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更是一脸纠结的站立原地,迟迟没有跟上,就像是脚下生了根似的。
苍狐也不催促,只是站在门口侧身看着他。浮心双手握紧又松开,松开又握紧,反复几次,他终于下定了决心,一撩衣摆“扑通”一声跪下,向着房内重重磕了三个响头,在门前留下一滩血印,他才终于起身郑重的迈进房间。
看着神情凝重却悲痛的浮心,浮念一瞬间张口欲言,却又收住了声音,只深深看了一眼浮心,他便转身看向苍狐。
“请问,浮思的魂魄在这里的何处?”
走到书架旁,抬手从上面取下一本书,苍狐随手翻开:“就在这本记载了所谓的‘捷径’的书中。”
浮念微微一颤。
“怎么会”
他怎么会不认得这本书?
当初焦急之中胡乱翻看无忧道长的藏书,他轻易就被这本书所吸引,为了习得书中记载的踏入“捷径”之法,他时常来到书房翻看,一看就是许久,可这么几年他竟从没有察觉到,浮思的魂魄就被困在这里面!
自责之情不断涌出,浮念不得不捏紧拳头咬紧牙关才能阻止自己发出悲号,苍狐抬眼看了看他,便转向了身旁的苍炎和刘渊桦。
“炎,渊桦,你们都是极阳之体,容易伤到虚弱的魂魄,暂时稍微退开一些吧。”
点了点头,苍炎与刘渊桦依言退到了门口,苍狐便低声念诵起冗长的咒语,指尖逐渐绽出一点柔和的光芒,她向着书页轻轻一点,再将手指抬起,一缕黑灰色的烟雾就随着她的动作出现,宛如被她从书中拽出来了一样。
薄薄的烟雾离开书之后就在苍狐跟前微微翻滚,一点一点聚集到一处,很快就成了一团比西瓜稍大一些的不规则球体,而且并非静止,它的边缘就如同触角一般不断收缩着,看起来像极了一滩流动的烂泥。
浮念和浮心都紧张的注意着苍狐的动作,他们还在等待苍狐将浮思救出来,却见苍狐将那本书扔到了一旁,同时向着那团灰黑色的烟雾皱起了眉。
“魂魄受损得比我想象的要严重啊”
立即理解了这句话的意思,浮念和浮心均是一怔,随即看向那团“烟雾”的目光就颤抖了起来,口中发不出半点声音。
苍狐并没有出言安慰他们,她甚至都没有注意他们此刻的状态,思索片刻她便平静的伸出两手,捧起已经融成一团的魂魄,不辨色彩的柔和光芒渐渐在她双手之中亮起,缓缓包裹住魂魄,苍狐双手轻轻一揉,灰色的魂魄便完全融化,如一团水一般在光芒之中流动,随即她手指微动,那团“水”便旋转起来,一眨眼就成了一团细若蚕丝的线,柔和的光芒随之打开,苍狐指尖轻点,抽一缕光芒作针,引魂魄灰丝成线,跟着扣指将白针射入跟前三尺空气之中,不见她手中如何动作,却见白灰两色穿梭不停,一个人形便如织布一般从空气中一点点出现。
很快灰丝织尽,人形也刚好完成,苍狐收手将柔光往前一推,那团光芒就飞向人形,顺着头顶盘绕而下,轻轻一闪便消失不见了,同时人形变得清晰起来,轻轻睁开了双眼。
她与苍狐所见到的“浮思”十分相似,不过却只有十二三岁的模样,眨了眨眼睛,她看向浮念和浮心,显得有些迷茫。
“师兄?”
熟悉的声音让浮念和浮心都禁不住微微一颤,浮思却渐渐绽开了开心的笑容。
“真的是师兄你们啊!太好了,浮心师兄你没有走啊!”
“不,我”面对那开心的笑容,浮心的目光剧烈动摇着,随即他突然向浮思跪下,抬手一掌就带着刺目的白光击向自己的天灵。
苍狐还没来得及动手,他就被身旁的浮念拦住了。
“你做什么?”
“我我对不起浮思,只能以死谢罪!”
说着浮心就使力挣扎起来,浮念却咬牙紧紧拽住他,两人争执不下时,呆住的浮思渐渐回想起了生前的最后一幕,便飘身上前。
“浮心师兄,请不要这样!”
“我可是我已经对你做了不可饶恕的事”
“浮心师兄是绝不会伤害我的,因为,最疼我的就是浮心师兄了啊!那日的事情也并非浮心师兄你所愿,不是吗?”
天真善良的微笑一如从前,浮心的目光不由得痛苦起来。
“可我始终已经而且不只是你,我还夺走了许多的生命啊”
“那么,你就更要活下去了。”说着,稚气未脱的面容变得认真了起来,“浮心师兄,师父说过,生命很沉重,夺去生命的时候,就要有承担这份沉重的觉悟。比起一死了之,代替他们活下去,为他们做些什么,才是对他们更好的赎罪吧?”
