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过来了?”梁思玄开口便是这句。
“我不能来?”沈氏美眸一眯,朱唇扬起,美艳端得是威严之意并起啊。
“自然不是这个意思。”梁思玄却只是皱了皱眉,又看了看毒辣的日头后,说道:“先进屋再说吧。”
沈氏却摇摇头,又指了指左边的上房,淡淡地说:“我们进去说话。”
梁思玄不懂沈氏是什么意思,可他却还是跟在了她的身后,两人独自进了左边的那间上房。
“给你。”
一进房,沈氏就把一直握在了手上的几卷书册递给了梁思玄。
“这是什么……”梁思玄接过,随手翻了翻,刚想再问时,琥珀色的眸子就猛地沉了下来。
“这是我让沈家在闵昌的盐号送来的,上面详细记载了一些胡家这几年私吞了的财帛和赈灾官粮,虽说并不完整,可却足以给你一些查举的方向了。”沈氏静静的看着梁思玄,徐缓的说道。
可梁思玄却只是瞪着他刚刚随手翻开了的那一页,久久没有声响。
“你是什么时候开始派人去调查的?”
半晌后,梁思玄低声地问。
“你回来那一天。”沈氏冷漠地答。
梁思玄就又没有声响了,可这次沈氏却忽然转身,不经意间就看见了一旁矮几上的那盆紫萼莲,它花瓣上还有几滴滚滚而落的晶莹水珠。
“多谢!”
“不用,我为的也不是你。”
沈氏淡淡的看着那盆明显是被精心呵护着的紫萼莲,淡淡地说。
……
……
“瞻彼淇奥,绿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瑟兮僩兮,赫兮咺兮。有匪君子,终不可谖兮。”
“瞻彼淇奥,绿竹青青。有匪君子,充耳琇莹,会弁如星。瑟兮僩兮,赫兮咺兮。有匪君子,终不可谖兮——”
还没走近鹤寿斋呢,梁媗远远的就听见了梁雍的诵读之声。
这不是《淇奥》嘛!
祖父今日教的是诗经?
梁媗有些大感意外的走快了几步,还真想听听祖父对这首诗的讲解。可还没走近呢,她就看见了承平老管事已经候在门外的身影,让得梁媗几乎都哀叹出声了。
“承平爷爷。”
“三小姐。”
梁媗侧身避过了承平老管事的行礼,直说道:“承平爷爷,我都说了好几次了,不用每天都来这儿候着我的,漠珂不敢当啊。”
承平老管事垂目答道:“这是老奴应该做的,三小姐不用记挂。”
唉——梁媗长长叹出一口气。
承平爷爷什么都好,就是有的时候未免太过固执。不过话又说回来,若不是承平爷爷的执着,那前世祖父的尸体,说不得就要长眠于山海关之外,永无回归故里之地。
想到这些,梁媗的表情就不好了,可幸好这时承平老管事已经转身带着她进斋了,不然肯定瞧出端倪。
而这时的鹤寿斋内,庭院之中,梁老爷子正仰躺在红檀雕椅上,眼眸半阖的听着梁雍诵读《淇奥》,在听到了梁媗几人的脚步声进来后,眼皮也没动一下。
“漠珂给祖父请安了。”
梁媗远远的给梁老爷子行礼,梁老爷子却没说什么,只是应了一声后,就让梁媗先去厢房里等着。
虽说梁媗此时比较想待在这里,可一想起最近的情势,也就没再多说什么,又福身一礼后,就看着梁雍眨巴眨巴的大眼睛,去厢房里等着这只小老虎散学。
走过曲廊,梁媗熟门熟路的随意进了东面厢房里的一间,打算就在这儿待着。
可还没等她坐定呢,眼角却就瞥见了一抹金色的亮光。
那是什么?
梁媗看了一眼念湘,明显她也看到了,两人都有些不解的对视了一下,梁媗就立即起身走了过去。
临窗大炕的炕几之上,明亮的阳光之下,巧夺天工的笔触在一张璇金笺上,勾勒出了一条条雄伟磅礴的巨龙,正用那骇人的龙爪去簇拥着一颗明珠——金龙簇珠!
帖子,这是一张邀帖啊,而能在帖子上刻起这金龙簇珠图腾的还有哪家?
皇室祁家的名帖!
花宴。
第六十五章 海棠红()
梁媗此刻不是一般的纠结,但挣扎了又挣扎后,她还是让念湘扶着她离开了炕沿,又回到桌旁坐下。
“小姐……”念湘担心的看着梁媗。
可梁媗现在真的不想说话。对她有气无力的摇了摇头,梁媗就转身看向窗外,那里对着的是后院的景色。
鹤寿斋的后院之中,种有一株垂丝海棠,虽现在早已过了花期,可那粉红色的花瓣却还在,稀稀疏疏的绽了一片。
梁媗不禁想,若胡斯一事没有提前了这么久的时间,那二皇子妃杨氏的花宴肯定是能按时举行的,到时想必宴上也肯定会是一片的姹紫嫣红。
到时说不定,她也早被祖父送进了宫?
