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医官过五十的年纪了,先是半夜被捶门叫醒,又因为王妃生产险象环生,心情高度紧张。刚放松下来,又听见公主怀孕五个月却见了红。一连串的劳累、惊吓,让他觉得自己半条老命都被折腾没了。
“公主您先放松心情,什么都不要想,待我细细把完脉后再跟您说日后如何养胎。”
宣惠点点头,将手腕轻轻放到填满荞麦的脉枕上。
一盏茶的工夫后,任医官取回脉枕,又详细问了旌云出血时的情况和颜色,这才缓缓地说道:“公主这次当是平日劳累操心、惊惧忧思所致。老朽给您重新开个安胎的方子,您一定一日三次应时吃。不过,最要紧的还是要休息。”
“胎儿在母体中,您虽看不见它,可您的一饮一食、一举一动莫不与它关联。您休息少了,胎儿也无法安眠。您心情郁郁,它也不会高兴。”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开了口,“譬如王妃这次生产,原本应当顺顺利利的,可因着王妃孕中多思忧虑导致气血两虚,正气不足,无力生产。”
“嫂嫂现在如何了?”宣惠见他提起,连忙问道。
任医官迟了一下,才说道:“王妃现在已是无碍了,只是失血过多,需要好好补一补。而且这次太过伤身,三年内不宜再有孕,否则精气消耗太多,容易”
说到后面,他便住了口。
宣惠心中默然,照杨云舒与梁瓒现在的关系,她只怕也不会再想给他生孩子了所幸她有两个儿子傍身,也足够了。
“多谢先生您开了方子就赶快回去休息吧,今日实在是劳烦您了。”宣惠歉意地笑道。
旌云亲自送了任医官出去,回来便看到宣惠歪在枕上熟睡过去。她轻手轻脚给宣惠盖上薄被,出来叮嘱沅湘照着新方子煎药,然后便带着人出了正院,去外院给许盛收拾院落。
“旌云姑姑,嫂嫂怎么样了?”刚出来正院,便碰上了裴璇夜一行人带着梁濯从东跨院过来。
旌云停住脚步,向众人行过礼,说道:“任医官说只要往后注意休息,便没甚大碍”
梁濯有些兴奋地说道:“我刚刚去看了新出生的小弟弟,红红的,皱巴巴的,看着像只小猴子!姑母的孩子什么时候出来呀?我想要个小妹妹!”
旌云笑道:“小世子,公主的孩子要到十月份才会出世呢!”
梁濯一听便有些泄气,嘟囔道:“还要这么久啊!不能快一点么?”
秦二娘笑道:“快快生出来的弟弟妹妹可是不够聪明漂亮呢!”
梁濯认真地想了一下,说道:“那还是算了,弟弟倒还罢了,妹妹还是漂亮一点儿的可爱!”
众人都笑起来。
秦二娘小声对旌云说道:“事情再紧急,你也好生注意身体,偷空儿歇歇。要是有什么我能帮忙的,你可别客气,只管开口!”
旌云刚要推辞,却想起来外面是许盛要搬进来。宣惠许了要派贴己的人过去伺候,自己和沅湘三个是一定要守在宣惠身边的。裴璇夜、裴双汐两个是千金小姐,没有去外院帮忙照看外男的道理。
请秦二娘过去,虽说也有些不合适,但两人多些来往,说不定倒能成就一段好姻缘
第三百三十五章 援军()
“既然你开了口,那我就不假客气了。”旌云把许盛的伤势和自己无人可派的为难之处说了一遍,然后叹气道:“公主眼下的情况你也知道,我定然不能离了左右”
秦二娘待要拒绝,可想到自己客居在国公府,连公主都劳累得差点落胎,自己又怎么好为着这点不算过往的过往而躲避呢?
“行,你这就回公主身旁伺候吧!许,许将军那边的事就交给我了。”秦二娘咬咬牙便答应了。
旌云有那么一刻的心虚,自己这不是挟恩图报么?可想想许盛那边的情况,还是狠狠心没有松口。
忙乱了一整夜的国公府,因为杨云舒平安生产,上上下下都松了口气。
孟晔那边几次派人来问宣惠,直到傍晚时分,宣惠才迷迷糊糊地睡醒过来。
她看了看外头的天光,嗔怪道:“你们是不是伙同任医官,给我的药里下安神药了?”
旌云端了温水过去,看着宣惠喝下,说道:“不这样,您哪里睡得着?”
宣惠叹了口气,也许真是自己能力有限,不及祖姑母她能轻易办到的事情,自己做起来怎么就这样艰难?把金陵城拖累到如今这个局面,也不知最后守不守得住
若到时候城破,自己和杨云舒还有两个侄儿落到汪家手里,做了他们挟持梁瓒与裴敏中的人质,那可怎么好?
