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明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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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世明音- 第5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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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个侍女始料未及大惊失色,见我慢慢走进去,慌忙跪倒在地,一时间也手足无措,大概又不知道我们在门外将对话听去了多少,只一个劲哀求:“夫人饶命!”

    眉生气不过,依旧责骂:“你们这两个小婢,这可是安定公府!别人都谨小慎微地做好本分,惟独你们两个在这里乱嚼舌头!安定公的事是我们这些下人能妄加揣测和评论的吗?”

    两个婢女害怕得哭起来,不停地磕头点地求饶。

    这时管家闻讯匆匆赶来,见此情景,忙问:“发生了什么事?可是两个婢子惊扰到了夫人?”

    我还未发话,眉生气呼呼地说:“莫那娄管家,你来得正好!她们俩竟然在背后偷偷议论安定公和朝廷的事情!也太胆大包天了!这得亏是夫人听到了。若是别人听到,还以为是安定公容不得朝中的能人呢。就算不那么想,总少不得要说我们府上没有教养,竟任由下人到处口舌是非!”

    管家一听,立刻火冒三丈。举起手就打下去。

    他平日是个宽厚人,也善待府中下人。只是他跟随宇文泰多年,一直承蒙厚待,是以耳中最听不得旁人议论宇文泰的是非。此时听了眉生这样说,自然怒火中烧,一边打着一边骂道:“你们好大的胆子!安定公这样的大人是你们能议论的吗?!小心把你们卖到酒肆做两脚羊!”

    两个婢女知道今日祸从口出了,吓得伏倒在地连躲都不敢躲,只能生生受着呜咽不止。

    “莫那娄。”我制止了他再继续打下去。

    管家敛容,垂首立着,气得脸色发青,说:“是我平日里没有管教好她们。如今夫人看怎么处置为好?可要等安定公回来发落?”

    我说:“他哪里管这些事情。虽是背后多嘴,也未到罪恶滔天的地步。只不过我觉得也不适合留在府里了。”

    管家说:“夫人说的是。那就打发出去吧。”

    我低眉看了一眼不停哭泣的小女子。她们还那么年轻。若不是家中贫穷,谁愿卖身与人为奴为婢。能卖身到相府已算幸运。也许身后一大家子,都等着她们领着月钱偷偷拿回去补贴。

    想到此,我说:“你去把她们的卖身契找出来还给她们,再一人给些钱财,把她们遣走就好了。”

    管家面露犹豫之色。作为管家,看着这么大的宅院,这么多的人,宇文泰又是个生活用度简朴的人,他自然精打细算。人是花钱买来的,如今不光卖身契原物奉还,还要贴上钱财。他当然不愿意。

    我知道他在犹豫什么,笑了一下,说:“安定公的府上从不苛待下人的。你就这么去办吧。他不会有意见的。”

    管家这才应了一声,对那两个侍女说话的口气也缓和了下来:“你们,跟我来吧。”

    两个侍女知道无可挽回,哭哭啼啼哀哀凄凄向我磕了个头,爬起身跟着管家去了。

    拿着卖身契回去,少不得再被家中卖一回。可是再卖去谁家?被安定公府遣出的仆婢,又有哪个官员家里会再收留?前途难测。

    眉生看着她们的背影,气还未平,小声埋怨:“夫人也太厚道了。她们那样编排独孤公子竟也就那样让她们走了。独孤郎是她们叫的吗”

    我看了她一眼,一边往里走,一边轻轻说:“少说这样的话我还要谢谢她们我已经许久没有听到他的消息了。”

    心中有无限的凄怆在辗转翻滚。

    都已经是太子太保了。我早就知道,他终有一天会站在这个时代的顶端。

    只是彼时年少,不曾想到命运如一只翻覆无常的手。到了这个时候,和他并肩而立分享荣耀的,并不是我。

    清河崔氏。起于山东的汉姓大族。天兴二年,道武帝杀崔逞,崔逞诸子大多逃亡到南方做官。后来太平真君十一年太武帝又杀崔浩,并尽杀其族人。崔浩这一支便消亡了。之后南逃的崔氏后裔从灵茂之子稚宝担任北魏祠部郎中开始,才又重新出仕北方,一直显赫至今,是北方汉族的第一等大姓。

    从门第来说,岂是之前的荥阳郭氏可比?

