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今天继续。”
武藏沉默着将手中的册子翻到了男人所讲的那一页，颇为聚精会神地听了起来。
“雨之国为何是弱小之国？在大多数人看来，原因有太多太多。”
“比如忍者部队的弱小，比如国家财政的紧张，比如人才的流失，比如极低的人口增长率，比如被大国四面包围的地理位置……要举原因的话，实在是数不胜数。”
“然而究其根源，雨之国，雨之国，原因不是已经很清楚了么？雨，就是因为终年不绝的大雨，雨之国才会弱小至此。”
“因为雨水，农作物无法栽培；因为雨水，空气里永远是让人恶心的湿气；因为雨水带来的这么多的恶劣条件，好不容易出现的人才有一大半被别的国家挖走；因为雨水，新生的婴儿得不到足够的营养，自然容易夭折；因为雨水，国家财政极度匮乏，根本没有钱来保证医疗，病人死亡率极高；也因为雨水，政府才不得不走到这个地步，走到与外国媾和，完全失去人民信任的地步，走到政府官员被腐蚀殆尽的地步。”
男人转头看着面无表情的俘虏们，忽地问了一句：”你们大部分都是下忍，有隶属于仓田的么？”
他扯出一个讽刺的笑：”仓田，亲卫队的成员，同时也担任了对忍者部队的管理职务。没记错的话，是这样的吧？“
”如果有的话，你们对上级的腐败程度就该有了解了吧？“
武藏的战友中有人垂下了目光，武藏知道他是隶属于仓田上忍的部队的，然而他没有反驳。
男人轻声道：”啊，看来是有了。“
“能保证的，只有每天三顿一成不变的鱼干，有的时候还发黑发臭，对吧？规定的每人每周半公斤的白米，已经很久都没有见过了，对吧？薪资也要比别的部队低上三成，对吧？还经常接到命令去执行一些莫名其妙的任务，对吧？”
“属于你们的那部分物资到底到哪里去了？想必你们自己心里清楚。”
男人继续道：”也不只是仓田的部队，这几年，下发的薪资越来越少，大家心里也清楚。各种福利被一层层地克扣，最后能到大家手上的有多少，大家心里自然有数。那些东西到哪里去了，呵，也不用我多说了吧。“
面对这样尖锐的话语，武藏也只能保持沉默。
这个男人究竟是何方神圣？为什么对雨忍部队的状况近乎了如指掌？疑惑在武藏心中升起，然而他依然保持着沉默，长久接受的洗脑教育让他还维持着对半藏的忠诚。
然而男人再度抛出了一枚重磅炸弹。
“按照规定，你们的亲人是会得到政策救济，至少会确保他们衣食无忧的，对吧？你们每个月的薪资，也有一大部分都通过部队的专门部门寄回了家，对吧？”
男人握紧了拳头，武藏懵了。
“不……不会……不会吧……”
他终于开口了，慌乱的情绪在心中蔓延。
不会吧，不会吧，不会是这样的吧，骗人的吧？家里，家里，家里只有年迈的父母啊！喂，喂，骗人的吧，骗人的吧，为了劝降所以来骗人的吧？！
骚乱在牢房中蔓延着，男人的目中喷吐着愤怒的火焰，拳头紧紧握住，滴滴答答的鲜血自握紧的拳头中滴下。
“我为什么会知道这些，你们是不是很疑惑？”
“因为，你们的薪资，你们父母亲人本该得到的福利，可是有很多都变成了那些蛀虫对我的贿赂啊！”
“啊，我为什么会知道？他们可是拿着用救命的粮食和药品换来的外汇，毕恭毕敬地提到我的办公室，恳求着我为他们大开方便之门啊！”
男人嘲讽地笑着：”很好奇对吧，我是谁？我到底是何方神圣？“
”你们一定知道的。“
”我是被通缉的叛国贼，同情爱国团体的叛国贼，拒绝贿赂的叛国贼，责令他们把所有物资按时按量发放的叛国贼，然后被排挤被打压被通缉被追杀的叛国贼，亲卫队前队长坊次郎！“
如同惊雷一般，武藏的大脑被男人的话语劈得混混沌沌。
不是谎言，武藏的直觉告诉他，这不是谎言。他的记忆也有了依稀的印象，在以前的某次全军大会上，他确实见过这个人。
寒意升了起来，自己已经五年没回家了。
五年……家里的父母……不对，不对，上个月还收到了家里来的信，说是食物够吃，每个月都按时发放了救济。
“骗人！骗人！我收到了家书！粮食够吃！我父母说的，够吃！”
如受伤的野兽一般，武藏疯狂地摇晃着铁栏杆，手里握着贴身收着的家书，发出愤怒的吼声。
