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以为她可能会像杨将军说的那样恨不得跳到水里游上一圈儿，
她甚至以为她可能会像陈先生说的那样忍不住吟一首蹩脚的诗……
然而，当黄鹂第一次面对真正的大海的时候，却只剩下目瞪口呆。
海是蓝色的，却不是她以为的浅蓝蔚蓝，而是近乎于黛蓝色的浓稠颜色。她想看到的宁静的美景并没有出现，足有一人高的大浪一层层地翻涌过来，明明站在离海面一丈多高的栈桥上，黄鹂却还是觉得巨浪几乎要把她卷到海中去了。
黄鹂脸色仓白地扭头看向杨弘毅：“杨将军，海上经常刮这样的大风么？
杨弘毅还没答话，一旁的杨敏之已经嗤笑道：“真是土包子胆小鬼，这算什么大风？正经风大的时候，岸上哪里站得住人？”
黄鹂闻言，脸色更加白了，杨敏之见她害怕，越发来劲儿：“我还当你多有本事呢，结果几个浪头就把你吓到了！”
他话音才落，就被杨弘毅一巴掌糊在了脑袋上：“不会说人话给老子闭嘴！”
杨弘毅拍完儿子，扭头安慰黄鹂道：“这浪看着大，其实也不算可怕，你看咱们站在这里还不是稳稳当当的，这浪头连个小渔船都拍不倒的！这海上本就是无风三尺浪，毕竟个儿大嘛！”
要说黄鹂也不是那么胆小的姑娘，会觉得心惊胆战，一方面是此前没见过海，而另一方面主要就是因为黄老爷正在在海上呢！她跟着杨弘毅走了七八天才到琅琊港，兴致勃勃地来看海，偏赶上天气不好：海边可跟内陆不一样，天一阴。乌云直接就跟海面连在一起了，看着就吓人，再加上风浪，从没见过海的姑娘本就够震撼的了，偏偏亲爹又正在海上，岂有不担心的道理？这会儿听了杨弘毅的话，稳稳心神，重新看向大海，虽然仍觉得天黑的简直如同要压到海面上一般，但也没有方才那么怕了，毕竟海风却如杨弘毅所说的，其实并不算大。黄鹂想想便也能理解了：园子里的小池塘，便是冬天的狂风刮过来，也未见得能起多大的浪；可外头的大湖，没什么风的时候也是波光粼粼的，大海这么大就更不要说了！无风三尺浪这话说的再合适不过。
黄鹂虽然依然还是为黄老爷担心，却并没有在脸上继续表露出来：本就是跟着杨将军出来见识见识，一个劲儿哭唧唧的像什么样子？当然她确实没法完全放轻松：黄老爷在海上呢，而且现在南方快要进入大风的季节了，黄鹂哪里能不担心？所以虽然嘴上说着不害怕，心里头却暗暗下了决心：等爹爹回来，她不会再让他出海了，这太吓人了。
杨弘毅一行人来的时候因为要押解犯人，所以一直都在赶路，并没有什么时间去途中路过的州县逛逛，不过黄鹂也没觉得遗憾：这么一路把骑术练了，还顺便学会了射**箭，收获已经不小了，而且杨弘毅一开始就说清楚了，在这里休息几日之后，回去的路上可以慢慢走，好好看看风景呢！
虽然说是休息几日，黄鹂也没闲着，一有空就拿了弓**箭跑去对着靶子练习射**箭，自从发现自己有这方面的才能之后，黄鹂就迷上了射**箭，一路上的花花草草没少被她祸祸，这还是幸亏她还没学会射移动的物品的情况下，要不然路边的鸟儿兔子也要遭殃的！在军营练箭可就更方便了，有专门的射**箭场地啊，那感觉简直爽啊！
黄鹂抓紧了机会跟杨弘毅好好讨教了一下射**箭的技巧，然后发现制约她的主要是臂力而非其它的东西：于是决定多练练拳耍耍枪，争取把臂力提升上来。
这期间不信邪的杨敏之在众目睽睽之下又挑衅了黄鹂几次，比到第五次的时候杨敏之自己放弃了：实在没必要继续下去了，黄鹂的学霸属性在射**箭这方面体现的太明显了，一开始的时候还偶然有点链子的时候，等到她把射**箭的动作熟练掌握之后杨敏之就只剩被吊打的份了。唯一的问题是黄鹂的臂力还是不够，只能射程在丈内的软弓，这个问题要慢慢来。黄鹂决定一边练臂力，一边练骑术，日后就可以试着学习一下一边骑马一边射**箭了。
在军营里呆了五天，黄鹂除了练习了射**箭以外，还从那位比杨弘毅官位更高的小杨将军那里收获了一把精致的小手**弩，小杨将军名叫杨崇涵，比杨弘毅年纪小几岁，也有四十七八了，自家最小的孩子逗比黄鹂大几岁，他是孤身上任的，一家老小都在开封呆着呢，这位一看黄鹂会射**箭，立刻让卫兵从库里翻出来一把镶金嵌玉的小手**弩给黄鹂“拿去随便玩玩”。