心里有个角落越来越不舒服,梁媗命自己不要想了,可脑子突然不听她的指令,擅自的就往着最坏的方向越跑越远。
“啪!”
深沉的安静中突然响起了一声如此清脆的声音,把念湘吓的够呛,可这却还不是最吓人的。
“小姐,你这是在干什么?”念湘赶忙拉开了梁媗重重打在脸上的手,只见掌心下几近半透明的肌肤上,此时早已殷红一片,煞是骇人。
念湘急的就想出门叫人,可半路却被梁媗止住,念湘无法,就只得赶忙用桌上的冷茶弄湿棉帕,轻轻的给梁媗敷上。一面敷,一面急道:“小姐有什么不痛快,说出来就是了,干嘛这样折腾自己。”
梁媗的皮肤脆弱,刚刚那一下造成的红印是可怕了点,但她实际并没有觉得多疼。此时看念湘这样,她倒是有些过意不去了。
“你别急,我不觉得有多疼,只是心下有些不舒服罢了。”
眼光又不住的瞟向了大炕那边。
念湘见了,哪还有不懂的道理,她说:“这事现在都成定局了,那宴肯定是举不成的了,小姐不要再为它神伤了。”
“道理我都懂,可心里要怎么想,却就不是我能主导的了。”
梁媗说的是实话,可也因了是实话,让得念湘一时之间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直等到好一会儿后,承平老管事都过来叩门,说梁雍散学了的时候,梁媗和念湘才急急忙忙的收拾了一番,在脸上的红印也不再明显后,才拉门出去。
“祖父。”
梁媗到院中给梁老爷子行礼。
梁老爷子没看她,轻应了一声后,就让她带着已经挪到了她身旁的那只小老虎离开了鹤寿斋。
“承平,你说漠珂看到了没?”而等到院子里只剩下梁老爷子和承平老管事二人时,梁老爷子突然问道。
“不知道,但三小姐的神色没什么奇怪的地方,应该没看到罢。”承平老管事垂目道。
“是吗?”梁老爷子抬头,看向了刚刚梁媗所在的那个厢房,悠悠地道:“这次真是天意了啊!”
……
……
天意?
就算是天意了吧!
建安,朝中的局势在接连搅扰了许多天之后,突然就出现了一个又一个的峰回路转。
首先是右相梁思玄早前呈上的一份关于胡斯纵容其族,在淮南闵昌欺男霸女、逼良为娼等事,被太子祁怀一一的找到证人来反水了梁思玄,甚至还反将了梁思玄一军,说他子虚乌有的捏造罪状,陷害太子少师。
其后更是在梁思玄没有据理力争之时,携了胡斯到紫宸殿哭诉。
而对于太子祁怀,文帝本来就是有些偏心的,又赶在了如今文帝欲为祁怀铺路的情况下,此时遭到了这样的事,文帝对于梁思玄自然是有些厌恶。
可也就在他人都觉得梁思玄这次必倒之时,梁思玄竟又再揭举了一件两年前,官府经淮南闵昌调转的大批赈灾官粮在离开闵昌时,被胡家大肆鲸吞、以次充好,甚至明目张胆的虚报调印等事,事事震的文帝龙颜惊怒。
当下,风向突变。
镇东大将军府,南兰溪畔。
“雍儿!”
沈氏面色不善的看着梁雍,可梁雍却径直就往梁媗身后躲去,就是不出来。于是梁媗也这样被夹在了沈氏和梁雍的中间,颇有些啼笑皆非的感觉。
“娘亲,你就随雍儿吧。”
“胡闹。”沈氏冷冷的瞪了梁媗一眼,说道:“雍儿年纪小不懂事,怎么你也跟着他一起不懂事?这衣服能是他说不穿就不穿的吗?”
梁媗忍住笑的回头瞥了那快缩成一团的小人儿一眼,又看了看弄琴手上的那件水红明绸刻袍,最终还是笑道:“娘亲啊,反正今天说不得祖父和父亲都不会回来,那我们也不过就是在南兰溪畔用饭罢了,不用这么较真。”
今儿是十五,是梁家的家宴,但因了梁老爷子和梁思玄今早就都一前一后的出府了,到现在还没回来,因而说不定这家宴又和往常一般是办不成的了。
在平时,梁老爷子就是神龙见首不见尾,而梁思玄又公务繁忙,整天都难得见一面的。
那这两人都不在,梁家的家宴怎么办?
当然都是一径的推后了,全推到下一次,梁媗估计啊,今天也会是如此。
坐在了里间蓝石乌银的软榻上,梁媗眉眼弯弯的就看着沈氏和梁雍的对峙时,屋外竟报道:“老爷回来了。”
屋内的人都是一愣。
现下朝中的局势虽说几乎都一边倒了,但梁思玄近日还是一样的早出晚归,没到深夜,他都是不会踏进府里一步的,今天这是怎么了?