“骗人！骗人！才不是这样的！信在这里，上个月收到的信！”
坊次郎用悲伤的目光看着他：“你，还有最开始的家书么？”
“字迹……可以对比一下。”
“骗人！骗人！骗人！骗人！我不看，我不看，我不看！“武藏愤怒地咆哮着，然后从体内升起的寒意抽走了他的力气，他无力地瘫倒在地上。
手指哆嗦着伸进衣服的内衬，取出一直细心保存着的第一封家书，这是参军的第一个月时收到的，很长很长的一封家书。
武藏将两封家书放在了一起，对着还算明亮的阳光看了起来。
“啊！！！！”
武藏发出了狼一样的嚎叫，额头疯狂地撞在铁栏上。
“啊啊啊啊啊！”
“放我出去！放我出去！放我出去！放我出去啊！”
”杀了他们！杀了他们！杀了他们！鬼！恶鬼！那些恶鬼！杀了他们啊！“
坊次郎垂下了悲哀的目光，武藏的战友们浑身颤抖着失去了全部的力气。
坊次郎一扇扇地将牢门打开。
“去吧，去吧。”
”都回去吧，回去看看。“
”之后的事情，交给你们。“
第二十四章 复仇（）
迈着酸痛的双腿，莉莉走出了工作地点，结束了她持续整晚的工作。
冷风吹过，身上薄薄的衣料完全不能抵挡那股寒意。莉莉打了个哆嗦，将厚实的外套披在了身上，又再披了一层雨披，快步向着家里走去。
她一路上低着头，外套和雨披遮住了她身上穿着的过分暴露的衣服，但街上的人无意间投来的目光都如同刀剑一般让莉莉感到畏惧。
莉莉快步走着，在看到熟悉的巷子时，她才稍微松了一口气。脚步更快了，从这里走回家，一分钟就够了，然后就什么都不想，好好睡一觉。
在一座房屋前站着一个人，一个让莉莉一眼就认出来的人。
”是他！“莉莉如同被惊雷劈中，尽管她很快就捂住了嘴，但溢出的惊呼仍是让那个人转头看了她一眼。
是他，莉莉已经完全能确认了，就是他。
他看了莉莉一眼，然后没有丝毫反应，再度转过了头去，死死地盯着那扇老旧的房门。
莉莉感到了一种深切的悲哀，她低着头，快步往家里走去，泪水却止不住地滴下来。
她擦了擦眼角混着雨水的眼泪，却擦下来了满手的廉价粉底。
“是了，是了，他怎么会认的出来我呢？”
“怎么会认的出来我呢？我是……我是……”
砰！
莉莉用力地关上了房门，如同崩溃了一样倒在地上。她发出了急促的啜泣声，想痛哭一场，却怎么都哭不出来。
”呜……“
忽地，她如同疯了一样，脱下了雨披，脱下了外套，扯碎了身上那套一望便可知她的职业的暴露衣服。
她疯狂地冲到浴室，舀起冰凉的水倒在身上，拿着刷子一遍又一遍用力地刷着自己的皮肤。
”脏……脏……脏！“
”好脏，好脏，好脏！“
”擦不掉了，擦不掉了，擦不掉了……“
莉莉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她悲哀地笑了，已经回不到从前了。
”武藏……我……”
她擦干了身体，慢慢走出了浴室，从衣橱的深处取出了一套衣服，慢慢地穿上。
吱呀。
她咬牙推开了房门，向着刚才的那座房屋走去。
……
武藏畏惧地看着面前的这幢五年不见的小房子，仿佛这幢房屋是会吞食他的怪兽一般。
他缓缓伸出了手，手在颤抖，疯狂地颤抖。慢慢的，他将一直珍藏的钥匙插入了房门，缓慢地扭动了门把手。
“爸，妈，我回来了！“
武藏尽量地大声道，他的脑海中仿佛升起了一种错觉，仿佛许久不见的父母正诧异又欣喜地看着他。
然而现实将他的幻想打得粉碎，迎接他的只有灰尘而已，覆盖在所有家具上的灰尘。
武藏崩溃地倒在地上，他喃喃自语着：”去拜访朋友了，一定是的。那一家那么热情，肯定留爸妈他们过夜了，肯定留他们住了很久。“
”真是的，在朋友家住那么久，家里都乱成这样了也不收拾一下么？已经这么多灰了，算了，我来扫一扫吧。”
武藏竭力地扯出一个笑脸，眼泪却啪哒啪哒地流了下来，握紧的双手中流下鲜血。
咚咚，咚咚，轻微的敲门声响了起来。
武藏僵硬地转过了头去，然后仿佛遇到了期盼的事情一样，一下子从地上跳了起来。
“回来了，回来了，肯定是爸妈回来了。”
他用力地扭动了门把手，迫不及待地将门打开，然而站在门前的并非是年迈的父母，而是刚才他见到的那个陌生女人。
