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莹进去,合上门,开门见山:“关于断断是梁家后人的事情,是你故意透露给祁老将军的吧?”
昔昔的喜悦瞬间被浇了凉水,冷了脸挑眉:“你这是来质问我?”
昔昔的态度让薛莹确认了自己的猜测。
不管说的再怎么洒脱、表现得再怎么不在意,梁家当年经历的毕竟是灭门只恨,光靠别人劝说几句就释怀是不可能的。虽然慕容勉才是幕后主谋,但是祁老将军毕竟是刽子手,如今昔昔有了权势,想要为死去的亲人报仇不奇怪。
她要做的,就只是把断断的身世稍微透露出去一点点而已。祁老将军知道断断身上有梁家血脉,再回想起手上沾染的梁家人的血,自然就会因为惧怕断断登基之后找祁家算账而兵行昏招。
而一旦他举起了造反的大旗,他也就身败名裂了——而这才是昔昔的真正目的,从一开始,昔昔要的就不仅仅是偿命那么简单。
表面上看,现在祁老将军带着黄龙战区围攻安京城,占据了上风,但实际上一旦他开始攻城,一切就回不了头了:祁家满门,还有他忠心耿耿为慕容家卖命几十年挣下的名声,统统会化为灰烬。
薛莹找了个凳子坐下,一脸疲倦:“昔昔,收手吧。”
昔昔看都不看她就拒绝了:“不可能。”
薛莹用手指捏了捏胀痛不已的太阳穴,努力耐下性子放缓语气:“黄龙战区实力雄厚,就算这一场你侥幸赢了,那也是伤敌一千自伤八百。再者说,北原国对疆北已经发起攻势,哥大在西北虎视眈眈,如果大固现在内乱,岂不是给外人可趁之机?”
“我乐意!”昔昔态度强硬,“疆北有薛骐镇着,西北那边有新叔作为缓冲,一时半会出不了大事。如果你来就是要跟我说这些废话的话,我不想听你说话了,出去。”
薛莹没有动,她捂着眼睛:“现在安京城被围困,消息不通,所以你大概还不知道吧。泉城发生海啸,伤亡惨重。”
闻言,昔昔的神色终于有所触动,但最终她说出口的却是:“泉城是黄龙战区的大本营,泉城遭遇海啸对我们来说是好事,我就更没有理由讲和了吧?”
“可灾民怎么办?黄龙战区现在倾巢而出围拢安京城,谁去救灾?”
昔昔冷笑:“薛莹,你想要做大慈大悲的菩萨那是你的事情,别拉我下水。泉城受灾,黄龙战区的人都不着急,我着什么急?”
大家都忙着报仇、忙着造反、忙着打仗,谁有空搭理那些灾民?
说完之后,昔昔等了许久不见薛莹有所回应,仔细看去,发现有水光从她指缝里流出,她顿时有些慌了:“你什么意思?说不过我就哭啊?”
虽说薛莹有时候会耍无赖,但是用眼泪做攻势这种事,绝对不是她能做出来的啊!
薛莹抹去泪水,努力忍了忍,可最终还是崩溃了,趴在桌子上,双肩一耸一耸的,越哭越伤心。
昔昔皱眉:“哭什么哭?就算你哭瞎了眼,我也不会改变主意的。”
“没有时间了,昔昔,我们没有时间了。”薛莹呜咽。
“什么没有时间了?”昔昔莫名其妙。
薛莹终于抬起红肿的双眼看着她:“那个让川帅放弃灭门之恨,留守疆北的理由。”
“你知道是为什么了?”
薛莹摇头。
昔昔嗤了一声。
薛莹慢慢坐起来,终于勉强恢复了平静:“可是我知道,那个理由接下来该由我来背负了。”
昔昔盯着她的眼睛,确定她不是胡说之后,戴了一晚上的盔甲终于出现了裂痕,有些慌了:“你?就你这样的,能背负什么?再说了,你连那个理由是什么都不知道,怎么背负?”
“我的确不知道那是什么,但我很肯定,我没得选。你还记得余成镂吗?”
怎么突然说起他来了?“记得。”
“他自杀了。”
“对。”
“还有断断的师叔祖,那个阚厄老人的小徒弟,他也自杀了。”
“……对。”
“还有荣王慕容恪,他虽然不是自杀的,可是他也死了。”
昔昔想起慕容恪临死前对薛莹说的那些莫名其妙的话,更加不安了:“对。”
薛莹的泪水再次滑落:“还有我的师父明途,她虽然没有死,可只剩下躯壳,其实跟死已经没有分别。”
“你到底想说什么?”