“去请孟大人过来。”宣惠吩咐道。
见旌云要劝,她忙笑道:“姑姑,我自己定然小心,就在外头宴息室里见孟大人,可好?如今这样的情势,实在由不得我躺下”
旌云叹了口气,出去在太师椅上铺了厚厚的锦垫。等孟晔父子过来时,再小心翼翼地扶了宣惠出去。
宴息室里站着三个人,除了孟晔父子,还有一个武官打扮的年轻人,手臂上缠着绷带。
“公主,这位是成国公手下的张千总,昨夜是他跟随许将军一同出城的。”孟晔介绍道。
宣惠打量了此人一眼,年纪轻轻便是正六品武官,若非荫恩,倒也算是个人才。
“属下张骏,带兵不力,未能保护主将,请公主降罪!”那名千总利落地跪下请罪。
宣惠命人扶他起来,说道:“你别忙着招揽罪名,先说说昨夜到底是个什么情形?”
张骏起身,沉声说道:“昨夜许将军点了一千轻骑,我们于子时三刻从北门出城。很快就确认了敌人确实是在挖地道,北门开挖两条,东门那里也有两条。”
“随后我们就分成两队开始搜寻敌军囤积粮草及火药的地方,可惜一无所获。但是,根据西门那里停放的几十辆运粮车来看,敌军的粮草和火药很有可能储在泊于江上的船里。”
江上这个汪以明还真是狡猾!
“那咱们的船记得世子从辽东带回来的着实不少。”宣惠沉吟道。
张骏答道:“世子爷带回来了百余艘,可因王爷北伐走的是运河,薛大人运粮也要用船,所以金陵这里几乎没留下任何可以作战的船只。”
难不成这真是个死局?宣惠有些头疼起来。
“而且,”张骏似是在寻找合适的措辞,“据许将军那一队的人回来说,他们偷听到敌军在议论从西边来的援军”
宣惠一个激灵紧张起来:“谁的援军?他们听到的原话是什么?”
张骏道:“是汪家的援军。他们听见那边的人说‘约好的五月初十前到,怎么到现在还没踪影?’,以及‘西边的水道又没被堵,说不准就是三爷吹的牛’许将军也是因为冒险偷听这些话,惊动了敌军,才受了重伤”
这个三爷,应当是指汪以谦。
西边的话,川蜀、江熙都无大军阀,唯有湖广
宣惠的表情僵在脸上,全身如坠冰窖之中。
她看了孟晔一眼,发现他也在看着自己。“王锦堂,王聿孟大人,我”
孟晔初时听见这个消息,也非常地恼火沮丧,现在反倒平静下来了。他安慰宣惠道:“公主先不要急着自责。那边也说了,王家过了约定的时间还没到。说不定是王聿回去拦住了王锦堂,也未可知。”
“那样的话,公主非但没有做错,还是有识人之明,乃是大功一件啊!”孟晔笑道。
宣惠讪讪地说道:“只怕是要因我之故把大家都拉下悬崖了”
孟世仪说道:“城墙附近各处的地听都已挖好,现在还听不到什么动静。应当是敌军的地道还没有靠近,咱们还有时间。”
张骏点点头,说道:“小孟大人所言不错。经过昨夜的偷袭,敌营必定会加紧挖地道的速度。末将愿明日带五千人主动出击,扰乱敌人的计划。”
孟晔问道:“从哪个门出?”
张骏答道:“北门或东门,毕竟地道的源头在那里。最好能两边同时出击,叫敌人分兵救援。然而军中可将兵之人一时也不知该提拔哪个或许可以等许将军醒来,再做定夺。”
“事不宜迟,不如我去吧!”孟世仪突然说道。
见宣惠和孟晔都满脸错愕地看着自己,孟世仪坚定地说道:“我虽没什么上战场的经验,但是相比临时拔擢上来的兵勇,我想若我能身先士卒,必定更能鼓舞人心”
孟晔怒道:“胡闹!你以为你自己一腔热血就能克敌制胜了吗?你那点三脚猫的功夫,打得过小毛贼吗?”
孟世仪涨红了脸,但还是坚持说道:“前朝袁督师,也是读书人、两榜进士出身,照样固守国土抗贼!”
“官至督师,用亲自提刀杀人吗?排兵布阵和上阵杀敌能一样吗?张千总说的乃是快马奇袭,你可有自信能带五千人,如指臂使,须臾便至,得手即回?”
许是因为被儿子不靠谱的想法气到了,又或者因为担心独子,孟晔顾不得平日的风度,将孟世仪骂了个狗血淋头。
宣惠摆了摆手,说道:“两位大人先莫要争执。我方才想到,敌人能挖地道,难道我们挖不得?他们四条地道纵向伸向金陵,我们便在城墙之外横向挖掘,他们再怎么挖,总要通到我们的地道里!”