严厉又温柔的话语让浮心颤抖了起来,胸中的哀痛再也无法抑制,他无力的伏在地面,在浮思面前泣不成声。
在浮思的轻声劝解之中看着浮心,浮念的眼眶也不禁有些湿润,颤动的目光有如一声长长的叹息。
没有打扰他们,苍狐轻轻踏出门外,顺手关上房门。
阳光下她的脸色明显变得有些苍白,注意到的苍炎眉头一皱便轻轻开口:“狐,你又用‘织魂’”
“放心吧,我没事的。”
轻轻打断苍炎的话语,苍狐抬指比了个噤声的动作,见他虽有不满但还是依言安静下来,才又看了看身后的房门。
无忧道长曾经算过,如果他不出手相救,浮思绝对活不过十三,所以他将浮思收为第三个徒弟,带回道观。
可是那个善良的女孩儿,却终究没能活过十三岁。
房间内隐隐透出那乐观开朗的声音,苍狐轻轻一叹。
“时间不多,让他们单独待一会儿吧”
第八十六章()
日头渐渐西斜,书房内的哭声不知何时已平息下来,渐渐变成了细微的交谈之声,似乎有着欢笑,却难掩悲伤。
站在门口看着远处,苍狐显得很平静,丝毫没有打断里面的意图,站在她肩头的苍炎也是如此,毕竟他一向沉得住气,只要苍狐开了口,不管等再久他都没有任何怨言,而至于刘渊桦嘛
苍炎忍不住有些困惑。
刘渊桦的脾气一向不好,平日里只要等个五分钟,他就会皱眉不耐冷声催促,现在却竟然也是一声未吭,这也太奇怪了?
想着苍炎终于忍不住转头看了看刘渊桦,却见他一直微微低头不知在想些什么,似乎根本没察觉到时间的流逝,心中感觉有些古怪,苍炎不禁皱眉,却听见苍狐突然喃喃。
“差不多要到了。”
明白苍狐说的是什么,苍炎便收回目光看了看天空,道:“阳光还很强烈,他们没问题吗?”
苍狐不由微微一笑。
“可别小看黑白无常啊。”
说话间,晴朗的天空突然毫无征兆的暗了下来,一阵阴风吹过,招魂铃与锁魂链的声音幽幽响起,一黑一白两个身影陡然出现在不远处,缓缓走近前来。
让苍炎暂时飞离肩头,苍狐独自向前两步相迎,向他们一礼:“见过二位。”
“苍妖师不必多礼。”抬手虚扶,白无常看向了苍狐身后的书房,“五年前遍寻不着,没想到竟然就在此处。嗯魂魄有损,却有所修复苍妖师,你又出手相助了吗?”
“我只是做应尽之事罢了。”
温和的笑了笑,苍狐便将两枚恶念珠交给黑无常,接过看了一眼他就皱起了浓眉。
“怎会如此浓厚?”
“人为的。”
在黑白无常掠过惊讶的目光中,苍狐简单的把事情解释了一遍,随即道:“此人甚是奇怪,他一心培养恶念,身上却毫无恶念缠绕;他几度分神外出,从多个妖身上夺取法力,然而他身上莫说是大量繁杂的妖气,甚至就连我所见到的那只狕的气息也感觉不到;而看他的实力,虽说不弱,却也不及将众多修为据为己有的程度,实在是太过古怪。”
与黑无常对视一眼,白无常便道:“多谢相告。此事我们会调查一番,必要时将上报阎君,苍妖师就不必操心了。”
“此事涉及恶念,妖师职责在身,恕苍狐难以从命。”
见苍狐态度坚决,白无常沉吟片刻,也只能点头道:“也罢,只是还望苍妖师多加保重,莫要重蹈十年前的覆辙。”
最后一句话说得极轻,隔了些距离的苍炎与刘渊桦都没有听见,只有苍狐微微一顿,默然点了下头。
这里事情说罢,收起恶念珠,黑白无常便看向了书房。
“那么,我们便领她回地府了。”
招魂铃轻轻一摇,浮思便不由自主的穿过房门飘了出来,随即浮念和浮心也跟着推门跑出,一脸焦急,当发现外面的竟是黑白无常时,他们不禁一僵,脸上的焦急也就化作了然的悲伤,反倒是浮思依旧开朗的笑着,到了白无常身边就转身向两人轻轻挥手。
“我要走了,二位师兄请多多保重。”
“嗯。”
白无常却没有立即摇铃转身,反是抬眼打量了浮念和浮心一眼,便看向苍狐:“他们两个我们恐怕就”
白无常没有说完,苍狐却已经明白,便轻轻一笑:“无妨,我自会处理。”
点了点头,白无常这才再度摇响招魂铃,与黑无常一道领着浮思离开。
一直到他们的身影消失,阴暗的天空又变得明亮起来,苍狐这才看向依旧悲伤的望着远处的浮念和浮思,轻声开口。
“你俩均行差踏错步入邪道,受恶念侵蚀,虽可强极一时,但自身也必会受到无法湮灭的伤害,你们所能活的时间恐怕也不多了。”