“天底下的窥天者只剩下蔡铧一个人,上天让他瞎了双眼,本来是给他留了活路,可他却执意留在疆北,所以——用不了多久他也会死。”
昔昔皱着眉头不说话了。
“明理师父说,窥天者是这个世界的免疫系统,可是在决战来临之前,这些窥天者通过自杀断了后路,他们怕我会退缩,所以破釜沉舟。”
所以慕容恪临死前才会说,他死了,薛莹才能做她的事情。
所以慕容勉临死前才会对薛莹说对不起。
他们在用死亡来把薛莹推上一条不归路,让她在面对自己的使命时,没有说“不”的权力。
昔昔隐隐约约有些明白了,然后因此而感觉恐惧:“他们到底要你做什么?”
薛莹摇头:“我不知道。”正因为不知道,才更害怕。
“反正他们人都死了,你狠狠心不管他们不就行了?”
“不行。”
“为什么?”
薛莹没有回答,看向门外。
然后昔昔瞬间醒悟了:逼着薛莹的人,除了那些死了的,还有现在站在外面的那一个——断断。
第四百七十二章 罪己诏()
昔昔失神喃喃:“断断会成为皇帝的。”
“是啊,皇帝要做成的事情,谁能拒绝?”
断断能够走到今天绝非偶然,这一路上对他产生影响的人包括云阳公主、慕容忤、慕容跞等等,如果说让断断坐上皇位,最终目的是操控薛莹去完成她应该做的事情,那也就意味着,这些人全都是帮凶。
“他们到底想要干什么?”昔昔忍不住再次追问。
薛莹无法回答,只能静静看着她。
昔昔闭上眼,努力平复心底的烦躁:“你现在想怎么办?”
“我已经不去想了,反正我的想法并不能改变结局。昔昔,我现在很累,没有力气跟你争辩,更没有力气找到足够合理的理由说服你,但是,泉城的灾民不能不管,黄龙战区‘造反’这场闹剧,必须结束。”
疆北要发生什么事情跟泉城没有关系,跟她和祁老将军的恩怨更没有关系,但是当昔昔看见薛莹一副心力憔悴的样子,拒绝的话就再没能说出口。
昔昔了解薛莹,所以她知道薛莹一直以来对战争都怀有莫名的恐惧。之前在酒泉别庄的时候就是这样了,哪怕战争远在千里之外,都会让她眉头紧锁好几天,更何况现在战争就在她眼底下酝酿着,随时等待爆发。
疆北那边未知的“理由”,还有安京城外蠢蠢欲动的军队,再加上泉城那些受灾的人,这些沉重的负担就是一座座大山压在她的肩膀上,快将她逼崩溃了。
如果这时候这个时候还因为仇恨引发战争,薛莹会疯掉的吧?
薛莹捂着脸:“昔昔,求你了,帮帮我吧。”
昔昔叹气:“别哭了,我听你的还不行吗?”薛莹被所有人逼着要做的事情,她恐怕是没有办法帮上忙了,但最起码,可以不要再给她添乱。
两人走出房间,发现断断竟然把慕容静给带来了。
昔昔皱眉:“怎么回事?”
“朕将会亲自出城跟祁老将军谈判。”慕容静话是对昔昔说的,眼神却始终钉在薛莹身上。
昔昔“哼”了一声:“说不定你们就是一伙的,放你出城岂不是放虎归山。”
慕容静终于看向她,似笑非笑:“在你眼里,我是‘虎’吗?”
“你!”
眼看两人就要吵起来,断断连忙插话:“是我的主意。”
昔昔看向他,本来因为薛莹的事情对他已经很有意见了,现在更是生了一股无名火:“我不是说了这件事你别管吗?”
“好大的口气,对着大固的皇帝和太子敢这么说话,你把自己当谁了?”慕容静道。
“你别挑拨我们母子间的事情!”昔昔瞪回去。
“母亲。”断断示意。
昔昔跟着断断走到一边,两人交头接耳谈了几句,然后昔昔的眉头皱得更紧了,回头看了慕容静一眼:“他愿意?不会趁机逃走了吧?”
这期间慕容静继续盯着薛莹,深沉的眸子里带着探究和怀疑,让人感觉很不舒服。
薛莹没好气:“看什么看?”
“只是奇怪,九弟他是什么眼光,居然能看上你?”
薛莹的心跳漏了一拍:“你什么意思?”
眼看她开始着急,慕容静似乎有些得意,然后却开始皱眉:“朕很怀疑,你能不能做到。”
“做到什么?”
慕容静没有给出回答,而昔昔和断断已经走回来了。昔昔道:“薛莹,我们走吧。”
薛莹跟着昔昔往前走,问:“祁老将军的事情。”
“交给他们两个,我不管了!”
