花一点,娇艳欲滴,不禁感慨:丫头心思空灵无垢,偏遇上阿错这样仁厚不负苍生的皇帝,两人往后年岁,怕是难走。

    从寿安宫出来,李慕儿脚步轻快了不少。夜已深,雪已停,李慕儿从不曾深夜走过这紫禁城,竟也觉得新鲜。她抬袖笼着冰冷的脸庞,清澈双眸浮着点点激动之色,“阿错,吴太后宫里的粥,真好喝。还是我没用晚膳,才觉得特别可口?”

    “是好喝,干净。”朱祐樘看来心情亦不错。

    李慕儿还在嘟哝:“阿错,你和吴太后究竟是什么关系?为什么她也管你叫阿错?这世上到底有多少人能叫你阿错?除了我以外,还有几个?”

    朱祐樘双瞳在雪光映衬下如同琉璃,眨眨望向李慕儿,“母后是父王的废后,被贬冷宫。她很早就发现了我,可是她非但没有把我供出去,还救下了我,处处保全我们母子,将她本就所剩无几的月俸吃食,都藏下来留给我。是以我登基后,便想为她平反,给她太后的名位”

    “可她不要,对不对?”李慕儿抿抿嘴,叹息道,“她早已不在乎这些了吧。”

    “嗯。”朱祐樘神思飘远,似在回忆。

    李慕儿不愿他想起伤心事,忙扯开话题,“你为何带我去寿安宫?”

    “唔,没什么,就是想让母后见见你。”朱祐樘说着弹了下她的额头,兀自往前走去。

    雪还没有积厚,朱祐樘的脚印碎碎地散在眼前,李慕儿摸了摸额头,索性提了裙角,轻轻一跃踏在他踩过的地方。

    宫城之下,银装素裹,一片静谧秀美。

第六十章:板著之刑() 
“疏明星斗夜阑珊,玉貌花容列女官。

    风递凤凰天乐近,雪残鹊嵒晓楼寒。

    昭仪引驾临丹扆,尚寝薰炉爇紫檀。

    肃肃六宫悬象魏,春风前殿想鸣鸾。”

    朱祐樘悄悄走进雍肃殿时,李慕儿已沉沉睡去。

    窗口时有刺骨寒风渗入,她却没有躲进温暖被褥中,而是趴在书桌前睡得香甜。手中的笔虚虚倚着虎口,点在纸上花了开去。

    纸上齐整摊着这首诗,应是在给钱福写信。

    是首好诗。可明明气魄万千,却掩盖不住字里行间的寂寥。

    今日定是累坏了,望着她疲惫的睡颜,他如是想着

    时光回到今儿个午后,朱祐樘在坤宁宫午憩完,皇后突然想听他弹琴,朱祐樘遣人进去内阁取琴,皇后却说:“皇上,我的琴我自己日日可以弹,我想听你抚‘清平’,好久没见到皇上那把琴了。”

    朱祐樘听完便蹙眉看向了李慕儿。

    李慕儿反应敏捷,推测“清平”一定是他留在雍肃殿那架。清平清平,当初多亏了它,让自己清心平静,果然不负其名。

    突生得私心不愿去拿,琴儿那么多,何苦非要那架?遂上前行礼道:“娘娘,臣记得那琴似乎有些脏了,便拿去擦拭了。这来来回回的,恐误了娘娘兴致。听闻娘娘的飞瀑连珠乃旷世宝琴,可谓大雅中的大雅,不知臣能否有此眼福得以一窥?”

    那琴是朱祐樘好不容易为她寻来的,李慕儿揣度她应当十分乐意拿出来显摆。谁料这次她却似变了性,一口回绝道:“不能。”

    连朱祐樘都觉得有些奇怪了。

    李慕儿无奈,只好说:

    “既然娘娘想听‘清平’,臣现在去取来就是。”

    匆匆回到住处。

    银耳不在,门却开着,一股不祥的预感随之而来。

    果然,琴倒是还在,弦却断了一根。

    李慕儿将琴抱起,一肚子的懊恼。

    皇后不过是想找个由头罚一罚她,何苦要用这种手段?

    这把琴对她而言也许一文不值,对朱祐樘而言不过是其中之一,可对李慕儿而言,却承载了他太多的情意绵绵。

    李慕儿试图压下心头翻腾的怒意,无果,于是气冲冲地向坤宁宫回去。

    可还没走过交泰殿,李慕儿又想通了。

    她可以不顾一切地去找皇后质问,她可以不在乎冲撞皇后带来的恶果,可是朱祐樘怎么办?

    他会左右为难吧?

    她怎么舍得他为难。

    恍恍惚惚回到坤宁宫,皇后早已做好准备,琴还没有触上案几,就听她斥责道:

    “女学士,你好大的胆子。这把琴是皇上最喜欢的,你怎么能这么不小心?!”

    是吗?原来是他最喜欢的?