轻轻笑了笑,浮念和浮心都显得很平静,似乎早已心中有数,见此,苍狐略作犹豫,还是实话说了出来:“还有一事我必须告诉你们。受恶念侵蚀的妖即使死亡,魂魄也无法进入地府轮回,而是会坠入‘妖墓’之中,永尝形神俱灭之苦。这,就是踏入邪道,获取力量的真正代价。”
听到“妖墓”二字时两人均是微微一颤,但很快便坦然一笑。
“没关系,这毕竟是我们自己造的孽,自然要自己承担。”
“只可惜给我用来赎罪的时间不多了。”
如此轻声述说的两人神情十分平和,如同要融入平静的夕阳之中。
目光之中无声的叹息,苍狐没有再对他们说什么,只是向苍炎示意了一下,他便会意的振翅飞入书房之中,很快就拿着那副挂在墙上的字飞了回来。
抬手接过那副字,苍狐又看向浮念,道:“我所答应的事已经达成,报酬,我就收下了。”
话音一落,契约便在她的手中化为灰烬,师兄弟二人同时跪下,庄重叩首。
静静受了这一拜,苍狐的目光不由落向了手中的那副字。
阳光之下,泛黄的纸张显得更加柔和,“忘尘无忧”四字愈发苍劲挺秀,正与烧毁的契约之中的字相似,骨力遒健,棱角分明。
——若得忘尘,何虑无忧?
——那么,就题“忘尘无忧”四字送你,有朝一日若你决心学习法术,便取当中二字作为道号,如何?
目光似是有些落寞,苍狐收起那副字,扶起地上的二人,便看向刘渊桦和苍炎。
“好了,我们该走了。”
郑重的向师兄弟二人道别,苍狐没有使用“空烟”,而是转身一步步离开了道观,直到走入绿荫之中,再也看不见身后的道观,青烟才终于出现,将他们带离此地。
其间刘渊桦一直都不发一语,虽然依旧冷着脸,他的神情却与平常有些微妙的不同,似乎还在思索着什么,直到要踏入“空烟”的一瞬间,他才微微移动视线看向了某个方向,似乎要看到极远处去。
却是冰冷而凝重。
第八十七章()
当苍狐踏出青烟,一脚步入这个房间时,就算是她也禁不住吓了一跳。
房间不大,即使是正午的现在光线也很差,地面乱七八糟的堆着一些东西,看不清是什么,整个空间之中都弥漫着一种长期没有通风的霉味,朝南的窗户却没有打开哪怕一个缝隙,还被厚重的窗帘严严实实的遮住,房门也紧紧闭锁,以至于房间内十分昏暗,只能勉强能通过家具摆设判断这是一间卧室。
然而古怪的是,随处可见的木门内侧竟然还安装了一个粗糙的铁栅栏,安装的痕迹还很新,似乎是仓促装上去的,而透过厚厚的窗帘也能隐约看到同样的铁栅栏的轮廓。
也就是说,这个不算宽敞的房间内,但凡能与外界联通的地方,都安装了与外界隔离的栅栏。
这到底是个怎样的房间?
短暂的讶异之后,苍狐便环顾四周,试图从昏暗而混乱的房间中找到委托人所在,可是眼前堆积的东西都成了各种形状古怪的障碍物,不断阻挡着她的视线,只能察觉到有人的气息存在,却根本无法发现其踪影。
“你就是妖师?”
正想出声询问时,沙哑的声音突然从一旁响起,苍狐闻声看去,很快找到了几乎与障碍物融为一体的一个黑影。
柜子旁边,一个裹着毯子的男人就缩在角落,一头乱发,胡子拉碴,眼窝深陷,看起来极度憔悴,难以分辨年纪。
苍狐正想回答他的提问,却发现他布满血丝的双眼根本就没有看着自己,而是看向了自己身后的刘渊桦,明显方才的问题也是对刘渊桦提出的。
眨了眨眼,苍狐回头看了看刘渊桦,却见他眉头一皱,冷冷开口:“你眼睛怎么长的?”
不友好的语气让男人眉头皱起,苍狐赶紧打岔道:“你好,我是妖师苍狐,这位是我的助手刘渊桦,此次我们受你呼唤前来,多有惊扰,还望包涵。”
温和有礼的声音却并没有让男人的表情平稳下来,他的眉头反而皱得更紧,上下打量苍狐之间目光也充满了怀疑:“你是妖师?女的?”
轻视的声音让刘渊桦眉头一皱,苍狐却暗暗拉住他,向男人露出平和的微笑:“我明白你的担忧,不过我想,性别如何并不重要,只要能帮助你达成所愿,不就足够了吗?”
沉默片刻,男人才微微一点头:“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