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王叔瞧剪昔整日里摆摊也不容易,更是不愿沾她这点好处,面上一板道:“你先说这一碗酸梅汤多少银钱,若是不说,我便不喝了。”
剪昔见他这般坚持,只得笑道:“两个大板就好了,王叔可不许再说什么了,日后常来照顾我的摊子便是。”
那王叔也知剪昔是有意照顾自己,也便领了她的好意,不再多做推辞。
剪昔给众人各自上了一大碗酸梅汤,便窝在树荫下歇乏,可两只耳朵却直直的立了起来,状似无意的听着王叔那桌人说话。
若是细究起来,这王叔也没什么特别之处,只一张嘴巴最是把不住门,逮着点子事情,就要吆喝给旁人听。若是寻常也就罢了,剪昔自不会有一点的兴趣。可这王叔的邻居,却是剪昔心中头等感兴趣之人。
王叔的邻居只一个寡妇当家,城内众人都唤她一声汪婆子。这汪婆子年轻丧夫,自家又没有什么好的手艺,只一张巧嘴最会哄人。后来为了生计,索性做起买卖丫头的营生。说来也是这汪婆子的本事,只仗着一张巧嘴,竟是在这京中的权贵场中闯了名头出来。不少权贵人家皆是冲着这个口碑,自她手中买卖丫头。而那谢家,便是这诸多权贵人家中的一个。
剪昔也正是瞅准了这两点好处,有意与那王叔交好。只要他来茶摊,便时不时的与些甜头给他。就这般一来二去,两人也渐次熟络了起来。
就在剪昔凝神听众人闲谈之时,王叔口中说起的一桩闲事,顿时敲了剪昔一记闷棍。
至于那王叔今日来茶摊,又带来什么惊天消息,且听下回分解。
第一百三十三回 柳暗花明(二)()
如今且说那王叔与众人闲话了两句,便说起他邻居汪婆子家的琐事。剪昔听那王叔说到点上,便假作收拾之举,不动声色的立在了王叔的旁桌。
那王叔自饮了一口凉汤,混身便是一阵舒爽,小声说道:“我昨儿可瞧见了,我邻家汪婆子那儿必是又死人。”
当中一人闻言,不可置信道:“哟,这话可乱说不得,你可瞧真了。平白说人家家里死人,可是犯忌讳的。”
“哪能拿这事玩笑,我自是瞧得真真的,再错不了了。”王叔四下看了两眼,抬手轻点着桌子,低声说道。“昨儿夜里天热,躁的我睡不着觉,便自己个儿躺在院子里乘凉。谁知到了后半夜,那婆子院里便是乒铃乓啷的一阵乱响。我心道可别出了什么意外,便扒在那门缝当中一瞧。谁知这一瞧之下,可将我吓了骨碌。诸位猜猜,我瞧见什么了。”
众人见王叔卖关子,齐声喝了句倒彩,皆是连声催促道:“快说!快说!且在咱们面前卖关子,好生无趣!”
王叔不紧不慢的抿着碗沿,见吊足了众人胃口,方才慢悠悠的说道:“趁着月色,我可是瞧了个清楚。只听那汪婆子家一阵闷响,便见两个半大小子鬼鬼祟祟的抬着一卷破席从那院里出来。初始,我也未曾在意,只当是不要的旧物。谁知前面那个小子手滑,才出门便绊了一跤,那席子也便摔了出去。骨碌碌的就滚出一个人来,浑身血淋淋的,也不知是打了多少鞭子。面色青紫,早就死的透透的了。不过就是个十一二岁的女娃娃,也难为那婆子下得去手。”
“哎呦,那可是作妖哟,也不怕自己折了寿。”有人心有不忍,从旁惋惜道。
“谁说不是,为着那点子银钱,就做这些子丧天良的买卖,也不怕连累了子孙。”
王叔冷冷一笑,哼道:“人家挣得就是这份银钱,哪里顾得上什么人伦报应。”
几人连连颔首,又叹道:“嗐,既是卖身为奴,签了这一纸文书,可不是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了。眼瞧着死了,却连个哭一场的人都没有,可怜哎……”
众人听那人一阵感叹,心里也是一阵不痛快,皆是闷头喝那凉汤,场面登时就冷了下来。
王叔见众人息了声响,有意引起话头,便说道:“诸位这话说的倒是不差,可这回汪婆子手下的丫鬟却有大造化呢。可不得使着劲的调教,万一冲撞了贵人,岂不是砸了她汪婆子的招牌。”
众人皆是风里来雨里去的泥腿子,一听王叔说那些丫头有大的造化,当下也来了兴致,兴致勃勃的说道:“大造化是多大,难不成还能进宫伺候圣上去?”