这把手**弩的风格跟杨弘毅当日送黄鹂的那把小匕首的风格实在是像，同样是金光闪闪，比起武器更像装饰品的样子。不过虽然金光闪闪，但却并非样子货，虽然射程只有可怜兮兮的五六丈，但是用起来十分方便，单手就能射出弩**箭去，而且准头十分容易掌握。唯一比较可惜的是手**弩毕竟比匕首大多了，匕首可以稳稳地插到的靴筒里，手**弩却是放不进去的，这一点让黄鹂非常遗憾：要是这东西能折叠就好了！
虽然只是在军营里呆着并没有专门出去玩儿，可黄鹂还是觉得这几天简直快要快活死了：海边的空气真好啊，而且大海真美啊！每天早上跑去看海——除了第一天以外都是好天气，蔚蓝的大海一眼看去实在是让人心旷神怡，这会儿黄鹂早忘了第一次看到大海时的恐惧了，满心都是日后要有机会也一定坐大船出去旅行一圈儿的念头！
住在海边除了天天能够看海景以外，还有一个最大的好处就是随时能吃到新鲜的海产。黄鹂头次看到营里的士兵拿鳆鱼（注1）吊鸡汤的时候简直惊呆：鳆鱼什么的，难道不是应该一个一个数出来，一钱银子一个地轮个儿卖的么？这种一大篮子直接扣到锅里炖汤的玩意真的叫做鳆鱼么？这也太奢侈了吧！其他海鲜更不要说了，海参江瑶柱这类的东西每天都会批量出现在黄鹂的桌子上，连一向对吃算不上执着的月季都表示恨不得在这里住上一年半载！
当然除了吃吃玩玩，出门这段时间，黄鹂最大的感触是增长了见识！别的不说，黄鹂起码知道了出门在外应该注意些什么，她过去哪里在外头住过驿站或者逆旅呢？而到了琅琊，黄鹂更是见识到了什么是大工程！
一个海港的建设何止是沿着海边建个码头的问题？光是航道，防波堤，港池，码头，船坞这些港口的最基础设施需要动用的人力物力成本就已经是个惊人的数字了，更别说既然要做港口，那周围必然要有配套的仓库，道路：修港口是为了船舶停靠，船舶停靠是为了什么？还不是装卸货物！配套的陆路交通以及仓储跟不上，港口修的再大也没甚用！
这些活儿几乎都是重体力的活儿，所以需要的人力到了惊人的数字，光是各地调过来的犯人便将近两千人，加上在当地雇的壮丁，以及参与到港口建设的驻军，总数已经达到了七千余人，即便如此，工期还是相当的赶，小杨将军还在继续募集劳工。
所有人都忙成一团，连黄鹂住的军营在大部分时间都是安安静静的：几乎所有人都是一大早就跑去工地上忙活了，所有人都是趁着天没亮就跑去干活儿了：此时已经进入五月，太阳越来越晒，小杨将军也不想把手底下的士兵晒坏，所以每天都是让他们早早出去干活，半上午就回来休息，下午也等到日头西斜了再出去。
当然，那些犯了罪被判苦役的犯人可没这样的待遇，这些人几乎每天都要在工地上劳作六个时辰以上，最苦最重的活儿都是他们的，当然也不能说全都是他们的活儿，在海港，还有一群跟这些服苦役的犯人差不多待遇，甚至境遇更糟的家伙——一群被俘虏的女真人。
第一百一十九章（）
这是黄鹂第一次见到女真人。
这些人鱼贯从货船中走下来，乱糟糟的，足足下了一个时辰才下完船。
很脏很臭很吓人——这是黄鹂对这些女真人的第一印象。
不同于黄鹂在大郑遇到的那些因为长期不洗澡吃不上饭而显得衣衫褴褛的那些灾民，这些女真人的蓬头垢面让她更加不适：这些人梳着奇怪的辫子，皮肤上大多覆盖着厚厚的污垢，明明是春天了，却大多还穿着皮毛，身上的皮毛跟身体本身在春夏之交的暖风的吹拂下散发出一种混合着牲畜味道的腥臊气……
站在黄鹂身边的杨敏之已经忍不住往后退了一步，嘀咕道：“这些蛮夷总是臭烘烘的。”
黄鹂小声问杨弘毅：“杨将军，这些俘虏，也是过来修海港的？”
杨弘毅点点头：“是啊，专门从辽东押解过来，就是让他们修海港的……其实这帮金狗干不了什么正经活儿，只能出些力气！笨手笨脚的，三个也比不上一个民夫……要我说，他们干的那些活儿还不够一日三餐的饭钱呢！白白送过来瞎浪费粮食！可辽东那边也闹得厉害，说白养这这群玩意儿也是费粮食……要我说，哪儿那么多废话，统统砍了斩草除根，不久安生了？”
一旁的小杨将军笑道：“上天有好生之德，咱们现在轻易不杀俘……这些人被抓之前并没有做什么屠城灭村的事儿，所以白将军放了他们一码。只是也不敢放他们回去，这才送到这里。”
杨弘毅道：“这群畜生有不杀人的时候？我看跟本就是老白去的快，他们没来得及烧杀抢掠罢了！”
小杨将军叹了口气：“是这个道理没错，但总也要给这些蛮夷一点盼头：若是干什么都要被宰了，下回他们再去边界骚扰一定是走到哪里都血流成河的。”