    不是他的其中之一,是他最喜欢的!

    李慕儿下跪认罪:“是臣的疏忽,请皇后娘娘责罚。”

    朱祐樘实在烦这些小肚鸡肠,可毕竟仅是些小肚鸡肠,只能打个圆场道:“算了,皇后,不就是断了根弦嘛,拿下去叫人修好便是了。”

    皇后却使劲握住他手,直视着他的眼睛问:“皇上,琴断了,也是小事吗?”

    朱祐樘一时噎住。

    他很想回她一句:你既知那是朕最爱之琴,却还要动这手脚,“琴”究竟断在谁手上?

    可终究还是忍住没说出口。

    李慕儿见情势不妙,忙插嘴道:“皇后娘娘,臣虽为皇上当差,却位属后廷。皇上对属下仁慈,可皇后掌管后宫,后宫有后宫的规矩,臣知道规矩,臣认罚。”

    皇后这才满意,放开朱祐樘微湿的手心,转头对她道:“女学士深明大义,本宫欣慰。今日罚你,是要你做好后廷宫人的表率,知道自己的职责,认清自己的身份。”

    “是,臣谨记皇后娘娘教诲。”李慕儿深深叩首。

    然后她很不幸地被罚一个时辰的板著。

    步出坤宁宫外,面向北方站定,弯腰伸出双臂,双腿不容有一丝弯曲,用手直直地扳住两脚。

    “看,那不是女学士吗?”

    “咦,是啊!这女学士最近可是宫里的风云人物。”

    “可不是嘛!不过听说万岁爷和太后娘娘都青睐她,怎的今日受罚了?”

    “嘘,小声点,上头的心思咱们哪能随意揣测得清啊。”

    李慕儿深吸口气,无视身旁来往宫人议论,尽量想些事情来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晚上要给兄长写封信,前天托锦衣卫带出去的信不知收到没,怎的还没回?

    骢哥哥不知最近可好?好久没见他进宫了。

    青岩姐姐的病有没有好转?对了,她还没向朱祐樘提过,或许宫内太医医术高明,可以求他帮帮忙。

    还有

    坤宁宫里偏在此时传出了阵阵琴音,以及皇后婉转动听的歌声:

    妾发初覆额,折花门前剧。

    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

    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

    十四为君妇,羞颜未尝开。

    低头向暗壁,千唤不一回。

    十五始展眉,愿同尘与灰。

    常存抱柱信,岂上望夫台。

    十六君远行,瞿塘滟预堆。

    五月不可触,猿声天上哀。

    门前迟行迹,一一生绿苔。

    苔深不能扫,落叶秋风早。

    八月蝴蝶黄,双飞西园草。

    感此伤妾心,坐愁红颜老。

    早晚下三巴,预将书报家。

    相迎不道远,直至长风沙。

    琴音水波流转,歌声清扬婉约,李慕儿却第一次被虐得想哭。

    板著对她而言并不算苦,那三年练武的时光比这辛苦过百倍。

    她想哭,为自己没有在十四岁时遇见他。

    没有与他同看青梅青的缘分。

    没有与他比翼入苍云的机会。

    也多亏,板著的这个姿势,将她眼泪生生地倒了回去。

    小时候常被罚倒立,久而久之已不觉得是受罪,更像是练功的必修之课。可今日才发现,原来将脑袋倒过来,居然可以控制自己不哭出来。

    受了大概半个时辰,何文鼎来寻朱祐樘去午朝时,看见了李慕儿,他惊讶跑过来,蹲她旁边说话:“这是怎么了?你又惹到皇后了?”

    李慕儿无奈欲点头,却发现点头也困难,只好吃力答:“是啊,今儿惹大了。你快去找皇上吧,别耽误了公务。还有,你千万莫替我求情,否则我定要被多罚几个时辰了。”

    何文鼎咬咬下唇,百般不甘,终究还是依了她道:“好。那你还好吗?”

    李慕儿努力从喉咙里发出一丝笑来,“没事儿,我能倒立两个时辰,你要看吗?”

    何文鼎忙摇手,“别别别,你真是个缺心眼儿!那我真走了,祝你,额,早些受完罚。”

    何文鼎一步三回头地往坤宁宫进去,盏茶工夫后随朱祐樘一起出了来,可脚步声却迟迟不曾绕过她。

第六十一章:南郊视牲() 
李慕儿看不见他,却意识到他一定正在看着她。

    她有些尴尬,常言道:女为悦己者容。而她似乎总让他看到自己最狼狈的模样。

    皇后声音在背后响起,“皇上?”

    “皇后,”那向来温柔的声音此刻听来却有些沉闷严肃,“朕只说一次,朕希望这是最后一次,到此为止吧。”

    接着是他拂袖离去的声音。

    李慕儿震惊,这是她第一次听到朱祐樘以这样的语气和皇后说话,虽然是为了她,可她却并不觉得痛快。

    是不是,自己终究还是让他难做了?