王叔嘿嘿一笑,不紧不慢的说道:“能伺候圣上,那自是泼天的富贵,可也得那汪婆子能摸得着那龙须不是。这次虽说不是伺候圣上,可也是咱大成独一无二的贵人了。”
“一个砖头下去三个官,这圣京里能数得着贵人可有不少呢。”众人闻言,皆是议论纷纷。
王叔见众人皆盯着自己,便神神秘秘的说道:“这次这批人可是要进那襄国公府的。我听着,像是要十来个丫头呢。那汪婆子才转了一批丫头出去,手下能拿得出手的丫头少,整天忙的跟个陀螺似得。这几日里,那院里的板子声就未曾停了。那老婆子要面子,也怕砸了自家买卖,怕是要没日没夜的训了。”
众人闻言,皆是倒吸了一口凉气。就是剪昔在旁听着,也是不由手下发颤,一口闷气生生地卡在了嗓子眼。
“那襄国公府,倒是个好去处。”有人口中啧啧有声道:“如今,这襄国公一家靠着那淮王,可正是如日中天之时。能进到那里面伺候,可真是天大运道,不比伺候那圣上差。这批丫头,倒会赶时候。”
这边有人惊奇,那边却有人疑惑道:“我怎么听着不对味呢,老王头,你可别是唬咱们罢。那襄国公府有自己个儿的家生子,何时要过这么多丫头,可不是你编来吹牛的?”
“若不是那谢家四爷要娶媳妇,能紧赶着寻这么些丫头吗?说不得日后就是要放到那谢四爷的屋里去呢。”那王叔见有人质疑自己,当下便涌了一阵火气上来,瞪眼说道:“这可是实打实的事儿,不信自己问去。那汪婆子昨儿死了个丫头,人数凑不齐,正满大街的寻饥荒呢!你们谁家若是有丫头,不若领了去碰碰运气,说不得日后就成了那主子娘娘呢。”
“又不是养不起,我家闺女,可舍不得叫她去伺候人。”有人不屑于王叔的说道,冷哼道。
“你不愿自家孩子去,我却是想叫我家闺女去见见世道。”旁里有个黑脸汉子猛然打断那人,扯着王叔问道:“老王头,你这话可不唬人的?”
“唬人倒不是唬人,只是……”王叔紧赶着应了一声,又上下打量了黑脸汉子一通,笑道:“不是我说大话,我瞧着你闺女却是不行的。”
那黑脸汉子没寻思过味来,愣愣问道:“为啥不行,都是女娃娃,怎的到了我家的就不行了!”