杨弘毅哼了一声：“反正对这些人用不着客气，不听话的直接砍了！也给国库省点粮食。”。
两位杨将军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而黄鹂则皱着眉看向队伍中的一个人。
那是一个子不高的少年，跟其他人一样衣服破烂，脸上也脏乎乎的，混在人群里并不显眼，可是黄鹂放眼望过去，就觉得他跟其他人不一样。
并不像其他人长途跋涉的疲惫跟饥饿而不自觉地弓腰缩背，这个人低着头，肩膀缩着，可是后背却是直的，黄鹂的眼神很好，甚至看得清几十张丈外的人脸——所以她看清楚这是一张少年的面孔，脏兮兮的污迹之间露出的是还算白皙的皮肤。黄鹂皱皱眉：其他人都是几百年不洗脸的样子，这少年脸上的污迹却是新的。
她皱着眉盯着那个人，觉得这人怎么看怎么怪，而似乎感受到了什么，那少年忽然抬起头，朝她看过来……
黄鹂忍不住倒退了一步，而那人看了黄鹂一眼，又迅速地低下头。
杨弘毅正在跟小杨将军扯皮，并没有注意身边的黄鹂，也没有仔细去看下船的女真人。一旁的杨敏之笑道：“叫你不躲远点儿，一阵风过来被熏了个跟头吧？”
黄鹂没有搭腔，她觉得十分的不舒服，那个少年的眼神太让她难受了，看她的一瞬，像蛇一样，瞳孔都立起来了——黄鹂知道那一定是她的错觉，人的眼睛怎么可能竖起来？但那个人就是给她这种感觉，所以不是她的眼神不好，而是那种像被蛇盯上的感觉给了她错觉。
黄鹂心中打鼓，有点儿想跟杨弘毅说说这个奇怪的少年，可犹豫了一下，又把话吞了回去：杨弘毅对女真人的态度太明显了，她要是说那个少年不对劲儿，保不住杨弘毅不分青红皂白就让人把那少年拖出去砍了，那可……那可太过了。
她想了一下，觉得兴许自己想多了，两位杨将军都说过，这些女真人全都是杀人不眨眼的，有哪个的眼神还能和善不成？自己这是自己吓自己吧！
在琅琊港的日子过得十分舒坦，每天骑马射箭看海，当然也有小插曲，比如黄鹂有一天终于忍不住说了句：海风好大，不知道现在南方风季是不是比这个风还要大许多……
一向嘴欠的杨敏之立刻说这点风算什么，真大起来房子都要给卷走呢！海船遇到了能搅碎……
黄鹂听到这话脸都白了，杨弘毅气的拎起鞭子满院子追儿子：“你个混账玩意，哪壶不开提哪壶！黄鹂的爹出海了，你还在这里说这些不吉利的话，脑袋里头都是大粪么？黄鹂你别听他放屁！那些船结实的很，而且船老大哪个不懂怎么躲飙风？能把大船弄翻的风一年也不超过三次，躲港口就没事儿了！别担心。”说完扭头吼儿子：“王八羔子你给我站住！”
杨敏之一边跑，一边叫道：“我是王八羔子爹你是啥啊？”
杨弘毅鼻子都快气歪了：“混账玩意敢骂你爹，看我抽断你的腿！！”
杨敏之爬上墙头：“讲点理啊，爹，你先叫我王八羔子的！”
杨弘毅鞭子冲着他的腿抽过去，吓得杨敏之沿着墙冲着正房就跑过去了——平衡还挺好，窄窄的墙头硬是敢跑起来！”
杨弘毅鼻子都快气歪了：“混账玩意你还敢说！我让你去跟黄鹂学学功课，你跑去说百无一用是书生；我让你教她骑马，你跟人家赛马！我让你教教人家射箭，好么人家比你射的还好！你个没出息的玩意我打死你算了……”
杨敏之叫道：“爹你先决定一下到底今天为什么打我再追行么？我比她好你也打，我比不上人家你还打！”
父子两个大呼小叫鸡飞狗跳，倒是把黄鹂的愁绪给冲没了一大半儿：是啊，出海虽然危险，但哪里就那么巧了，要真是九死一生，谁还敢赚这份钱啊！
在琅琊港的日子虽然快活，却也不能一直这么耗下去，在琅琊港度过七八天之后，杨弘毅通知黄鹂收拾行装，准备第二天返程。
也是运气不好，前头多少天都是春光大好，偏偏要回去了，这天气一下子转阴了，傍晚的时候飘起了小雨花儿，杨弘毅看看天，叹气道：“得了，明天肯定要下雨了，我们得冒雨回去了，这天色，一个不好只怕是要下个十天八天！但愿往西走雨能停，小雨下的时间长了路那才叫个难走！”
。外出公务，断没有下雨了就不回去了的道理，更别说杨弘毅是带兵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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