梁媗跟在了沈氏的身后,到门边去迎梁思玄,可眼角却一直偷偷注意她父亲的神情,但入眼的却只是梁思玄沉默冷凝的脸色。
“父亲。”
梁媗牵着梁雍给梁思玄行礼。
“漠珂,你带雍儿先回去吧。”
梁思玄竟直接就下了逐客令,让得沈氏都抬眼看了看他后,才让弄琴先送梁媗二人出去。
可梁媗此时自是不想走,她担心是不是又发生了什么意外,但看着她娘亲的神色,最后梁媗和梁雍还是乖乖的行礼退下了。
“胡斯还未下狱?”
而等到弄琴送着梁媗二人离开,房里也只剩下梁思玄和沈氏时,她转身就对他这样问道。
“不。”梁思玄看着沈氏,“刚刚,胡斯已经被陛下下旨入狱。”
第六十六章 负良辰()
胡斯入狱!
这不管在谁看来,都应该是梁思玄大胜的大喜事才对,但就在胡斯下狱的明文昭告通榜天下之后,镇东大将军府的戒严不仅未解,竟反而还有越来越严之势。
这是为何呢?众人不解,梁媗也不解,不过她不解的是,这次事情怎么会解决的这么顺利?
在前世的时候,此事可是胶着了好久,久到最后都是靠着孟太妃和祖父在暗中推了一把,胡斯才终于被定罪入狱的,并且当时胡斯的罪名也不是这个啊。
他两年前侵吞赈灾粮饷一事,可是在他倒台之后才被捅出的呢,现在这唱的到底是哪出?
梁媗头有些痛的歪在了炕上,一动也不想动。
“小姐,你今天不去悬秋阁了?”
青茼的话一落,大炕上那懒懒散散的身影就是一僵,随后又磨磨蹭蹭的起了身来,“更衣……”有气无力!
“身体是不是不舒服啊?小姐,要是不舒服就别去了。”
青茼眼露不赞成的看着梁媗,梁媗就只能强笑道:“没有,我就只是身子有些倦怠,不碍事的。”
在梁媗的坚持下,青茼和念湘只好帮她梳洗更衣过后,今天就留下念湘在小云曛守着,青茼则陪着她去了悬秋阁。
如今的悬秋阁,当然还是关闭状态,在除了梁媗外,府里的其他小辈皆都不能靠近,包括梁姷。
“三妹妹,你最近还真是好学。”
“二姐谬赞了。”
悬秋阁外,梁姷看着梁媗,梁媗看着梁姷,在初夏的光影里,梁姷笑得眸子里一点笑意也无的望着梁媗,“三妹妹真是好大的面子,能沾到祖父的光,竟让父亲在这时允了你进悬秋阁。”
“二姐说的这是什么话,我听不懂。”梁媗也笑了,只是她的笑意可是进了眼底的。
“不懂?那就不懂吧。我不耽误三妹妹的好学之心了。”
梁姷扶着银安的手,转身就离开了。而梁媗却在目送她们的背影,直到再也看不见时,才向身旁的荣木问道:“二姐她来这儿干什么?求见父亲吗?”
荣木点了点头,说道:“是的,二小姐求见老爷,但老爷此时正在后堂议事。”
梁思玄在后堂时,是不许任何人打扰的。梁姷,自然也属于“任何人”之列。
梁媗又看了看梁姷离开的方向,虽然想笑一下表示自己先下手为强,可半晌后,却一个笑容都挤不出来。
“算了,进去吧。”
掉头转身,梁媗径直进了悬秋阁,在让青茼等在门口后,她就又开始了日复一日的“翻箱倒柜”——她是绝不可能让梁姷再一次,从这里把那本能安邦济世的强国之册带走的。
……
……
建安有三楼,醉云、春雨、辞月!
醉云名酒,其酒香飘十里,建安无人不知。
琥珀杯,琼液浆,素手盈袖香满怀。
清月之下,一人举杯,其余者皆都附和,众人都看向了醉云楼顶层之上,唯一一间雅厢的首座之上的那名少年,唯他马首是瞻。
“来,我们都敬祁瑜殿下一杯。”锦衣华带的人群中,忽然有一人站了起来说道。
其他人立刻响应,屋内一时间气氛激荡,但被他们所簇拥的人却没什么反应。祁瑜此时虽还是一如往常的笑着,可刚刚才激荡起来的热情,却在他的这个笑容下,霎时间就消失的无影无踪,众人忽然都悄无声息了起来。
这一动一静的巨大反差所形成的诡异感,很是震撼,可祁瑜却就像是没有发现一样,他就只是静静的看着窗外出神,手中执一只月色透玉琥珀杯,杯中盛着醉云酒,那透明清澈的金黄色琼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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