第三百三十六章 当面()
几个人从掌灯时分商议到了亥初,决定先按照宣惠所说,在城墙外约一里多地处开挖横向地道。为掩人耳目,地道先从城内开挖,等过了城墙再转向。
至于张骏所说的出兵奇袭,要等到第二日许盛苏醒后,再行决断。
旌云打帘子送孟晔等人出去,却发现门外廊檐下站着孟夫人母女两个。张骏慌忙低头行礼,然后便告辞出了国公府。
孟夫人满脸怒容地看着儿子,一家四口就这么尴尬地站着。
旌云见状,连忙笑道:“孟夫人和三小姐也许久没见您二位了,奴婢吩咐人在西厢房里备了茶,您一家人过去亲亲热热地说说话吧!”她一面说,一面就推了他们过去。
到了西厢房,孟庭芳不动声色地扯了扯孟世仪的袖子,冲着孟夫人给他使了个眼色,小声道:“方才你说的话,母亲都听见了看着是生气,其实是吓的,哥哥你就认个错”
孟世仪一甩袖子,说道:“我有什么错?如今金陵城情势如此紧急,为了城中百姓,我也不该躲在城墙后头,眼看着敌人把爪子伸过来吧!”
“啪”地一声,孟夫人一个耳光就扇在了他的脸上。“你给我跪下!”她又是气又是哭,声音都在抖。
孟世仪看了父亲一眼,见他也是铁青着脸色,只好不情不愿地跪下了。
“我十月怀胎,挣着命把你生下来,原指望着你给我养老送终,不成想你还未娶亲生子,未曾给孟家延续下香火,就急吼吼地要上战场去送死!”孟夫人大约是伤心至极,眼泪不断线地往下落。只因是在宣惠的院子里,不敢惊动了她,才压低了声音哭诉。
孟世仪跪在地上辩道:“母亲!我不是去送死!我这是为国尽忠!”
孟晔一拍桌子,怒道:“你这是尽的哪门子的忠?莫说五千人了,一百人往上的队伍,你带过么?书生误国,说的就是你这种!你以为你现在请命就是大忠大义之人了?匹夫之勇罢了!”
热血青年的一番豪言壮语,竟然被双亲指责为“不忠不孝”,孟世仪觉得十分委屈。
孟晔见他还要再说,把眼睛一瞪,接着斥责道:“你以为你一去就能取胜么?许将军跟着成国公打仗那么些年,不是照样在汪以明手里吃了亏吗?你想过若你没有打赢,甚至是战败被俘,该是个什么情形吗?被你带去的那么多人,有多少该因为你的轻浮丧命?”
“你自己丢了性命不要紧,金陵城现在拢共只有三万士兵守城,你一个失利就葬送掉五千人,你老爹我帮你兜不住这个底!”
孟世仪被说得有些沮丧,跪在地上耷拉着脑袋。
“眼下的情形,固然需要奇计退敌,但冒进更不可取!横竖一直固守城池,总能等到王爷班师回来那一日。若是轻举妄动,不就等于将金陵城拱手相让吗?原想着你有了功名,又在外头历练了两年,也该稳重些了,没想到还是这样轻浮!真是辜负了王爷把你调回来的一番用心!”
孟晔的话越说越重,叫一向心疼儿子的孟夫人又不忍起来。她在一旁劝道:“他现在还不到二十呢!等过些日子娶了媳妇生了孩子,自然就稳重起来了”
孟世仪想到父母商量好的人选裴双汐,心里更别扭了,不满的话就随即冲出了口:“娶妻要娶贤娶德,有的人不过是有家得力的亲戚,有张好看的面孔,就定能做个贤内助么?你们说我不稳重,自己的眼光也没比我高明到哪里去!”
孟晔一听,更加火冒三丈。“小畜生,你给我说明白!谁有得力的亲戚?谁的面孔好看?”
“裴家五老爷的女儿么!天天跟妹妹在一起那个!说不定就是想嫁过来,才日日扯着妹妹不放”
孟晔听见他敢在公主的院子里就大放厥词,议论裴双汐,又急又气,又是一巴掌扇到孟世仪脸上。
“畜生!人家清清白白的好女儿,哪里就轮得到你这样的浊物品头论足!赶紧给我滚,明日好好给我带着人挖地道去,再说这些乱七八糟的,你就给我到祠堂里去跪半年!”
孟世仪一晚上挨了两巴掌,从生下来到现在也没受过这等委屈。他心里虽然不满,可惧怕父亲威严,又后悔自己方才说话没分清地点场合,只好诺诺应是,起身向父母行礼,然后出去了。
出得西厢房的门,孟世仪掸了掸外袍上的灰,正要从正院出去,却发现眼前站着个姑娘,身后还带着两个小丫鬟。
“裴,裴姑娘”孟世仪心里虚得很,果然背后说不得人,一说就要被人抓个正着。
“孟公子。”裴双汐蹲身福了一福,却站着没动。
孟世仪尴尬极了,看见她手里捧着个包袱,便没话找话地问道:“这么晚了,裴姑娘这是要去哪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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