旁里有人见那黑脸汉子迷糊,大笑着提醒道:“你家女娃娃若是随你,可不是过不了。”
那黑脸汉子一听,顿时明了,狠呸了一声,便与那人笑闹起来。
剪昔听了此言,却是心神不宁,她木然的走回推车旁侧,便见穆鸿一脸担忧的望着自己。剪昔定定的盯着穆鸿双眸,笑道:“柳暗花明,终是等到了。”
方才那些人的闲话,穆鸿也大都听在耳中。如今听剪昔这般说道,倒也不觉意外,只一样却是穆鸿一直担忧的。穆鸿不忍扫了剪昔的兴致,便委婉说道:“有路子自是好的,可那谢家认得你的人也不再少数。若是叫人认出来……”
剪昔轻笑一声,抬手扶上自己的脸颊,眸中掠过一丝淡淡的苍凉,语调苦涩道:“哥哥难道未曾发现吗?我的容貌早便变了,就算是如今我盯着铜镜细瞧,也寻不出原来一丝一毫的痕迹了。”
穆鸿闻言,浑身一颤,他盯着剪昔的侧颜,心痛不已。当年的那个小丫头,终是有所不同了。若不是这几年间他与她日夜皆在一处,只怕他也不会将今日的她与当年那个葡萄园中的小丫头认作一人罢。
剪昔见穆鸿呆愣于当地,轻手拍了拍他的手臂,笑道:“哥哥,我明儿便去试试运气。”
欲知剪昔日后又何故事,且听下文细述。
第一百三十四回 情谊初现(一)()
如今且说剪昔听那闲人杂语,早便定了主意要使计入谢府,遂这日一早,天未明时,便已起身梳妆。
剪昔未及及笄之年,尚不能梳那些繁复的发髻,便随意将满头青丝一拢,只择了一根红绳系住。剪昔对镜打量了片刻,一时又觉不妥,便自发间挑了几缕碎发下来,持了剪子细细的剪了一道垂花刘海,借以遮挡前额。
待诸事收拾妥帖,剪昔换了一身寻常女子的布衣,静静地端坐于铜镜之前,木然的打量着铜镜中的面容。那双原本清亮如水的眸子,不知自何时起,也沾染上了这世间的苍凉。
曾记剪昔小时,沈辛夷尚自担忧她生的单薄,面容不似子姜那般娇艳秀丽。后来,剪昔也曾庆幸,因着这副不甚出众的样貌,才叫她在逃亡路上避过不少祸端。可这三年间,随着剪昔渐次长大,她的模样竟是越发美艳起来。剪昔只得日日以药水将她的皮肤涂黑,才能堪堪避过众人的探究的目光。
如今,待剪昔洗尽满面污浊之后,她凝望着镜中那个陌生的面容,却是再也记不起当年那个女孩的模样。剪昔微微阖目,一阵难以名状的眩晕自她的心底陡然而生。那旧时园中的戏耍,恍若只是她枕边酣睡时的一场南柯美梦。待这南柯梦醒,她却已深陷其中,不能自拔。
剪昔曾疯魔一般的托人探听哥哥邵子牧的消息,可他却若烟尘一般消散于这世间,未曾给旁人留下一丝一毫的痕迹。午夜梦回之时,剪昔也曾怀疑,一切不过都是她的一场痴念罢了。可她手臂上那个殷红若血的海棠花记,却在时时刻刻的提醒剪昔。
海棠花解语,不死恨不休。
剪昔抬手抚上自己的面颊,细细的描摹着自己的眉眼,一滴清泪自眉尾陡然滑落。剪昔勾唇一笑,灿若烟霞。
“世间百味,且让我替你们一一尝尽。”剪昔双眸微饧,喃喃自语道。
就在剪昔神思恍惚之时,忽听得一阵咚咚的敲门声自外间传来。剪昔提声应了一句,便上前启了房门。待启了门子,便见穆鸿愣愣的杵在门口,剪昔瞧着他眼下的两团青黑,不由笑道:“哥哥起的这般早,怎么不多睡会儿?瞧这眼圈都熬黑了。”
“我这是天生的。”穆鸿侧首避开了剪昔打量的目光,又轻咳两声,遮掩了自己面上的羞然。
剪昔轻轻一笑,并未拆穿穆鸿的小心思。
原来,穆鸿因着昨儿剪昔所言,几乎一夜未曾睡去。今晨天未明时,一见剪昔房中点起蜡烛,更觉心中似堵了炭块一般,很不是痛快。穆鸿翻来覆去半晌,只觉心中一阵烦闷,索性着衣起床,自出了屋门。
穆鸿先是在院中耍了一趟拳脚,还不等自己发出一身疲汗,就觉得剪昔房中的火烛闪了眼睛,手下的功夫却越发耍不开了。穆鸿来回踱步两圈,越觉心中烦闷,索性上前敲了剪昔的房门,这才有了方才的这一出。
却说穆鸿见剪昔柔柔一笑,顿时便是一愣。他木呆呆的看着做女子装扮的剪昔,心中叮铃一声轻响,只觉自己半晌移不开眼去。
剪昔见穆鸿神色呆愣,也未曾细想,只抬手推了推穆鸿,笑道:“哥哥莫不是困劲上来了?且在我这里打起盹来了。”
穆鸿被剪昔小手一推,浑身猛然一阵轻颤,登时便回过神来,语调颇有些不自在道:“丫头今儿不是要出门吗?我来瞧瞧还有缺的东西吗?”