    她正内疚着,就听到皇后走到她身边,恻恻说道:“女学士,你好大的能耐。”

    李慕儿差点摔倒。

    “可是本宫不会输的,本宫的地位,任何人都夺不去,任何人,都不行。”

    这是皇后第一次这么直接地坦露心思,李慕儿却毫无底气,低声解释道:“娘娘,臣不敢。也请娘娘相信,臣真的只想当好女学士的差事,别无肖想。”

    之所以毫无底气,是因为她压根儿觉得皇后不会信的。

    果然,皇后冷哼,一字一句道:“最好是别想,本宫不会容许有人抢走我的位置,你这一辈子,都别想成为皇上的妃子。”

    李慕儿是被朱祐樘抱她的动静摇醒的。

    迷迷糊糊中看到是他,李慕儿十分温顺地笑了笑,喃喃细语:“好困啊,我已经好久没有睡个整觉了。”

    朱祐樘本想抱她上床躺好,见把她弄醒了索性也在旁边椅子上坐下来,将她靠在自己肩头。

    两人静静待着,朱祐樘明明口有千言,却不愿意触及那个敏感人物。

    李慕儿倒是因靠着他更加安心,很快又要睡了过去。

    “莹中?”朱祐樘突然叫道。

    “嗯?”李慕儿含糊应道答。

    “过两日朕要去南郊视牲,带你一起出去好不好?”

    李慕儿一下惊醒,“真的吗?我可以出宫去了啊?”

    朱祐樘点点头,又蹙眉道:“你是不是不高兴了?不想待在宫里了吗?”

    “不是!”李慕儿揉揉眼睛,“偶尔出去一趟当然高兴啦!你呢?你是不是不高兴了?想赶我走吗?”

    朱祐樘笑,眼睛又好看地眯了起来,“我怎么会赶你走?你放心,我不赶。除非你自己想走,否则,我绝不会再放你走。你可是女学士,用场大着呢!”

    李慕儿满意,靠回他肩上,问道:“你去视牲祭祀,我能干嘛呢?”

    朱祐樘浅笑,答:“你要是不怕冷的话,可以去骑骑马,那里有马场。”

    “真的?!”李慕儿惊喜道,“太好了,终于有件我会做的事了!你怎么知道我喜欢骑马?我告诉你,小时候啊我最喜欢”

    她絮絮叨叨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说了几句又只剩下均匀的呼吸声,朱祐樘看着她安静的样子,又是一番心疼,轻轻弹了弹她的额头,惹得她眼睫阖动。

    也许人性就是如此,拥有越多的人,越不懂得珍惜;

    而什么都没有的人,却极为容易满足。

    几日后,李慕儿得了恩赐,跟随圣驾去南郊视牲。

    大路调仙驭,朱旗列禁城。帝牛三月系,田烛九衢明。朱祐樘穿着隆重,从龙舆中走下,君临天下,光芒万丈。

    李慕儿不是没有见过他盛装的样子,可是此刻望着高高在上的他,突然觉得他只可远观,到底还是隔了好深的沟壑的。

    这种想法让她十分不安,鼻子不由酸了一酸。

    幸好,负责警跸的是马骢和牟斌,她趁朱祐樘行礼祭拜时,偷偷蹭到了他们身边。

    他们两个看到她,倒是乐得忍不住咧嘴。

    两人今日穿着正式的锦衣卫飞鱼服,李慕儿看得眼睛直亮,悄悄将头靠过去对马骢说道:“骢哥哥,你穿这身衣服最好看了。”

    马骢眉眼笑得更开,牟斌却耳尖听到,立马接嘴:“可惜马上没得穿了。”

    被马骢狠狠反手一拳打到肚子上。

    李慕儿疑惑,正要开口询问,被马骢急急阻止道:“皇上说你想骑马,走,我带你去。”

    两人说着避开前方人群暗中溜走,牟斌只好帮他兜着,连他那份岗也给站了。

    南郊果然有好大一个马圈,李慕儿今时不同往日,尽量挑了匹看着温顺些的,惹得马骢在旁嘲笑,“有些人从前可是嚷着‘驯马断喉压英豪’,顶喜欢骑烈马的啊!”

    李慕儿翻身上马,昂着脖子道:“骢哥哥,你记不记得我小时候偷骑了爹爹的马出门,结果在街上受了惊吓冲撞起来,你的小马驹可是怎么也追不上我呢!”

    “哼,那是你家的马野性难驯,”马骢也一跃上马,继续道,“随你。”

    李慕儿被逗得直笑,“哪里随我了?我看这马乖巧,才是随我呢!”

    说完一挥马鞭,纵马驰去。

    马骢嘴角轻扬,看起来,她的状态不错。

    晌午将近,朱祐樘已经办完正事,令众人休憩,他则在马圈外与大臣说话,远远地就看到这样一副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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