    和他并肩的,终是这样门第的女子。

    至尊依然指望着他。我却觉得心寒。哪怕他已经不想再争下去了,也没法再停下来。正如同宇文泰之前说的,已经走到了这个地位上,就身不由己了。

    忽然一滴水滴在我的鼻尖上。

    我抬起头。也不知是什么时候,天空中飘起了绵密的细雨。

    冷雨轻溅。我的心底突然涌起一股深沉悲切的担忧。他成了一头赴死的困兽,进退皆已无路。

第六十六章 大统九年(公元543年)-夏() 
已经疼了两天了。这两天里,我数次昏厥又疼醒过来。请来的几个产婆都束手无策,又将城里最好的大夫都请来,海马熬煮的催产药喝了一碗又一碗,孩子依然生不下来。

    他顽强地长在我的腹中,仿佛已经根深蒂固,无法撼动。

    我觉得全身的力气都用尽了。连手指都动弹不得。

    眉生哭着扶着我的头,将一碗新盛出来的热热的汤药递到我嘴边:“夫人,快喝些参汤补补体力。一定能生下来的。”

    “宇文宇文泰还没回来吗”我费力地翕动着嘴唇,也听不清自己到底有没有发出声音。

    眉生将耳朵凑到我嘴边,然后说:“快马前日夜里已经出发去长安了。安定公此刻应该已经快到东雍州了。”

    我想我快要死了。我想见一见他。

    竟然想见的是他。

    大概因为他离家太久了。

    去岁十月,他出军蒲阪,渡过汾河追击高欢。十二月,至尊到华阴狩猎,大飨将士。他又率诸将到至尊下榻的行辕谒见。

    今年春天,又和高欢战于邙山。听说后来战事不利,诸将失律,他自己也差点被高欢俘虏。

    是如愿率军从后面攻击了高欢的追兵,这才救了宇文泰。

    生死关头,他本可落井下石,却还是伸手将他从悬崖下拉了上来。

    是因我当年的那句话吧。我的孩子要有亲生父亲。

    他始终不负我。

    此时难产,大概也是我负了他的报应。我亏欠他太多。

    这个孩子迟迟不肯出来,我却渐渐失去力气。我勉力睁开眼,模模糊糊看到四周的几个产婆束手无策焦头烂额。

    我对眉生说:“那颗菩提子在妆奁的暗格中”

    我闭上眼,仿佛已经感觉不到自己的身体。

    我在她耳边轻轻说:“我若死了,你想办法,将它送还给他”

    眉生哭着哀求:“夫人不要说不吉利的话。夫人不会死”

    交代完这件在我心中牵挂了多年的事情,我闭上眼。身体的疼痛渐渐趋于麻木,脑子也昏沉起来。

    于昏沉混沌之际,我忽然很想见宇文泰。这男子与我纠葛多年,爱我亦毁我。对他又岂止是爱恨不能四个字可以概括。

    是的,我想见他。

    一个女子,韶华胜极,却不过刹那风光。然而令我一丝欣慰,他终究不必看我荒芜老去的样子,记得的永远只是我的美丽我的青春。

    从此拥着这一张不变的笑靥,过完茫茫一生。一夜夜风雨潇潇,灯花瘦尽,这昔日里迷恋不已的温柔乡,最终成一座令人悲怀的荒冢。

    碧落黄泉,两处难寻。

    我竟孤独至此,怕被他遗忘。

    心中蓦地涌起一阵暖。只觉相思如扣。

    我是爱他的。——

    是的,我同他朝夕相伴,为他生儿育女,我早已爱上他。我不愿承认,我不想说自己真的是一个背弃旧主投身新君怀抱的不贞的奸妃。

    心中一动念,吓,怎么竟如同弥留之际一般,如此坦诚。

    真是命数到了——

    “安定公回来了!安定公回来了!”

    一声一声的呼喊声传进内堂,声带欣喜。众人大概皆想,若在他回来之前便母子俱亡,又不知该是怎样翻天覆地。

    总要见得最后一面,说尽生平不能说、未敢说的话,才算都交代了。

    眉生亦欣喜地贴在我耳边说:“夫人,安定公回来了。”

    说话间,听到一阵熟悉的脚步声。房间里一阵衣物的窸窣声,想是人已跪了一地。

    他脚步如风地过来,唤道:“明音,我回来了。”

    一壁握紧我的手,在我头边坐下,一壁将我的肩膀撑起,说:“明音,撑住,生下来!”

    他的手干燥温暖,那么有力。我闭着眼无力睁开,只觉得头面尽已汗湿。

    软软靠在他胸前,费力张口:“宇文泰”

    我想对他说什么?刚唤出他的名字,我竟发现自己对他无话可说。胸中丘壑如日月山河般波澜壮阔,可到了嘴边,竟一字也无。

    还有什么要对他说?他比谁都明白我所思所想。

    我已很久没见到他了,我想看一看他。

    我使劲睁开眼,抬着眼睛去看他。他这大半年过得不甚如意,脸颊凹进去,此刻喘着气,眼底发红,目中一片倦色。连一脸漂亮的髯须都失了光泽。大概回来得急,脸色发红,满头满脸的汗水,模样狼狈不堪。

    我冲他咧嘴一笑:“我们也到了这死别的时候。”

    “胡说!”他发怒,抬头对四周跪了一地的产婆吼道:“你们在干什么?继续接生啊!”