“倒是累得哥哥惦记,哪里就缺东西了。”剪昔轻快的应了一句,又拉着穆鸿将他向屋里让。“瞧哥哥这一头汗,哥哥快屋里坐。”
穆鸿本不是汉家人,也不懂那些个规矩,顺着剪昔的意思,抬腿便进了屋子。
剪昔将穆鸿引到桌旁,又倒了一碗凉水与他,笑道:“这水是早上便凉好的,正好入口。哥哥快坐下歇歇,过会还要出茶摊呢。”
穆鸿手下一顿,心神顿时有些恍惚,喃喃说道:“对,过会咱俩还要出摊子呢。”
剪昔双眸一眨,便以为穆鸿一时迷怔,倒将昨儿的事忘了,便提醒他道:“哥哥糊涂了不是,昨儿夜里不是说的好好的。今儿是你自己出摊子,我可是要寻那汪婆子去的。”
“对,对,倒是我迷糊了。”穆鸿瞧着笑语嫣然的剪昔,便顺着她的话头随意应了两声。登时又觉不放心,急言说道:“丫头,要不还是我去罢。你自己一人,太危险了。”
剪昔哪里不知穆鸿心中的担心,脑袋摇的似拨浪鼓一般,不依道:“这是早就说好的,哥哥怎么又耍赖了。再说这事,也是哥哥替不了的。”
穆鸿不过是一时急言,见剪昔不应,也不意外。心下一沉,又婉言说道:“要不我想法子混到那谢府的家仆中,就算进不得内宅,好歹都是在谢家里头,也算对你有些照应。”
“不可不可。”剪昔见穆鸿神色认真,连忙劝道:“莫说哥哥未曾寻到姐姐,不便入府。就算是为着我好,也是不可进那谢家的。万一……有一日我当真生了什么意外,哥哥在外面也能帮衬一二不是。”
“丫头,浑说什么!”穆鸿面色一板,厉声喝道。
剪昔低眉一笑,掩下眸中的苍凉,语调轻快道:“哥哥凶什么,不过就是玩笑罢了,倒引得你当了真。”
“这些话可不是能浑说的。”穆鸿轻哼一声,复又担忧道:“可我实在不放心,要不还是送你过去罢。那茶摊一日不开,料及也无甚影响。”
两人相处甚久,剪昔心中也自是舍不得。她叫穆鸿今日出摊之意,也不过是为了避开穆鸿罢了,免得徒增两人心中伤感。事到如今,剪昔只得笑道:“哥哥不是素来爽快的吗?怎么今儿反倒扭捏起来了。再者说,这卖身为奴的孤女,又哪里来的什么家人。哥哥与我且要装的像点才好呢,免得叫人瞧出了端倪。”
“可……”穆鸿嘴唇动了两下,却不知自己该作何言。
“哥哥讨厌了,快去出摊子。我还有不少东西未曾收拾呢,可别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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