武藏的目光变得警惕了起来。
低着头的女人抬起了头来，那深切的悲哀的目光让武藏怔住了。
“武藏哥，你回来了。”
陌生的脸庞竭力想要呈现出不一样的表情，与平时工作时不一样的表情。尽管她已经很久都没有过工作之外的表情，但她仍然想要努力，至少，至少，至少能让他认出自己。
一点点的，陌生的脸庞上传来了熟悉的感觉。眉眼，嘴唇，鼻梁……
“是……莉莉？”武藏惊疑不定地问道。
莉莉崩溃了，眼泪止不住地流了下来：”是我！是我！是我！“
”武藏哥，你回来了！你回来了！你回来了！“
武藏几乎不敢相信，那个自己的青梅竹马，那个清纯乐观的女孩。没有错的吧，在刚刚，脸上画着浓妆，带着疲倦的表情走过了自己家门的，是她吧！
他难以置信地退后了几步，莉莉悲哀地笑着。
她走了进来，关上了房门。
“武藏哥，你回来了，真好。”
“可是你回来晚了，知不知道？”
面对着她悲哀的表情，武藏想要说话，但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莉莉的眼泪流了下来：“伯父伯母，他们……”
“一年前就……就……”
如同晴天霹雳一般，武藏懵住了。
“开玩笑，喂，开玩笑的吧，开玩笑的吧！”
武藏神经质地咆哮了起来：“开玩笑的吧！”
莉莉捂着嘴：”绝食……“
武藏暴起，双手用力地扼住了莉莉纤细的脖颈：”住口！住口！骗人！骗人！“
莉莉的目光之中带着期盼和欣慰，她缓缓闭上了眼睛。
武藏放开了手，无力地倒在了地上：”骗人……骗人的……“
”咳咳！咳咳！“莉莉剧烈地咳嗽着，眼泪不停地流着，”我脏。“
”我脏，因为我脏。“
”伯父伯母不愿意吃我的食物，“她垂着目光，”我脏，伯父伯母是很固执的人，再怎么饿也是绝对不会吃我的食物的。“
她崩溃地跪在武藏面前：”武藏哥，我对不起你，我对不起你！“
”我没有办法，我没有办法，我能赚到食物的办法，就……就只有这个了啊！“
”我……我……“
武藏打断了她的话语：“他们……现在在哪？”
莉莉默默地站起身来：“在城外。”
“跟我来。”
……
磅礴的暴雨中，莉莉艰难地向城外行进着。
武藏稍微犹豫了一下，还是向她伸出了手。
莉莉怔了一下，然后眯着眼睛，柔和地笑着。她摇了摇头，擦掉眼角的水花，继续向前走着。
越来越清晰了，儿时一同玩耍的时光一点点在脑海中浮现，那个清纯可爱的莉莉逐渐与眼前的形象重合了起来。武藏不再厌恶她了，他只感到一种深切的悲哀，对于命运的悲哀。
莉莉的眼泪越发少了起来，她的面上带着柔和的笑意，轻声哼唱着儿时常与武藏合唱的歌谣。
“就是这里了。”莉莉垂着目光，指着一座凸起的坟冢，“是合葬。”
武藏的身体颤抖了起来，看着刻有父母名字的坟冢，无力地跪下，一次又一次地磕着头。
“对不起……”
“对不起……”
“对不起……”
“对不起啊！！！”
莉莉温柔地看着武藏，轻轻地想要将他扶起，但乏力的手脚却怎么都无法做到。
“呐，武藏哥，我很久都没上过祭品了。这样子，伯父伯母会饿的吧。”
她将一串钥匙递给武藏：“我已经走不动了，家里还有食物，你去拿过来给伯父伯母献祭吧。让我在这里休息一会，好么？”
“真是很对不起，是很肮脏的食物，如果不愿意的话，对我直说就好了。”
武藏抬起头来，鲜血自额角流下。
他看着莉莉，沉重地点了点头，涩声道：“谢谢……”
莉莉摇了摇头，捋了捋额角的头发，温柔地笑道：“不客气。”
“快点去吧，雨越下越大了。”
武藏站了起来，向莉莉点了点头，快步向着城中走去。
莉莉的面上一直挂着柔和的微笑，就像当年一样。
……
雨越下越大了，武藏提着祭品费力地走着。
“莉莉……”
他叫道，然后整个人都呆在了那里。
莉莉倒在地上，殷红的鲜血染红了土地，面上仍然是温柔清纯的笑。
她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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