这个疑问并没有保持太久,黄龙战区的“谋反”如同它的起势般毫无征兆地又消退了,官方给出的说法是:祁老将军并不是造反,而是因为皇上施政不仁而举旗兵谏。最后皇上在祁老将军的感召下幡然悔悟,写下罪己诏,宣布退位,让太子慕容断继承了皇位。
哦,证据吗?
泉城海牛翻身、引发海啸,就是上天对皇上施政不仁的警告,所以,祁老将军是对的。
对于知情人来说,这个理由牵强可笑,但是没有人敢出声。而随着时间的流逝,这个可笑的理由最终会被写在史书上,成为事实。
断断登基这一天,昔昔坐在凉亭里一口接一口地灌酒,酒坛子倒在一旁,七零八落的。
薛莹过去:“你这是在断断心口上捅刀子呢?”
“怎么会?”昔昔呵呵笑,“我在替他高兴啊。”
薛莹将她手上的酒壶拿走:“你确实应该替他高兴,也更应该替你自己高兴:多年的梦想成真,从今以后你曾经恐惧的那些事再也不能对你造成威胁,这是你真正‘重生’的一天,是你辛辛苦苦奋斗了十年之后、好不容易赢来的胜利日。这种日子里,你居然躲在这里喝酒?”
“我高兴啊。”
“骗谁呢?”
昔昔硬挤出来的笑容慢慢消退:“薛莹,你替我高兴吗?”
“当然。”
“你说得对,今天是我的胜利日,可为什么我的心里空落落的呢?”
薛莹坐在她身边:“你压抑了太多年,就像被关在笼子里的鸟突然被释放了,感觉无法适从也正常。但鸟就是鸟,等你适应了,你就可以重新飞起来了。你忘了?你说过等断断做了皇帝,你就会放下一切,自由自在、认认真真地做回自己。”
“但是你不会陪着我了对不对?”
“……未来的事情,谁知道呢?”
昔昔摇头:“去疆北之后,就算你没有死,你也不会回来了。”
薛莹轻轻咬住下唇。
“慕容静这次这么听话,是不是因为他知道你要去做什么了?”
“大概是吧。”
“那,我去问他?”昔昔磨拳擦脚,看样子又想去揍人了。
“如果他不想说,谁都没办法让他开口。”
昔昔整张脸都皱了起来:“为什么不告诉我?断断知道,慕容静知道,就你跟我不知道,这太奇怪了。”
“我不知道是因为时候未到,你不知道,是因为你不在局里面。”
“那谁在?”
“窥天者,还有身具龙气的人。”
昔昔稍稍有些清醒了:“你的意思是,除了这两种人,其他人没资格知道那个‘理由’?”
“对。”
第四百七十三章 前世今生()
“那为什么川帅会知道?”
薛莹微微一笑:“因为梁家是天命皇族啊,他也是具有龙气之人。”司天监的那些人毕竟还是有些真本事的,看出来疆北地区必须要以龙气镇压,只是他们没有意识到一个问题:在送九皇子去疆北之前,疆北那边又是凭借什么风平浪静多年的?
龙一直都在疆北,只是他们没有看见而已。
“那我也是梁家的后人啊。”
“但是你身上没有龙气啊。”
昔昔泄气了,又想抢薛莹手上的酒壶。
薛莹扬手,将酒壶扔湖里去了。
“喂!”昔昔瞪她。
“别喝了,去洗个澡,等一下断断来了看见你这个样子,该多伤心啊。”
“他今天登基,怎么会有空来?”昔昔有气无力的。
“他会来的。”
昔昔抬眼看向薛莹,醉意逐渐退散,哑声问:“你什么意思?”
薛莹没回答,昔昔已经明白了:“你要走了吗?”
薛莹轻拍昔昔的手背,柔声安慰:“该来的总会来的。”
在回房间的路上,薛莹忽然停下,试探着叫了一声:“栓子?”
已经长成少年模样、但依旧沉默寡言的栓子从角落走出来,闷声道:“小姐。”
“怎么了?”
“姐姐跟顾先生去泉城了。”
薛莹了然。顾轶之临危受命,前往泉城赈灾,巧丫估计是不放心,所以跟着一起去了。“那就好。”
“你回来这件事,还是不能说吗?”虽然他话少,但是忍着这个秘密还是太痛苦了。
薛莹摇头:“反正我很快又要走了,说出来,反倒让大家担心。”
栓子低头:“是。”
薛莹想了想:“你跟我来。”
带着栓子进了房间,薛莹关上门:“栓子,顺子叔顺子婶年纪大了,巧丫武功虽好、性格却冲动,绑住年纪还小,所以,以后你就是李家的支柱了。有件事我想问你:皇上有意让绑住进宫陪读这件事,你怎么看?”
栓子并不笨,闻言,沉吟了一会之后道:“跟着皇上总比跟着别的主子好。您放心,我会教好绑住,也会管好家人注意言行,不会让他们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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