    一个产婆抖着身子不敢抬头,说:“小公子在里面憋得太久,只怕是保不住了”

    “那夫人呢!你们赶紧救夫人啊!”他又吼。

    那产婆继续说:“小公子早已没了动静,出不来啊夫人又没有了力气我们,我们实在是没有办法”

    宇文泰狂暴地怒道:“你们一定要想办法保住夫人!不然今天这里所有的人都要陪葬!!”

    我觉得眼睛干涩,只觉得身体一阵一阵地飘忽起来。

    我轻轻说:“别为难他们。是我没用”我费力地用手指去抚他的掌心,心中凄然,泪水就忍不住流了出来:“我对不起你。”

    “明音。”他俯在我耳边,一手轻抚着我隆起的肚子,“你要挺住。别丢下我和孩子们。两个孩子都还小”

    他双眼水汽迷蒙,铮铮铁骨的汉子,竟露出孤单无助的神情。

    我的心中涌起一阵凄怆:“阿泰”

    他的声音哽咽:“大统三年,你嫁于我做新妇。如今不过匆匆六载。如果没有了你,我还要这天下做什么”

    我渐觉身子奇寒,莫名坠入奇妙的陶醉之中。他的声音在我的耳边越来越飘忽。渐渐的,四周变得静悄悄的。

    我只觉得身体愈来愈轻,愈来愈轻,直至飘了起来。耳边响起了明澈的梵音,嘛嘛哄哄不绝于耳。

    前方一片耀眼的白光,只见一朵五彩祥云缓缓飘来。

    原来大限已至是这样的情景。

    我的心中忽的澄澈平静,变得无比清明。眼前一幅幅画面闪过,俱是一生苦乐。

    望着眼前停住的那祥云,我想,是不是踏上去,就可以青云直上,登入极乐。

    此时心中脑中一片空白,竟不记得来路,也不知道去向。

    正要提步踏上祥云,忽听得耳边一声大吼:“孽子!把你母亲还回来!!”

    宝剑出鞘,锋芒毕露。刺耳的声音划破长空,锋利的剑刃溅起火星数点。那数点火星骤然蔓延成密布长空的闪电。

    平空里轰地一声惊雷,眼前的祥云刹那消失,周围的白光骤然熄灭。一切都陷入了无边的黑暗之中。

    我的身子一沉,只觉得失去了重量,在不断下落,耳边疾疾地掠过呼呼风声。

    随即,一线隐痛从身体的深处探起,升腾,俄而扩大成撕心裂肺的剧痛,惊涛裂岸,排山倒海而来。

    “啊——!”

    ——

    我睁开眼,只见自己还是在那间屋子里。周围的人一片忙乱。宇文泰站在我身边,手里抱着个血淋淋的安静的婴孩。

    床上,我的身侧,插着他明晃晃的佩剑。

    孩子已经生下来了吗?他还活着吗?我想抬身去看,却只觉得筋疲力尽,无法动弹。

    宇文泰还未察觉到我醒来。他紧紧抱着那孩子,面色沉重又悲伤。半晌,将孩子交给一旁的产婆,说:“快去找个安静的地方好好埋了吧。别让夫人看到。”

    产婆立刻转身去了。

    听他这么说,我的眼泪潸然而下。

    还是没有能活下来

    “泰”我轻轻唤他。

    他身子一抖,立刻扑过来将我的手一把抓住:“明音,你醒了。”

    我看着他,悲悲戚戚无法自控:“孩子死了?”

    他伸手将我抱紧:“我们还会有孩子的。重要的是你没事。”

    我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紧紧抱住他的胳膊,哭得撕心裂肺。

    十月怀胎,每一天都小心翼翼满腹欢喜,期待着另一个新的生命降生在这个空寂的庭院里。他还未睁眼看一看这个世界,怎么就没有了?

    叩心泣血之痛,一时间,只觉万念俱灰。

    忽然,院子里传来一声婴儿啼哭的声音。

    仿佛一道惊雷,打破了满庭院悲伤的死寂,劈开了笼罩在整个宅院上空的悲痛。

    我们都惊呆了。一时甚至不及反应:那是什么声音?

    宇文泰哗的站起来,两步冲了出去。片刻,又将那孩子抱回来,狂喜道:“哈哈!明音!他还活着!我们的儿子还活着!!”

    他顾不得孩子还满身血污,将他轻轻放在我的头边。

    那孩子的脸皱巴巴的,惨白的身体正在逐渐变成充满生命力的粉红色。蜷着手,眼睛紧紧闭着,却大张着嘴,用力地哭着。

    我难以置信这是真的,伸手去触他。却那么柔软,那么温热。

    泪水一行行奔涌而下。我紧紧抱着他,喜极而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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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章 大统九年(公元543年)-秋() 
孩子奇迹般地存活了下来,并且一日比一日健康。

    我卧床数月,宇文泰每日陪在身边,悉心照拂。

    宇文泰对这个新生的孩子又爱又恨,又无比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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